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重生命 ——忆岳父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旅程

岳父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两年。两年来，他的音容笑貌时常在眼前萦绕，生前他与病魔抗争的那些点点滴滴依然历历在目。

那是2012年9月的一个晚上，妻子接到岳母来电，岳父被确诊为肝癌晚期，肿瘤直径约7-8cm，在医学上被判死刑，通常6个月内执行。岳母在电话中尽可能轻描淡写，说准备请专家会诊并确定治疗方案，有必要让我们知道这件事。其实话里隐含着深意，她怕岳父上病床后再也不能起来，甚至见不到我们了。

此时临近国庆长假，我和妻子立刻决定假期去西安看望岳父！

以后的几天里，家里弥漫着悲伤的气息，妻子几次吃着饭便泪眼婆娑了。她的心情我非常理解，她是独生女，自小父女情深。岳父一生正直善良、兢兢业业，刚退休两年，正是要享福的时候，却遭此劫难，老天这是为何啊！

国庆节，我们如期赶往西安，出人意料的是，岳父竟然到公交车站迎接我们了，虽然神态略显疲惫，但完全没有想象中癌症晚期病人的样子。这让我们的心情从万丈深渊一下子升腾起来，顿时轻松了许多。

自确诊以来，通过专家会诊和亲友团慎重考虑，决定对岳父实施保守治疗。事后证明，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因为这个年龄的病人一旦开膛破肚，会元气大伤，甚至可能在病床上了此残生。

预约的治疗时间是国庆长假后，本来我们打算利用这个假期在医院陪床，以尽儿女之孝，结果成了度假之旅。我们陪岳父去了西安南郊的终南山，山虽然不是很高，我们依然担心岳父的体力，但他自始至终走了下来，玩得也很开心。我们都在努力让岳父高兴，大家心知肚明，下意识里，我们都会想，或许这是他今生的最后一次游玩了。

返青后，我们每天都要打电话详细询问岳父的饮食和情绪，了解治疗情况、化验结果，每次通话都在努力从电话中捕捉一些细微的信息，我们的心情也随着电话那端传来的消息大起大落，如此反复不停。

期间岳父做过两次保守治疗。后来的一次检查显示，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另一侧肝和脊柱上，这个消息一度让我们绝望。但总体来说岳父精神还不错，饭量一直保持正常水平，也没感到不适。

年底，我和妻子商量，让岳父母来青岛一起过年。我们心里清楚，过了这个年，不知岳父还有没有下一个年。岳父一辈子没坐过飞机，我们极力要求他们坐飞机过来。在机场，老远看见岳父推着行李车健步走来，脖子上围了条大红围巾，这哪像个病人啊！岳父的这种精神状态出乎我们意料，这让我们欣喜不已。

岳父母住到我家后，家里顿时热闹起来，岳父喜欢看综艺节目，每天跟着电视又唱又笑，特别开心，我们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没有像个病人一样整天愁眉不展、郁郁不乐，相反却整天嘻嘻哈哈，快快乐乐，他的这种积极心态也感染了我们，让我们深感欣慰，慢慢也忘记了他是一个病人。看到岳父身体状况还不错，我们动员他们出去旅游。在去机场接他们回来的路上，岳父母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旅游见闻，还说在南京见到了30多年没见的老同事，并一起合了影，快乐的情绪弥漫着整个回家的路……

那一刻，我感到岳父的生命重新放射出光芒。

为方便出行，我带岳父去公交公司办老年乘车卡，岳母悄悄跟我说：“趁给你爸办卡，顺便给照个像，以备万一。”我一听顿时明白，一丝恐惧从内心深处袭来。这整天又笑又唱的人，怎么能想到这些身后事呢？！在照相馆，帮岳父整理衣领的那一瞬间，我的心在颤抖……

刚出正月，岳父按照医嘱又回西安做了一次治疗，这次反应较大，持续高烧，住院近一个月。我们的情绪再次陷入低迷。其实这次治疗之前岳父并没有不适感觉，他自己是很不情愿去治疗的，他只想顺其自然。从那以后，岳父就再也没住院，直到去世之前。

