张致用||无言的结局（小小说）

无言的结局

张致用

此故事完全虚构,请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一)

新冠肺炎肆虐,人心惶恐不安。他跟众人一样,大门紧闭,足不出户,每日与手机为伍,与电视交友,吃了睡,睡了吃。与妻该说的话已说过了千百遍,翻来覆去,了无新意。现在三言两语完毕,彼此早已习惯了长久的沉默,你看你的微信,我打我的游戏，互不干扰。

他无意中想起了一部N年前火爆的间谍剧《潜伏》，以前听人介绍，好评如潮，居家隔离，如此大好时光，不妨一了心愿，看看说不定对职场有点帮助呢？！他一天一集地追着，看“小眼睛”孙红雷扮演的余则成如何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色人等：调入军统天津站后，吴站长要求每个人都把家属接过来，一起享受新生活。无奈之下，上级为他指定了一个太太，更好地掩护开展地下工作。当看到两人见面之时，“大嘴巴”姚晨扮演的翠平咧着嘴满不在乎的神态与毫无心计的开怀大笑，他的心弦猛地被拨动了一下，那双大大的乌黑纯净的眼睛，那弯浅浅的酒窝，那张一笑就到耳根的大嘴……让他想起了两个月前曾删除了微信与电话的她，与姚晨唯一不同的是笑语：姚是爽朗肆无忌惮的，她是清脆轻柔软糯的。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叹了叹气“唉……”。一天一集变成了白天黑夜连轴转，他迫切地想知道剧中翠平最后的命运与结局。

（二）

他下定决心，今年要好好读几本经典著作，把那种不平则鸣不吐不快直抒胸意的表达欲望收一收。去年在朋友圈中发了几万字的文章，陶醉在众人的点赞与点评之中，享受着那种赞美所带来的飘飘然。可最近被一高人批评为叙事抒情而已，谈不上深刻独到，遑论独创，初中生水平罢了！这盆冰水，劈头浇下，让他冷静了不少。那就从《红楼梦》开始吧，这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有奇峰怪石，有曲径险道，有飞瀑流泉，有参天古木，有鲜花异果……过去，他一直担心自己会因迷失而掉入万丈深渊。现在，有了电视剧和诸多名家解读，如同身处陌生城市，旁有高德百度地图导航，哪有困难，无处不可去。他翻到了刘姥姥给王熙凤与贾琏的千金取名和宝玉房中丫头回话王熙凤时伶牙利齿的这两章节时，心又陡然一惊，她是红楼梦电视剧播放那年七夕出生的，他曾取笑过她“敢情巧手穿红线，终为他人嫁人裳”，此名不好！不如改为“鸿”，身影纤巧、轻盈，多美呀！她立即回复“名乃父母所取，岂可轻言更改！”看来，她父母极可能是当年的“红粉”，女儿乃掌上明珠，盼她平安快乐成长，聪明慧气皎好，哪能任由旁人随便指指点点，妄加评论。

（三）

他与她不过偶然相识。去年阳春三月时，公司换了新老板，大刀阔斧改革，开展市场调查，再三强调要加强市场营销与设计生产两部门联合，这样的调查才有针对性，否则，各说各话，老死不相往来，产品怎么会有销路呢？那天市场营销部安排了她，生产设计部领导恰巧不在，老总说，那就让人力资源部门也参加，有助于下步员工招聘，盘活资源。他是新来的，任人力资源部的副职，这个差事自然落在他的头上。他瞥见她第一眼，就觉得有些面熟，可一下又说不出长得象哪个明星。

