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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妈----我生命中的航标灯

文/李鹃

我出生的时候又黑又丑又小,母亲说父亲的大毡鞋就可以将我盛下,邻居们看到后说像极了老绳家的孩子(当地人对丑孩子的描述)。这话深深伤害着母亲的自尊!

那时候,村子里重男轻女,生男孩要挂大旗以示喜庆;生女孩只能挂一根红布条,以此告知村里人这户人家生了孩子。我们家呢,自然也不例外,本来家里穷,再加上我又是女孩子,所以就更不讨全家人喜欢了。可巧的是正好姑妈从济南回老家了,姑妈说“孩子再丑也是我们家的后代,是一条生命,我们要用心将她养大,将来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所以,我虽然是女孩,但是出生后的第三天,父亲就为我在街门旁挂了一面特大的红旗,上面还镶嵌着“志在四方”四个金色大字,原来这是姑妈的主张,她说我们是革命家庭,不能重男轻女,父亲才这样做的。这个消息不胫而走,我自然成为当地男女平等的范例,也成了众人议论和关注的对象。母亲后来讲起这件事,脸上总是挂着微笑,总是对姑妈有说不尽的感激,总是重复着一句话“别人生了女孩要受很大的委屈,而我却得到这么好的待遇,嫁到这个革命家庭里就是不一样。”

很小的时候,我是在照片上认识姑妈的。那时候姑妈工作忙,常年不能回老家。姑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到现在我都不能找到一个更贴切的词汇来描述,我只能对身边的人说“我的姑妈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记忆中,我们乡下姊妹们的吃、穿、用都比同龄孩子优越。因为姑妈逢年过年都要寄包裹回家。记得有一天,母亲告诉我姑妈寄东西回来了,然后就把姑妈的书信和包裹单拿给我看,母亲说等我父亲回家读了这封信,就知道姑妈寄什么东西来了,拿着这个单子就可以去邮局取包裹。我们都急着想知道包裹里的物品,但是家里人都不认识太多字,于是,我就天天跑到村口盼着周六,盼着在外面教书的父亲回家。父亲回家了,刚进门,我们就赶快让他念姑妈的信,那次姑妈在信里说作为过年的礼物,给每个孩子都买一顶毛线帽子。夜里,孩子们如度除夕,久久不肯去睡,我一直想象着帽子的模样……第二天父亲取回帽子,姊妹们的帽子都不一样,我是一个粉红图案带小黄花的帽子。我立刻戴上它窜遍了整个村子,那可是当时三里五村都没有看到过的帽子呀,我当时想:我的姑妈真好啊!

打那以后,我最盼望姑妈来信,因为姑妈来信了,后面紧跟着就要寄来东西,只要姑妈寄东西,里面就一定有我的礼物:小到一根头绳、一双袜子、一块小手帕、一包糖,大到做衣服的布料和一双鞋子什么的。每次收到姑妈的礼物,我都要在小朋友们面前炫耀一番,有时母亲还特意领着我,佩上姑妈寄来的服饰,到邻村去夸口呢。
记得上学的第一天,吃过母亲给我包的饺子,背上母亲用姑妈寄来的红底大黄花毛巾做的书包,穿着母亲用姑妈寄来的紫底夹着淡粉色花布亲手做的衣裤,还有母亲用她做衣服剩下的深蓝色布料做的新鞋子。母亲给我扎了两条小辫子,辫子下方扎着姑妈给我的浅粉色真丝蝴蝶结。母亲怕我饿,用牛皮纸包了两块姑妈寄来的大饼干,饼干是长方形的,上面有着规则的镂花,还有诱人的芝麻。

一踏进学校的大门,我就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那些送孩子们上学的家长和他们身后神情怯懦、衣着简单的孩子,无一不在啧啧称赞我的一切,母亲当然要趁机做她的广告:“看看我闺女就是比男孩子强!穿的、戴的、吃的、用的哪样都是最好的,将来啊学习也要超过班里的男孩子呢,你再看看她身上的穿戴,都是她姑妈寄来的,都是咱们农村看不到也买不着的好布料。可这话又说回来了,她姑妈要是不参加革命呀,也不会知道那么多革命道理,也没有今天的幸福生活,她姑妈每次来信都说,要让孩子多念书,参加革命,做大事情。”母亲的话也引起了老师的注意。也许是母亲的话震撼了老师,也许是姑妈送的服饰装点了我,或许是我的自信帮助了我,上学第一天老师居然指定我当临时班长。
下课了,我拿出母亲给我的牛皮纸包,陶醉地闻着里边透出的饼干的香甜,小心翼翼打开纸包舔着饼干的一角,怎么也不舍得吃。那些从来都没有看到过这种饼干的同学,自然跟在我的屁股后面,舔着嘴唇,眼馋地盯着那两块饼干,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一上午老师下了三次课,我愣是没有吃完那两片饼干。放学时,我的牛皮纸包里还有半块被我舔湿了的饼干。那时我只知道,姑妈给了我太多的荣耀。