春暖花开了，岳父一直住在西安东郊的老家白鹿原上。那儿环境静谧优美，空气清新干净，他每天就吃些粗茶淡饭，爬爬小山，散散步，有空了还练练字，记个笔记，半年下来，不但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胖了很多，每次打电话感觉精神特别好。最近一次查体发现肿瘤比以前缩小了，这可真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岳父与病魔的抗争取得了阶段性胜利，生命之花得以继续绽放。我想，是岳父乐观积极的心态帮助了他，他能坦然面对病魔，忘记自己是个病人；还有，亲朋好友的无私帮助给了他巨大的精神力量；再是治疗方案正确，没有盲目开刀化疗，没有过度治疗，避免了基本生理平衡和免疫系统被破坏。岳父凭借自己顽强的毅力，粉碎了医生做出的活不过半年的断言。

2014年开春后，岳父身体每况愈下。7月份，不得不住院治疗。这次住院，情况非常糟糕，内脏已经面目全非，黄疸严重，身体消瘦。我们知道，这次奇迹不会再发生了。8月1日，我赶赴岳父家，一方面去照顾岳父，尽尽孝心，另一方面，准备将岳父接到青岛，因为岳父就一个独女，他老家已没有亲人，后事还是要在青岛办理。

下火车后我直奔医院，在重症监护室，当我第一眼看见岳父时，根本无法接受眼前的这个人是我的亲人。他已经骨瘦如柴、声若游丝，眼白变成深黄色，皮肤也黄得可怕。

我一点都无法接受这个样子！我忍不住想哭，可在岳父母面前我不能哭，不能让他们伤心！我分明看到，岳父的眼角也噙着泪花。我转身走出病房，泪水夺眶而出。在医院走廊里，我拼命让自己平静！平静！！平静！！！可一想到那张被病魔折磨得可怕的脸，我就想放声大哭。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重病后期病人，而且是我的亲人。尽管之前做过一些假想，可一旦直接面对，内心筑起的那份坚强却瞬间轰然倒塌！

接下来几天，我日夜守在岳父身边，伺候他的吃喝拉撒。晚上，每隔一两个小时岳父都会有需求，要么小便，要么吐痰，要么大便。他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做什么，连吐痰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我跟岳母商量，无论如何也要带他去青岛。

临行前，岳父的兄弟姊妹连夜从各地赶来。 站台上，他们挥泪与岳父告别，岳父坐在车厢内，用力朝他们摆了摆手，然后躺在床铺上。那一刻，我们都明白，这是生死之别！

8月6日，到青岛后岳父直接住进医院。当天下午，医生从他鼓胀的肚子里抽出大量积水，抽出后也许舒服了许多，然后就一直昏睡。入院的第二天晚上，我在陪床时发现，他开始茫无边际地说话，特别是后半夜，一会说自行车，一会让把院子里的灯关了。我刚躺下，他又有别的想法，一晚上折腾个不停。第二天早晨，我发现他对刚过去的一些事情已经没有印象。

次日，跟岳母交流时她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而且她还细心发现，岳父身上有红色斑点了，这是凝血功能退化。接下来的几天，岳父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每天就是喝点小米稀饭等流质食物。他的口腔已经全部溃烂。后来几天，喝水越来越少，大小便几乎没有。

8月18日晚，岳父的呼吸已经非常微弱，慢慢慢慢，他耗尽了生命中最后一丝气力，永久停止了呼吸。时间定格在2014年8月18日（农历七月二十三日）21:12。

岳父走得很安详。

安葬岳父那天，晴好天里突然雷声隆隆。返回的路上，瞬间天昏地暗，大雨倾盆。这是老天在为岳父的离去悲伤不平吗？两年来，我亲眼看着病魔将我的亲人一步一步带走，内心经历了一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自己的心灵也经受了一次巨大洗礼。我看到了病魔的可怕，经受了亲人饱受折磨的痛苦，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同时也认识到生命的可贵。

逝者已矣。珍惜当下，快乐过好每一天才是对生命最庄严的敬重。愿岳父在天堂一切都好！

作者简介：刘云志，家住积米崖。向以文学青年自诩，不惑之年，依然爱生活、爱运动，爱划拉点东西，聊以自娱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