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鸟记

从草原到海边，不觉已离家十七年。走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再回来我已带着孩子了。小家伙自己准备了一包玩具，但我向她保证：“老家有更好玩的东西。比如，我领你捉鸟去。”

“捉鸟？”这城里长大的娃娃顿时满脸怀疑：“鸟是会飞的，你能抓的到？你又没有翅膀。”

的确，我是没有翅膀，我又不是鸟人。但我有脑子，里面装满了儿时的故事。那时候，村里的孩子玩具少，我们便向田野里找。偷豆荚子烧麦穗儿，钻山洞打石仗……其中最好玩的，莫过于捉鸟。捉鸟可不是一般的游戏，它不用枪不用网，更不能下毒，靠的全是手艺。

捉鸟的方法，大致分为掏扣粘攀套几种。山沟里盛产麻雀，掏它的窝我们有许多办法。住处高的，从上往下掏，我们像猴子捞月一般，胖子抓住瘦子的脚，从沟沿上倒挂下去干活儿。住得半高不低，我们就搭云梯。大中小，三个层次的孩子脚踩肩膀立起来，就没有我们掏不出的鸟窝。但搭云梯的时候，有一件事千万要注意，那就是不能笑，一笑全泄气，立马人倒梯塌。田地里的鸟主要是画眉和马长腿，画眉有真假之分，真画眉眼线深，模样更招人喜欢；马长腿比画眉略高，脖子以下全是腿，神色风骏如马。这两种鸟我们一旦找着巢，便会在上面支一平板石头，然后用三根木棍做一机关，母鸟归巢，必扣石下。对住在石缝里的山雀，我们便用“粘”字诀，在木棍一端吐上唾沫，伸进去粘窝。至于树上的鸟窝，目标明显难度低，头领便会派一刚入伙的小子攀援上树，限时解决问题。我们还用马尾搓成套，名曰胡嚼眼儿，一旦套中鸟的头或腿部，就会越挣扎越紧。这种套多用来捉树上和草丛里筑巢的母鸟，也是十拿九稳。

日头偏西，我辗转找到村里放羊发小的电话，“快说，哪块儿地里有鸟窝？我要给孩子们扣个大的耍耍。”

“哎呀，这会儿地里的鸟窝可少了。我在坡上放羊好几年了，一窝也没碰见。你是不知道，都叫那些黑老哇给吃了。”

情况确实如此。回家路上我就看见树林和洼地里一群一群的黑色乌鸦。这种鸟儿不知何时成的规模，哥哥说春耕的时候，黑老哇们黑压压一片跟在后边，等着吃土里翻出的虫子。这些家伙是田鸟的死敌，人家下个蛋没等孵出来就被它吃了。即便孵化成形，小鸟求食的叫声更容易招来杀身之祸。黑老哇们体形庞大、牙尖嘴利，温顺的田鸟毫无反抗之力，销声匿迹也在情理之中。

此路走不通，换条路再走。天生我才必有用，不信回家没鸟捉。田里没有鸟，沟里多的是。唤来弟弟和妹夫，十几分钟便来到村西的深沟，我找了根大树棍子头前开道。敲敲打打间，便见一麻雀惊慌失措，从半腰的小洞中呼啦飞出。嘿，得来全不费工夫。弟弟上沟沿观察，看是否有塌方的危险。确认无虞后，妹夫挖台阶逐步接近鸟窝。刚下过雨，沟里的沙土太松软了，最后一级台阶承受不住他的体重，施工者哧溜一下滑了下来，弄得满身黄沙。此人较上了劲，踢飞鞋子重新开工。我则继续深入，看看有没有更容易得手的目标。

再往里走，沟中全是削马牙，这是种生满倒刺的细高植物，挨上一下又痒又疼，但凡有脑子的动物都会敬而远之，当然我也不例外。攀上沟沿继续观察，没走多远，前方又惊动起一麻雀，它飞去飞回，四处盘旋。“跟我玩三过家门而不入？你是没见过老手吧。”我找了一块儿石头坐下，故意不去看它。僵持五分钟，这厮憋不住了，慢绕远又快飞回，然后一头扎进了斜对面一小洞。切，孙猴子还能跑出如来佛的掌心？