有一次,我感觉姑妈好长时间没有给我们寄东西了,就问母亲,母亲眼里却噙着泪花说:“你姑妈每月工资也不多,生活比我们好一些,她有娘家也有婆家,自己还有三个孩子,她婆婆又给她收养了一个孤儿,居家过日子怎么会没有点事情呢?一时顾不上我们也是正常的啊。”说着,母亲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因为经常听母亲说姑妈对母亲像对亲姊妹一样好,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母亲流泪。听了母亲的话,看着母亲忧伤的表情,我对姑妈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有感激,有敬佩,或许还有心疼吧。
从此,我不再追问姑妈的包裹了,而是闲暇时让母亲给我讲姑妈的故事。从母亲讲述中,我知道姑妈长得非常漂亮,她参加革命后,在队伍里是个优秀的战士:吃苦耐劳、忠于党、忠于人民!她还参加了举世闻名的孟良崮战役,之后转战南北,从西柏坡到中南海跟随毛主席工作多年。姑母在家里是个贤惠的女人,孝敬老人、相夫教子、接济亲朋,她吃的苦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她的胸怀像大海一样宽广。她为人真诚、善良、朴实、勤劳,永葆贫穷孩子的本色…..渐渐地姑妈成了我生命中的航标灯,我好想见到这个真实的姑妈。

机会终于来了,那年暑假,姑妈写信给父亲,让我到大城市去见识一下,在家接到姑妈的信之后,母亲几乎每天都嘱咐我:农村孩子没出过远门,路上有坏人,不要随便说话;在车上要看好自己的东西,不要东张西望。你姑父是个大官,到了姑妈家不要淘气,什么事都要长眼色,一定要勤快,吃饭的时候要在自己跟前夹菜,不要乱翻乱动,不要像在自己家一样贪吃,睡觉的时候要把脚洗干净,大人说话的时候不要随便插嘴,跟长辈说话要和风细雨等等等等……
暑假的第一天,父亲用自行车把我送到县城,买了去烟台的客车票,然后从烟台转火车去济南。母亲另外给了我20块钱,缝在内裤里子上,说是回来的车票钱。母亲还让我给姑妈带了一袋花生米和一些粉条等土特产。一路上我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的东西,防护着坏人,想着母亲的叮嘱,还要观望车窗外从没见过的美丽风景,真的想把自己变成三头六臂的人。

下了火车,姑妈早就在车站等着我了,因为之前给姑妈寄去了我的照片,所以姑妈一眼就认出我来,上前喊了我的乳名。我不相信自己的姑妈长得这么漂亮,因为只有在过年的挂历上才会看到如此美丽的女人,我惊呆了,也羡慕极了。姑妈笑咪咪地走过来,拉着我的手问寒问暖百般亲切,还夸我长得漂亮、懂事,在老家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夸我呢,我兴奋极了,滔滔不绝地向姑妈诉说着家里的事情,从父母哥姐说到叔叔婶婶弟弟妹妹,本家的爷爷奶奶还有村里姑妈认识的老人,不知不觉到了姑妈家。
到家后,姑妈给我找了一双粉底红点带蝴蝶结的新拖鞋穿上,然后让我洗脸休息。不一会儿功夫,姑妈就端来了一大碗荷包蛋煮挂面,荷包蛋边上还有两大片圆火腿。姑妈一边用筷子挑着面条,让它快点凉,一边说:“孩子,按照咱老家的习惯是上车饺子下车面,坐了一天的车也累了,多吃点,盆里还有呢。”我盯着那细细白白的面条,金黄色的鸡蛋和绛紫色的火腿,还有绿油油的青菜,闻着那特别的香味,真是不舍得吃,可是当我端起饭碗的时候就什么都忘记了,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了两大碗面条。要知道,在家里就是生病了也吃不上这么好吃的面条呢。滑稽的是,吃完了才想起母亲的叮嘱,我羞涩地抬头看着姑妈的表情,担心姑妈一定嫌我贪吃,可谁知,姑妈正看着我,开心地笑着呢!

