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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刻骨定铭心的仇家——父亲


有时听同事们说起各自的父亲,听着他们嘴里那温暖亲切的慈父形象,我的心里竟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疼,像一把锐利的尖刃在心脏上划过,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父母一共生了六个女儿,我是排在第七来到人世的,也正因为我才使母亲松了一口气也敢在乡亲们面前抬起头来。母亲说刚有大姐二姐时,父亲的心情还好些,自从生了三姐以后父亲就像没了耐心像一头疯狂的狮子稍不顺心对母亲不是打就是骂,亲生女儿则变成了他的出气筒

  人既身不由己地降生在这个世上,大概老天早已作了按排。六个姊妹中数三姐四姐最不讨父亲的欢心,自然挨得打最多,吃得苦也最多。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正是大集体制度,农村也不例外,父母天天出工,三姐几乎没被母亲抱过一天,父亲投在她身上的也是憎恶的目光,一个小人儿就孤零零地被扔在炕上,有时躺有时爬,不知从炕上摔下多少回,每一次不是鼻青脸肿就是头破血流,有几次甚至奄奄一息,差点就断了气,疼得母亲和大姐直淌眼泪。而父亲竟不为所动,愤怒地瞪着母亲,说死就死吧,她就是个贱命

  父母下工回家经常看到的一幕就是:年幼的大姐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烧火做饭,因锅底柴禾塞得太满以致满屋子浓烟滚滚,三姐像一只受伤的小老鼠在地上爬,全身上下都是灰土,小脸被泪水和灰土结结实实地糊上了一层,只露出两只小眼睛在闪着微光。就连三姐生病,父亲也不让给看,急得我母亲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当年的母亲不知流了多少多少的泪。母亲常常喟叹:你三姐的命真大,是从鬼门关里爬回来的

  到我能跑的时候,四姐八岁。父亲派给她的任务就是照看好我和家里的鸡鹅。夏天的一个中午,四姐手持菜刀给鹅剁草,年幼的我在一边蹲着,看四姐手起刀落的利索劲觉得很好玩也要拿刀剁剁,四姐当然不肯。执拗的我扎挲着小手站起来去抢菜刀,四姐手中的莱刀不小心一下子划着了我的额头,鲜血霎时流了出来,四姐顿时吓得脸色煞白知道闯了大祸,草也不剁了立刻背着我到村子西边的河里为我冲洗,可刚洗干净,不听话的血却偏偏与四姐作对立马又渗出来,再洗再渗……四姐一边哭一边不停给我清洗,也不知洗了多长时间最后血倒是没有了可伤口却被河水泡成惨白一道,伤痕更是清晰可见。四姐抱着我抖抖索索地躲进桥洞里不敢回家。直到午饭过后家人找遍了整个村庄,二姐才在桥洞里发现了我俩。

  但父亲还是从四姐惊恐的脸上瞧出了端倪,转脸发现了我额头上的伤口,一把捉过四姐扬起蒲扇一样的大巴掌狠狠地朝四姐搧去,四姐的小脸立时落满了一道道血痕,父亲还不解气,饭也不让吃,罚她在六月的骄阳下曝晒。全家人没一个敢说话,那时的父亲就是家里的天,家里的太上皇。可怜的仅仅才八岁的四姐因害怕,饥饿再加上酷暑很快就晕倒在了地上

  直到如今我还有点生气,对那个曾救我一命之恩的人。也是因为他差一点断送了我四姐的生命,这大概是当年的他不曾料想到的。我们村的南边有一个水塘,村子里的人们都是在那里洗衣服。四姐蹲着在石头上搓衣服让我在她身边捞小蝌蚪玩,可怕的一幕就在这时发生了,光顾捉小蝌蚪的我一不小心脚踩空了,向深水处滑去任凭四姐怎么用力也拉不住,急得四姐嚎啕大哭疯了一样的住深水里闯,除了能拉住我什么也不管了。好在这时一个男劳力听到哭喊匆匆赶来把我俩拽了出来,四姐吓得魂飞魄散赶快给救命恩人跪下,不是表达感激之情而是哀求不要告知我们的父亲。但救两条性命的大恩焉有不让人知晓的道理。最终父亲还是得知了一切,为了让四姐长点记性在一个阴沉沉的傍晚抄起了一根木棒怒气冲冲地朝四姐抡去,毫无防备的四姐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撂倒在地上,瘦弱的四姐自己也不知道半死不活地在炕上躺了多少天

  二姐在六姊妹中是顶聪明的,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村里第一个高中生。每逢周末母亲都尽量改善一下饭食,不外就是在地瓜面里掺上些白面包顿水饺全家犒劳一顿。我记得那一次大概是白面掺得太少了,面皮捏不严,结果没等出锅水饺就破了,捞到盖盘上哪像水饺分明是菜粥,但我们还是欢天喜地。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岁月,这已算是享受。待父亲做定看到盖盘上的狼藉一片,眼睛里的怒火在熊熊燃烧,吓得我再也不敢看他一眼,忽然他一个箭步冲到母亲脸前挥舞起的拳头朝母亲砸去,几个大点的姐姐奋不顾身挡住了父亲的拳头哀哭着拉住了父亲,但父亲仍不罢休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母亲,然后自己挑了一碗还算齐整的饺子,好像仍不解气两手抄起盖盘三步并作两步一古脑倒进了猪圈里,“吃吃吃,叫你们光知道吃,上猪圈里吃去吧!”凶神恶煞般地朝着我们吼叫。