记好目标，再往前走。一只老麻雀叽叽喳喳，似乎故意要引人注意。瞅它半天，它换着洞口挨个扑愣，就是哪个也不进去。调山离虎？还蛮奸诈的嘛。对付这种演戏的，就要给它拆了舞台。我捡起石头将它赶跑多次，这家伙却一次次飞走又飞回。你看，麻雀和人一样，只要家还在，它就不会跑。折腾十数回，它懒得演我也懒得撵了。最后，它觉得我没注意，一头钻进最远处的一个小洞里，过了很久才展翅飞出。

正得意间，沟口传来欢呼：“哥，弄出来啦，是儿子，六个呢！”

“会飞了不？”

“不会，毛还没长全呢。”

“切，扔那儿吧，快过来弄这窝。”

两人奔来的路上，我突然想，我们一律管幼鸟叫儿子，可麻雀有没有性别？应该也是有的吧，那又该怎么区分呢？想想看，它们公母好像全都一个模样啊。

这次的鸟窝不高，但碍于沟底全是削马牙，不好接近。不得已，弟弟脚踩沟沿，一手拉着我们把好的树棍，一手探下去掏鸟窝。一层硬树枝，一层枯草，几经周折终于掏出了满是羽毛的内巢，里面宝石般静卧着六颗鸟蛋。对着夕阳照照，没发现阴影。清蛋能吃，大家欢呼雀跃。一旁真正的麻雀也叽叽喳喳，但明显很不高兴。

第三窝麻雀住得极高，却没想到高处另有凶险。我们抱住弟弟的脚，让他来个倒挂金钟。不多时，弟弟的小手拽出鸟窝来，里面四只小鸟赤身裸体刚刚出壳，还有两个蛋。怎么办？我把蛋留下，让弟弟又把鸟窝给塞了回去。

捧着六只小麻雀八颗鸟蛋荣归家中，闺女和外甥女左瞅右看，却都不敢触碰小鸟。“摸吧，有啥好怕的，我来给你们示范一下。”刚抓起一只，噗嗤，拉我一手稀屎。嘿，这下她们更不愿意玩了。久劝无功，改让她们看鸟蛋。闺女拿起有仔的一颗，放在耳边，想听小鸟出壳的声音。外甥女也拿起一颗，结果，噗嗤一声，捏碎了！

“哎，忘了跟你们说，这蛋是生的，拿的时候要轻一点。”观看残骸，虽然无仔，但蛋壳大头的一边已隐有血丝，没法给她们煮着吃了。想起来，真佩服南方人，他们居然敢并且喜欢吃毛蛋！

天色渐黑，怎么处理这些小鸟和鸟蛋呢？顿时觉得十分麻烦。犹豫之间，突然想起门前的电线杆中间也住着一窝麻雀，做父母的含着虫子飞进飞出，不如就给它们添点麻烦。电线杆下是一高耸的砖跺，抽出几块砖，将一窝小鸟放在里边，仅留一丝可供麻雀进出的缝隙。“行了，窝做成了。你们要不要求求人家照顾我们的小鸟？”两个孩子听了，开始认认真真地祈祷。一个说：“求求你们了，照顾这些小鸟吧，不要让他们死啊。”另一个说：“麻烦你们，帮我照顾小鸟啊，它们会很听话的。”

处理完小鸟，带两孩子端着鸟蛋喂鸡。鸡已入窝，吆喝半天就是不出来，不愧是早起早睡的典范。一旁的小狗倒是汪汪叫个不停。要不，喂狗？我拿起一颗扔进盆里，这厮闻了两下，舌头一伸，风卷残云。两小孩乐了：“我来喂，我来喂。”外甥女抢起一颗，噗嗤，又捏碎了。闺女急了：“爸爸你看，妹妹又捏碎了一个哎，我要平均分配。”过不多时，鸟蛋全进了狗肚里，这家伙吃得那个高兴，恨不得把尾巴摇断才好。

饭后，我又去看了看那窝小鸟。小鸟还在，不过它们饥饿的叫声引来一只更饥饿的野猫，它正四处转悠寻找目标。赶紧连追带打，将野猫驱出两条街，回来又用砖块加固了鸟巢。睡前，全家一起推测这窝小鸟的命运。妈妈说：“家雀儿才不会管野地的小鸟呢。”爸爸说：“我看你是掏了个雀儿，喂了个猫儿啊。”

嘿，生死由命吧。希望我们掏出的那些小鸟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作者简介：王海东，黄岛区一机关文字工作者。主业读书码字，亦好打球吃喝、观影听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