下午,姑妈领着我,把我从老家带来的土特产分给了周边的邻居,自己家所剩无几了。在姑妈家不到一个下午时间,就感觉在姑妈家比在自己家轻松、自由,唯一的顾虑就是晚上要见到当大官的姑父了,我反复告诉自己晚上千万记住母亲的叮嘱。
姑父下班回到家,见到我和蔼地笑笑,姑父威严的脸上布满慈祥,给人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姑父话语不多,可是每句话都会让你感到温暖和舒服。晚饭的时候,姑父让我坐到他的身边,不时地把鱼肉夹到我的碗里,我这个农村长大的孩子第一次享受到别人给自己夹菜的待遇,况且是大军区的作战参谋长给予的待遇啊!开始,我有些不知所措,一直想着母亲的叮嘱,可是看到姑妈全家人都把我当成他们家庭中的一员时,我就放下包袱,很快融入到这份亲情之中了。

晚上,姑妈给我铺好被褥,并让我先躺下后,她才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第二天,姑妈让表姐假期带我去解放阁、黑虎泉、趵突泉游览。表姐在城市见多识广,游览期间她给我讲了很多农村孩子没有见过、没有听过的故事,讲了很多农村孩子不懂的道理。
这期间,姑妈除了上班时间,下班后总是风风火火提着一大袋子鱼肉和菜回来,一进家门她便脱下上班时的衣服换上居家衣服给大家做饭、洗衣服。姑妈做的饭又快又好吃,色香味俱全。一个半斤重的大土豆,姑妈可以快速剁成薄片,然后再快速切成又细又均匀的细丝。更让我佩服的是姑妈做饭时间的合理分配,她总是把最难熟的排骨或鱼类先烧上,然后再做容易的饭菜,最多四十分钟,姑妈不慌不忙就把四菜一汤做好。姑妈做饭的时候我帮不上任何忙,只能站在一边像看电影一样地欣赏着,姑妈看我出神的样子,边做边说:“孩子,人的一日三餐非常重要,要定时定量要合理搭配营养,把一家人的生活调剂好了,大家出门才有精神工作,才能把工作做的更好。所以,女人啊,要上好班还要调剂好家人的生活。”我深深地点着头,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做一个像姑妈一样事业和家庭双赢的女人!

星期天到了,姑妈说,周末大家上午包饺子,下午一起去大明湖赏花,晚上让你姐带你看电影—《五朵金花》。这可是神仙的生活呀,可这一天我却犯了三个错误。
早上,姑妈去早市买回韭菜,我赶忙帮姑妈择菜,姑妈见我择菜就忙别的去了,等我把菜择完,姑妈一看到就着急了说:“你这孩子,看看那些大叶子被你扔掉了多可惜啊。”“姑妈,你买回来的韭菜太老了,必须摘下两片叶子呢,在老家都扔掉了,妈妈说过六月韭臭屎狗(小满后就没有鲜味了)。”我分辨着。“是啊,不过那两片叶子可以把两头去掉留中间那部分。”说着,姑妈就把我扔掉的那些叶子拿过来,一根一根去掉两头实在不能吃的部分。”“我真不明白,姑妈家这么有钱还在乎这点呢,这几根破叶子值几个钱呐!”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姑妈的话匣子,她索性把我拉到她身边坐下,认真地从有了钱要节俭,要珍惜劳动成果,养成良好习惯等多个角度给我讲了很多道理。

