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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华||母亲,那一份沉甸甸的爱

母亲,那一份沉甸甸的爱

——写在高考结束以后

伯  华

前些日子的高考,我在电视屏幕上看到送考人群中,最靓丽的风景。我以为是学校大门两旁,穿着旗袍的母亲:那充满喜庆吉祥、花团锦簇的旗袍;那张张盈盈的笑脸;那望着孩子流露出深情和期待的眼神;那举起玉臂,向慢慢而自信地进入考场的孩子挥手的身姿,无不让人感动。这样的风景是人间胜景,是不会被时光湮没的。
我看了,感慨万千。回想五十九年前的今天,我与现在考生一样,高考结束,便回到故乡。我的故乡是江南有名的丝绸古镇,以“日出万绸,衣被天下”,闻名于世。若你站在高处,向古镇望去,深沉的里弄,斑驳的粉墙,古老的石桥,缓缓的河水,那真是一幅极美景致,无不让人心驰神往。

我家住在叫梭子弄的深巷中,房子是租的。在那儿我生活了三十年。几度春秋,几番风雨,故人已去,老屋犹在。那天下午,我拿着行李,独自走在石板路上,发出笃笃的声响,给夏日的深巷,烙下了生命的美丽。大概母亲听到儿子熟悉的脚步声了,开了大门,走到屋外,在等候我了。

我习惯性从边门进去,母亲阻止,一定要走大门。二扇高大,沉重的铁皮大门,平时不开的,今天特地打开,很庄严,隆重。母亲站在门口,穿戴整洁,浓密短发,刚洗过,在午后阳光下,头发有些亮色。平时不苟言笑的脸上,今天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慈爱、温和的目光,从头到脚盯着我看,想从我身上看出什么东西似的。

我也看着母亲,虽然只有三天没见,她瘦了些,脸色有点苍白。走进大门,穿过石板铺就的天井,到了屋内。这是一幢明清时期的老房子,三开间,双厢房,落地长窗,雕饰精美。一股袅袅的清香,弥漫厅堂里。我定睛一看,在屏风正中的长台上,佛龛前香炉里,有香点着。前几天佛龛还满是灰尘,今天擦的锃亮。母亲接过行李,轻轻对我说:“拜拜关老爷,保佑你录取大学。”我听从母亲的话,向佛龛里关公像拜了三拜。接着她也拜了拜,并且叩了头,凝视着佛龛,眼睛里闪着至真、虔诚的亮光。我看到香炉里积了好多香灰,明白,这三天高考,母亲天天为我烧香,为我祈福。我挺感动!

旅途吃力,我上楼便睡。不知睡到何时,只闻到诱人的饭香,我还以为是做梦。殊不知1961年那个年代,国家遭遇大的自然灾害,老百姓食不果腹,饥肠辘辘。我们江南一带,本是鱼米之乡,尚且“三月不知肉味”,而我家呢?至少半年不知道饭香,能吃稀粥也是对母亲苛求了。

我睁开眼,一骨碌起床,已灯火通明。我下楼一看,台子上己摆了饭菜:一大碗米饭,一只刚煎荷包蛋,一碗包菜,二根蒸熟丁香罗卜。母亲坐在旁边,笑眯眯地催我快吃。我问母亲:“饭吃了吗?”母亲点点头,嗯了一声。我端起碗,狼吞虎咽,把台子上的饭菜席卷一空。我抬起头,看母亲,在她的面容上,读到她的幸福,及一些无奈的痛楚。

我在洗碗时,发现母亲吃的那只碗边上有一层薄薄的粥痕。我明白,今晚的饭是她特地为我准备的,是对我的稿劳吧!

我呆呆注视母亲,灯光下,她始终微笑着,柔弱的外表,包裹着一颗慈母之心。这一份母爱是无私的、坚强的,是多少人遥不可及的!我很难过。

我坐在她旁边,坦诚地说:“今年高考全国只招12万人,估计二百多人录取一个,困难之重,难于上青天!因此,什么样的结果都能接受。”母亲沒问我考得怎样?一句话也没说。但她相信儿子的话是真实的。可,她眼神中流露出执着希望,说明她内心纠结,矛盾。

母亲无声的厚重的期待,常使我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流泪,面对希望其有,又希望其无的现状,我只能选择逃避,到外面做临工催眠自己。