  母亲和姐姐们气得眼泪哗啦哗啦地往外流却不敢吱声,十岁的我看着她们难受的样子又看着气焰嚣张的父亲,心脏好像一下子给捅了个窟窿,撕心裂肺般地疼,疼得我不像是在哭更像是嗥,狼一样的嗥,任姐姐们怎么劝都止不住。听着我那凄厉的哀嚎父亲仿佛动了恻隐之心,竟拿筷子递给我两个饺子,我已经疯了抓起饺子手一扬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这一忤逆举动彻底激怒了父亲,他把我拎过去劈头盖腚地一顿好揍。也就从那时起,我的心底深深地种下了仇恨父亲的种子

  最可恨的是二姐当了一段时间的小学教师,要去师范学校进修。别人家二十多岁的闺女已经当劳力往家里挣工分,二姐却二进校门还要家里花费。也许觉得姑娘不几天就要嫁人了,父亲禁止家人给二姐兑粮票以断她的后路。当时我十几岁了,从二姐愁苦的面容就能看出去师范进修于她是何等的重要,由于父亲的刁难,母亲和几个姐姐只能跑东家窜西家地给二姐借点,二姐自己只好拆了东墙补西墙把同学们的粮票倒换着用。在二姐又一次为粮票没着没落愁得暗暗流泪时,我再也忍不住了扬起泪水满满的脸像一头狂怒的小豹子朝父亲开了火:“你再不给我二姐换粮票我不上学了,我替二姐干活,长大了我一定让你好好看看自己的下场!”父亲压根没想到阴沟里会翻了船,闻听更是暴跳如雷,“好,好!不上就不上,你个混蛋今天你还反了天?”挥舞着大手气势汹汹地向我冲来,我是一头疯狂的豹子了头一低朝着父亲的腹部拼命顶去,冷不防父亲竟被我顶了个趔趄,不要命的我跟父亲撕打在一起,结果父亲的脸被我抓伤了,我的耳朵被父亲打得很重竟一度丧失了听力至今还有点耳背。父亲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有点惧怕我冷漠无情的眼神:有一天你会有好下场的!那是我一个十几岁少年对仇敌暗暗立下的毒誓

  从小到大的记忆中,父亲几乎没给我留下一点好感和一件值得我怀恋的事,我日思夜想的就是好好读书尽快摆脱他,永永远远地离开他。父亲肯定不曾想过当年的所作所为给年幼的子女带来了多么巨大的伤害,也许当年生活的残酷和拖儿带女的艰辛把他折磨得迟钝和麻木了吧。

  我曾经想当然地认为和父亲的隔阂象一道无形的鸿沟今生再也无法逾越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人生阅历的一天天加深我竟慢慢地理解了父亲,父亲的身世非常凄苦,两岁就没了娘八岁那年疼他爱他的父亲又撒手人寰,咽气时眼睛都闭不上一直睁着成了父亲一辈子的痛。失去了父母庇护的父亲不得不跟着叔叔大伯,在堂兄堂弟的挤兑与欺凌下一跌一爬长大自然形成了暴戾的性情,但亦练就了一副肯吃苦不怕累的身板,母亲就是冲这点嫁给他的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的可怕,法制观念异常淡薄,谁家男人多无论打架还是干活占尽便宜。母亲没有生出儿子自然成了村里老少的笑柄,戴着“绝户”的骂名曾经令要强的父亲是多么地痛苦和难堪,面对外界的侮辱和压力谁又能替他抗一抗,哪怕递给他一根手杖让他稍稍松口气。没有,根本没有,净些女孩子除了掉眼泪就是长大嫁人还能有什么用?遇事除了拿自己的老婆孩子撒气又能叫他怎样?那种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心境谁又能体会,那是一种要命的孤独啊

  千错万错,毕竟是他的艰难付出才拉扯大了今天的我们,作子女的我们谁也不敢否认


  往事随风而逝,现在年龄最小的我孩子都已十几岁,八十多岁的父亲真得老了,步履蹒跚,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早年的过度劳累在这时全都呈现了出来。脾性竟好得不得了,每逢小点的外甥孙女在他的眼前不是摸摸头就是亲亲脸,一脸的和善慈祥。还时不时地叮嘱我们要好好对待孩子不要打骂,不要和爱人吵架和和乐乐的过日子,家和万事兴嘛。父亲这些道理还都懂么,我心里偷笑。当年那个飞扬跋扈的父亲就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绝尘而去,对父亲的恨意一天天消褪,爱意却一天天增加,别的不说,单是这人世间最宝贵的生命就是父亲赐予我们的,我们既然特别珍惜生命为什么不感激赠予我们生命的父母呢,毕竟血浓于水啊

  有时望着父亲那饱经沧桑和磨难的脸,心里不由自主地感叹,这就是我那刻骨定铭心的仇家吗

作者简介:孙业礼,1969年生于潍坊昌乐县,现居住在黄岛。爱好读书、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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