下午,姑妈领着我们逛大明湖。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在目不暇接的风景中,我最感兴趣的就是那满湖亭亭玉立在风中摇曳的荷花了,看着看着,不知不觉随手从池塘边摘下一朵荷花,兴奋地跑到姑妈面前:“姑妈,姑妈,你看这荷花比图画上还要漂亮几倍呢!”没想到,姑妈立刻变了脸色:“你没看到‘爱护花草’的警示牌吗?”我没有吱声,心想,反正我们在边角区,管理人员也没有看到。姑妈好像看出了我的心事,接着说:“别人没有看到不等于自己没有犯错误,来来往往这么多游客,如果大家都像你一样,这一湖荷花还会有吗?让别人怎么欣赏荷花的美?”我流着泪跟姑妈承认了错误,姑妈把我领到景区管理处,主动交上了5元罚款,5元钱相当于父亲一个月工资的十分之一呢,我心疼和后悔极了。
晚饭后,姑妈让表姐带我到军区电影院看电影,还给了表姐两毛钱,给我买票用,因为表姐是军区家属,有专用票不用花钱。听到要看电影,白天的不愉快早就忘到脑门后了。我和表姐哼着歌曲一会儿就到了电影院,表姐说:“我们先不要买票,跟着大家站队走就行,反正这里的人都认识我。”我跟在表姐后边,等排到我们的时候,表姐跟警卫战士说:“这是我表妹。”战士笑着点点头用一个很帅的手势让我们进去。这是我第一次在电影院看电影,散了电影回到家里,我高兴地告诉姑妈,电影多么精彩,《五朵金花》里的演员多么漂亮…..还有我根本没买票的事情。谁知姑妈知道后很不高兴,把表姐叫来问清情况,讲完道理,硬是让表姐带我将票补上。

在补票的路上,表姐告诉我,他们家的条件非常好,但对孩子们的要求十分严格。单位里可以报销电话费,出门办事单位里可以派公车,看电影可以向单位要票,几乎每顿饭都有鱼肉蛋,可是姑妈从来不让孩子们随便打电话,孩子们出门办事不许要车,就连她自己也很少用公车,只要时间来得及就坐公交车,所以她们家的电话费每月都是军区大院里最少的,要车的次数和公里数也是最少的。另外,和他们一个档次的家庭都有保姆,姑妈说我们家的每一件事情都要自己做,你们自己做不了的我就是家里的保姆,由我来做。回家后,表姐还把姑妈各个时期一大抽屉的奖状拿出来跟我分享,那一刻我对姑妈崇拜极了。
深夜,姑妈完美的人生感染着我……
十多天的时间一晃就到了,姑妈给我的父母和叔叔婶婶以及家里的孩子们全部买了礼物,每一件礼物上都有姑妈自己写的标签,标签上一是物品的名字,二是送给谁的,都一清二楚。姑妈还送我一件粉红色成品的确良上衣,天蓝色的确良裤料,花色和质地都是当时农村看不到的。头天晚上姑妈就把吃的、用的连同一封书信打了两个大包裹。临走的早上,姑妈又出出进进,看看家里还有什么东西再让我捎回去,终于又找到一大包白色卫生纸,里边有八个小包装,让我带回家给大家用。那时候农村用的都是很粗糙的红色卫生纸,哪里见过这么细腻的纸啊!姑妈又给我包了一些点心和水果,放在袋子的外面。最后,姑妈把我送到车站,买好车票,送上回家的车。

姑妈的信我至今记忆尤深,主要是告诉我父母我暑假在济南的情况。先说我长得漂亮,又说我聪明、机灵、懂事、能干,将来一定比男孩子有出息,当初的大旗挂对了,对我在济南期间所犯的错误丝毫未提。

这次济南之旅给我的人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在以后的日子里,姑妈就像一盏航标灯为我的人生照亮了前进的道路。从姑妈身上,我知道了努力拼搏的重要,并取得优异成绩;学会了如何努力工作,尽心尽力并出色地完成领导交给的任务;懂得了如何经营家庭,尊敬老人,相夫教子,为周围人树立榜样;学会了如何为人处世,帮助别人。总之,我学会了很多很多------

盯着前方的目标,我每天都在努力,都在放大自己的胸怀。

如今姑妈已耄耋之年,可是逢年过节,姑妈依然会给我买上一件衣服或小饰品什么的寄过来。对于今天不缺吃穿的我来说,依然会捧着礼物激动半天,因为我知道,那已经不是金钱所能够衡量的了,那是姑妈浓浓的情和深深的爱,甚至对家乡的眷恋和对后代的期盼。我会用行动告诉姑妈,你的后人都会继承你的心愿,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作者简介:李鹃,黄岛是第二居住地,业余爱好广泛、喜欢听流行音乐.偶尔会随心情写点豆腐小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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