回家后的第三天,邻居柳叔介绍,我去农具厂做临工,每天工资五角。

农具厂在古镇一碧万顷的西白漾西岸,这是古镇喧嚣热闹的地方。商店林立:有轮船码头、茧行、竹行,向北走跨过石拱桥,即有茶馆、水果行、大饼店等。一到早上,天蒙蒙亮,四郊农民或挑担,或摇船到镇上了。丝绸厂工人正是上下班时候,来往人很多,真是古书描述的“舟楫塞港,街道肩摩”,再加上苏嘉杭做丝绸生意的人“趋之若鹜,蜂攒蚁集”,虽是灾荒年,这里仍展现出了“清明上河图”的景象。

我日出而起,日入而息。厂里杂务无论多脏多累,我不遗余力,毫不懈怠。与工人一起跳入水中扛木头;师傅在那头电锯冲板,我在这头拿板,任凭木屑像暴风雪一样朝我飞溅过来,我乐此不疲;有时会跳到农船上,为师傅抢购稀缺的农产品;当大家中途休息时,我拿了扫帚扫地。因此领导及工人们很满意,而我呢?因为平生第一次挣钱,而暗自高兴。

一天晚上,热浪灼人。巷子里没一丝风,家家户户都到屋外乘凉,人们不停摇扇子,还汗水淋淋。旁边电线杆上的路灯,发出无力而昏黄光,无数夏虫在灯光下飞舞。只见母亲和邻居李厂长,在路灯下交头接耳,是在商量我进厂当学徒工的事。

那位女厂长是母亲的领导,她坦率说:“这几年学徒工不招,大部分青年支边或下乡,一小部分进镇办厂。”

母亲考虑良久,双眼闪着坚毅目光说:“让儿子顶替我上班吧!“

李厂长爽快说:“对调政策允许的,可以考虑。但对调了你工资沒了。”

母亲毫不犹豫答应了。我的工作落实了,母亲松了口气,笑了。在星空下,笑得那么灿烂。

午夜梦回,总有些回忆会浮上心头。那一夜,母亲在路灯光下一瞬间的笑意,是忘不了的。母亲对我的深情,就是在这一笑间,醉了岁月,湿了眼眶呵!

我在农具厂已做了半个月临工了,据一位师傅说,过一段时间把我转为固定工,我当然高兴。收工后,我照例跳到轮船码头河里游泳,不一会儿就游到西白漾里了。

无边无垠的漾面,水天一色。我在清澈见底的河中游泳,会有野鸭做伴儿。鸭时而贴近水面,振翅追逐。时而飞入空中。堤岸上各种农船解下缆绳,载着镇上购的日用品,从我身边摇过。掀起了阵阵涟漪,也带来了片片笑意。我躺在漾面上,望着蓝天,似乎这一片天地是我的,年轻心随之荡漾起来。

突然,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向轮船码头望去,看清了挥动手臂叫喊的人,是我母亲。我加速游过去,上了岸。母亲手里拿了一封信,脸涨得通红,嘴唇因为激动有些颤抖,眼眶满是喜悦的泪珠,一边把信给我,一边急促地说:“录取了,录取了!”这个喜讯,来得真像在做梦。

我是不敢想,这个幸福会降临到我头上。我站在码头上,虽脸上沒表现出过分激动的神情,但心里绽开了朵朵鲜花。轮船汽笛声响了,激起的浪花一波一波,拍打石堤上,仿佛在为我歌,为我舞!

那天晚上,满天繁星,在碧空中显得十分耀眼。白天被太阳炙烤过的一片瓦,一垛墙,即使已是晚上十点多了,一摸仍发烫。我家门口有一块空地,吸引左右邻居年轻人,到这儿乘凉,我一些同学知道我录取了,也过来聊天。我发现乘凉人中没见母亲人影,好奇地向屋内张望。只见楼上有灯光亮着,而楼上房间,此刻像蒸笼一样热,她在干什么呢?我不放心,急忙朝楼上走去。

进入房间,母亲坐在椅子里,手不停摇扇子,桌子上放着录取通知书。母亲识几个字,但不会写。我看母亲眼睛红红的,估计她哭了。我慢慢走近她,为她搧风。

我不知用何语言安慰她,只能试探性地说:“如因为家穷,读不起书,我去做工。农具厂答应招我进去。”

母亲严肃认真地说:“不准瞎想,即使穷,也要去读书。”