出发时，天空乌云密布，过了一会儿，一道闪电、几声雷鸣从云缝中撕裂穿透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车顶噼里啪啦地响，密密麻麻地织成了一道水帘，地面一会儿集水成溪。远处的高楼、树木完全消失在雨气里，近处的街道、铺面也模糊不清，车打着双闪，开得很慢，最后，找了个停车场停下来，雨越下越大，两人只好枯坐在车里。为避免尴尬，他放了一张李宗盛的专辑，那首历经沧桑笑看往事的《山丘》唱起，略带沙哑又显疲惫的歌声打破了沉默。他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也许是车内歌声动人心弦，也许是车外雨声撩人心扉，聊着聊着就扯到了个人感情上。他问她，找好男朋友没有？她说没有。他诧异“你这么优秀出众的女孩怎么可能呢？”她幽幽地感叹，大学时谈了一个，毕业后在同一个城市工作，都快要谈婚论嫁时，可为了一些小事，加上自己的小性子，生出了不少误会，一气之下，删了电话、微信、QQ，分了！离开了那座伤心之城，只身从大西北来到了这儿。他问，那后来还有没有联系？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语。他看见她眼角有些湿润，赶紧说“当时痛苦的创伤，现在回想，也许会是难舍的记忆呢，放下，重新开始吧！”她点了点头，依旧不语。彼时，林忆莲与李宗盛《当爱已成往事》的合唱旋律在静静流淌，窗外，雨已停了。

当晚，他参加了公司中层领导选拔会议，她落选了。会议一结束，他连忙给她电话，未通。发了一条 “平静的湖面，有人扔了一块大石头，掀起了一阵巨浪，可转眼就是点点涟漪，终复如初”信息。深夜两点，她回了“谢谢！我会好起来的。”

（四）

他感觉自己有如当下中国：一个是新闻联播里的，一个是街谈巷议中的。他已成家，与妻相识十余年，那时的他一无所有，除了浑身的荷尔蒙，既不知此生要做什么，也不知将往何处去。结婚时，既没有送彩礼，也没有办酒席，一本红色的证就把两人牢牢地拴在了一起。这么多年过去，虽未大富大贵，可也无风无雨，中间或有小许争吵波折，但很快偃旗息鼓，再到后来，彼此知悉对方，连架也懒得吵了，可谓波澜不惊。他以为此生就将这样平平淡淡过下去，直到终老。可与她相识后，那纯净清澈而又略带忧郁的眼神、淡淡的笑容、江南女子的温婉渐渐在脑海中扎下了根，挥之不去。他说不清是什么，只知道，他会在第一时间把自己所写的文章发给她，请她提意见。她会很认真地阅读，及时地回复，加以鼓励，“真情实感流露”或“文笔细腻入微”等点评让他欣喜让他引以为知己。他的妻则强烈反对他在朋友圈中发这些“你为何要把自己所思所想、所言所行、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公之于众呢？！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一点空间呢？你还是毛头小伙子吗？”

（五）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么多年来苦读佛经顿悟禅理高谈机锋，早已心如枯井，宠辱不惊，喜忧不惧。与她相识，却真如平静水面扔进了一颗又一颗石头，涟漪阵阵。他一再正告自己，与她交往时的种种感觉皆为执念、非念、幻觉，应迷途知返，及早抽步离身，摆脱烦恼。可这种写文欲说还休回复明心知己的文字游戏让他欲罢不能，她的评论犹如春风拂面，让人心花怒放，如痴如醉。油腻大叔变成了青葱少年，灰暗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亮色。他仿着三世达赖仓央嘉措“不负如来不负卿”的笔调与风格写了几首诗发给了她，他想她应该明白，可她啥也没有回复。他不知道老房子哪一天会着火。

（六）

年底，生日前，他陆续收到了几笔稿费，这里面应该也有她的一份付出，发稿前，她帮着校正、润色，还提了一些修改建议。他玩笑了一句“我这儿有故事，你那儿有酒吗？明天中午请你听故事。”她爽快地答应。

