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爱”主题征文】195.张可喜||我的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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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婆婆

张可喜

我的婆婆容长脸，五官端正。瘦高的个子。头发花白，用一个黑色的蚌壳似的夹子把头发绾在脑后。

我出生时她大概快六十岁了。她整日的劳动着，晒青草，缠把子，剁猪草，洗衣服，烧火做饭。趔趄着一双小脚，不出远门，只在屋前屋后忙活着。

小脚是小时候缠的。不知挨了多少打，绑了多少天，直到脚骨变形。我看到她的脚除了大拇指前伸着，其余四个脚指头都向下弯曲着，脚背高高隆起。她有个木头盆子，专门洗脚。洗脚前她准备了剪刀、毛巾、干净袜子，洗完了擦干剪指甲。大拇指可能霉菌感染，长出厚厚的指甲，每次煞费功夫去剪它们。我有时被叫去帮她，帮她剪指甲，还有老茧。动手时剪过了头，露出粉红的新肉，她咧着嘴疼得“咝咝”的。

她洗头也费劲，特别冬天。得找个大晴天，坐在太阳下，穿着臃肿的棉袄棉裤，站立不稳。我帮她搬出椅子，端盆热水搁上面。她坐矮凳上，我捧着她的头发浸湿，打肥皂，抠揉，搓洗，拧干。有时帮她剪短一些。她会说：“得亏你帮我洗，痒了好多天了，洗了好舒服。”

我和弟弟是她和爷爷带大的。我和弟弟只间隔一岁多，我出生在头年阴历四月，我弟弟出生在第二年腊月。出生那会儿父母工作忙，她说两个摇篮，一左一右，她坐在中间两边摇，哄我们睡觉。摇得双臂酸软，疼痛几年。我出生时母亲缺奶水。一个多月开始，她和爷爷就炒米磨面，打糊糊喂我。一年上头的饭她要做，一年上头的衣服她要洗，不让我们饿着冻着。即使后来我读高中了，晚自习回家，脚冻得像冰疙瘩。我睡在她脚头，她就把我的脚揽进她的怀里捂着。不一会儿我睡着了，不知她啥时入眠。

秋天收了红薯，我们放学后回家，灶里总有烤红薯。那时我们也有十几岁了，放学正是肚中空虚之时。她把红薯从灶里刨出来，拍打拍打，分给我们吃，又热又香。中秋时节爷爷从街上买回几个月饼，酥皮冰糖的。一人一个，我们先吃完了。她的放在小瓷坛子里，她舍不得吃，过几天再拿出来与我们分享。掰几块，一人一块，她尝一尝。余下部分又包好了再放进去。一个月饼她不知道吃多久才吃完。

她娘家姊妹多，她说她大姐嫁江口弥陀寺那边，二姐嫁江南，三姐嫁到泰州，她排行老四，嫁到老周场。她只有几岁就送过来做童养媳。公婆待她很凶，经常打骂，她经常躲在桌子下。一次还打折了她的手指头。

她告诉我她一辈子生了十一个孩子，大多数病死饿死。现在仅剩下我大大（姨妈）和我妈妈，我妈妈是最小的一个。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她是有遗憾的。她多次提到她有个儿子叫进三，三十岁时生的。很好看很乖。三岁时脖子上长了个脓包疮，没得钱看，烂了几个月，最后死在他的怀里。

她三姐的儿子叫董立成，解放后当了董市合作社主任，来过几次。婆婆爷爷做好吃的招待他，我姨妈不忿，说什么好的都做给他吃，等你老了就给他抬过去。来得勤的就是仙女庙她弟弟的儿子薛良民，那时物资紧张，凭票供应。内侄儿子来了，爷爷做好菜，拿出藏了好久的一瓶酒，与他喝酒。每年正月里，元宵节过后，婆婆会带着我去仙女庙良民家里玩。婆婆没什么礼物带，一次带的礼物是一个空的玻璃瓶，二、三十厘米高，洗得白亮，有金属的瓶盖。我都觉得这算什么礼物呀！拿得出手？她自己一辈子攒了一些私房钱，共有三十多元。都是纸币，几元的，几角的，几分的，都有。用一个旧手巾包着，自己藏着，走娘家还带着。有一次，他在良民家忽然找不到那个手巾包包了，日夜心神不宁。去请人掐算，最后掐算的人说：东西还在，北方角里。

那时我们家有一台纺车，一台织布机。婆婆爷爷大大都会纺线织布。把棉花弹过，搓成尺把长的棉条。右手摇纺车把手，左手在转筒上拉出一根长长的棉线，顺势回去缠绕起来，缠成一个线砣。纺出许多砣棉线后，他们又染了许多黑色的线。晒干缠成砣，准备织土布。他们在织布机上装好线团，织布梭里也装上同样颜色的线团。脚踩一下，把梭子丢到右边。再踩一下，把梭子丢回左边。左一下右一下，所谓“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织出的布幅有个二尺宽吧。织的有白布、黑布、格子布，很好看。土布衣服柔软暖和，冬天做内衣特别保暖。大大做裁缝，我家每人都缝了土布内衣，我在九十年代还穿它。我的奶奶很喜欢我家织的土布，每次去看她，带上几匹，还可做床单被套，冬天盖着也很暖和。

我奶奶在荆州，跟我姑妈带孩子。姑妈有个大女儿孙平，儿子孙振华，还有个小女儿叫小妹。七岁时我婆婆、大大带我们去看他们。姑爹是南下干部，河北人。姑妈读过师范学校。他们一个在荆州地区法院工作，一个在荆州地区检察院工作。当时北京电影制片厂招学员班，有人看上我，想招我去。我婆婆哭了，她说如果我去了，就永远见不到她了。我也哭，不愿去，这事作罢。

过几天，我跟平姐去上学，不知是学校不让呢，还是我俩闹了意见，我出校门回家。我哪里认识路，在街上茫然行走。找不到路，一边走一边哭。这时我婆婆在他们家听见了我的哭声，她说：“这好像是可喜的声音，去看看。”果然，我正哭着经过门口。他们冲上来抱住我，说真是万幸！没往别的路走，走了正确的路。是我婆婆超常的牵挂和警醒，才避免了一场人间悲剧的发生。奶奶着挹说：“这是她爸爸在阴间指路，保佑他的姑娘啊！”那时我爸爸已去世三年了。

一九七五年，县里师范学校招生，我去读书。放假才能回家。我弟弟也招工到董市粮管所工作去了。我每次假期结束回学校时，婆婆总是站在屋后送我。她总是说，怕下次再见不到我了。她也快八十了。看见她风中的白发，眼角的泪光，我很难过。走上山岗，我再回头，她还站在那里。真是走遍千山万水，走不出外婆的目光啊！

就这样，婆婆屋后送别的形象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中。 

作者简介

张可喜，女，汉。湖北枝江人。复旦大学文学硕士，深圳中学高级教师。爱好文学，有作品发表在省级国家级杂志，并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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