停了一会儿,她给我讲了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的往事儿。讲了社会世态炎凉,自己忍辱负重的伤心事。听得我簌簌流泪。她站了起来,摸摸我的头,讲了通知上的须知,又鼓励我到了大学好好读书。母亲很在意我考取大学的事儿,反复说我为她争气了。

那夜,母亲一个人在楼上自我孤独,正如泰戈尔说:“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是的,母亲一个人在狂欢,郁积在心中的苦楚,这一夜可以尽情地笑了。母亲今夜的哭,其实是喜极而泣。

从这天开始,母亲白天上班,晚上为我去读书做准备。

那个年代生活用品极度匮乏,我与母亲走了几家商店,只买到牙刷牙膏之类小东西。其他像箱子、面盆等大件不见踪影。无奈之下,母亲与我一起去姨母家。

虽然,母亲向来不求人的,但实在没办法,为了儿子,只能与自己妹妹商量。姨母拿出了一只藤篮放杂物,一只瓷的大盆代替搪瓷面盆,送我。姨母喜滋滋看着我,不时夸奖我。我和母亲连声道谢。

那几天,走得最勤的地方是绸布店和缝纫店。一会儿去绸布店剪布,一会儿去缝纫店量身制衣。


晚上,当我在梦中憧憬未来时,母亲在楼下为我缝被子,做棉衣,做内衣内裤。有时晚上已经是后半夜了,她还在聚精会神一针一线缝制。那一首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就是母亲的写照。她的一针一线,全是润物无声般地浸润我的心。“万爱千恩百苦,疼我孰知父母”呵!

母亲把衣服整整齐齐放在一只暗红色的箱子里。这是民国时期的箱子,箱子两旁是铜制的环,中间是蝴蝶形的铜扣,钥匙和锁全是铜的。这只箱子是母亲做新娘时的嫁妆,现在因买不起皮箱,只能用它给了我,权当我的“嫁妆”吧。

临去学校报到那个晚上,母亲叫我下楼。我一下楼,看见大大小小行李已准备妥当,每件行李上都系了一条红绸带,容易辨认。她叮嘱我说:“箱子里有五元钱,你节省一些用。你想要的白球鞋,昨天在旧货店里买到了,很好的。”我点点头,总感到母亲想得很周到,穷其一生,是为了明天送我离开、远行!这份爱是沉甸甸的。

报到那天早上,母亲送我去汽车站。古镇不是始发站,早班车票仅售十几张,很紧张。须早上四点钟左右去车站排队拿号码买票。

天还没亮,母亲和我拿了行李去车站了。车站离家二三里路,走出家门,街上路灯还亮着,晨风习习,吹在身上凉爽舒适。我年轻走得快,一会儿就与母亲拉开了一段距离。

回过头去,母亲人矮,行李又多,人淹没在行李中了。在灯光下,只见行李在慢慢移动。我停下来等她,她步履蹒跚,一步一歇,吃力地向我喊:“快走,到车站窗口去排队。”

到了车站里面,窗口已有三人排队了。母亲到了后,换我排队。靠墙几个人中母亲显得瘦小单薄。她关切对我说:“你休息一下,今天到校肯定不早,还要报到,去宿舍整理床位,挂蚊帐,辛苦的。”她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三元钱给我,路上派用场。

早班车进站了,旅客大件行李都放到车顶上。我在检票地方,往汽车顶上望去,行李上的红绸带,在初升阳光下,鲜艳醒目。

检票开始,人多,秩序差,全往出口处涌。我排在前面,母亲在旁边,用力阻挡别人插队。检了票,我顺利上了车。母亲从车站出来,绕到后面停车场上,向我招手,大声说:“到校后来信!”

我连忙说:“知道了。”

汽车开动了,缓缓驶出了车站。我从车窗里向车站看去,母亲仍站在那儿,披着朝霞,挥手。我眼睛湿润了。

如今,我是个快近耄耋的人了,无欲无求。但仍会想起一些事儿。如,高考以后母亲为我操心的事儿,那鲜红的绸带,那暗红色的老式箱子,那一只藤篮,那……


【作者简介】

计伯华,1942年出生,苏州吴江人。1965年苏州大学中文系毕业。先后在太仓市、吴江区中学任教,高级教师,并担任学校领导。爱好文学,常写散文,《落叶》《童年琐忆》《天字山庄细碎》等数十作品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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