第二天，他定了一个房，早早地静候，同时，还邀了另外几个朋友。他看出来了，她今天出门前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的，披肩黑发梳得如瀑一般，从耳根后倾泻，修长颀细的脖子如同天鹅，淡淡的唇膏恰到好处的不艳不俗，笔挺的白衬衣与得体的黑色套裙、丝袜，配上一双酒红的皮鞋，既有职场的干练精明，又有几分妩媚，显得楚楚动人。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么一句诗。

下午，她给他电话，说等会儿过来喝茶。他疑惑，不是中午才见过吗？当她提着蛋糕出现在门口时，他愣了片刻，赶紧招呼坐下。在一阵掌声和生日快乐的祝福声中，他双手合什，许了个愿，切下了第一刀。她在旁边用手机记录下这一刻，接过刀继续分切。这时，西沉的太阳的余晖从窗户斜斜照进，洒落在她全身，金色的光芒将脸上浅浅的绒绒的汗毛勾勒出一副柔和的轮廓，弯腰时更显出S型曲线的曼妙，犹如文艺复兴时期的剪影油画。屋里有些闷热，她脱下了外套，雪白的衬衣下，隐隐可见一抹红色。他不敢再直视，匆忙将目光转向了旁边。蛋糕看上去有些黑乎乎褐晕晕油腻腻，一个扛着枪、头戴钢盔、全副武装的小人站在“大吉大利，今晚吃鸡”标语后面。这究竟有何寓意，后来，他一边叩问度娘，一边翻看她发过来切蛋糕的照片，又是一惊：背已微微地驼，头发稀疏零乱，间有几根白发，不经意间的老态……这是自己吗？

（七）

他知道她晚上通常会去人才公园跑步，他曾想约她一起走走，在月夜里听听蛙鸣虫叫鱼跳，站在桥边倚栏看万家灯火，可他下班得回家带孩子辅导作业，没敢说出口。他偶尔会通过人力资源部门的监控录像，盯着屏幕，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趁人不注意，飞快地从抽屉里取出一块饼干，偷偷塞进嘴里，然后若无其事地开始工作。有时发个微信看她收到信息时或喜或惊或迟疑的种种表情。蛋糕后，他再发文章给她，回复得越来越慢，内容越来越短。他迷惑，他不解。在年终收官之作《呓语》一文中写下了“此刻，期待了很久很久……那个身影是否会出现，似乎也已不太重要”“ 一只白色的鸿雁低低地从湖面掠过，那样地纤巧，那样地轻盈……它是从万里之外的玉门关飞来的吗？那儿下雪了吗？”

（八）

他与她再见已是月余后，公司召开年终会议，他前排她后排，彼此见面，相对无言，没有了过去的会心一笑。他定要个解释，微信邀请她会后去办公室喝茶，就三五分钟。她觉得再也无法逃避，于是回了廖廖数语：最近很懒，感觉楼上很远，想独处，一个人静静。他终于体会了什么叫咫尺天涯，有些恼怒，发了最后一条信息：前有唐突冒昧见谅！祝岁月静好！鲜花如瀑！已删微信电话，此生不再相扰！

（九）

公司春节晚会上，他“老夫聊发少年狂”，拾起了多年未碰的洞箫，在舞台上吹奏了一首《凤求凰》，旋律悠悠而低沉，吹者如痴如醉，听者如梦如幻，曲虽终余音在，全场声掌声如潮水般雷动，他抬头急切地扫视台下，众里寻她，好一阵才发现，她在角落里，面容平静如水，安静如山。

（十）

春节到了，除夕晚上，他挨个给朋友发送祝福，突然想起了她，此时她身在何处？此刻她心情如何？可手机里已是一干二净，找不到任何痕迹。

（十）

今晚，他值班，在办公室里，用手机随意播放一些经典老歌，一首《无言的结局》不经意飘进，他看了看那个扛着枪的小人偶，端详了片刻，把它小心地收放在抽屉里，心想，留个纪念吧。

作者简介

 张致用，笔名云在青天月影移，文学爱好者，从军20年，生活经历丰富，未曾发表作品，现居深圳，供职于某机关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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