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那座坟

文/宋荣芳

那是一座新坟，每次回老家走过村后那条马路，远远向北望去，坟头几棵野草在风中摇曳，心里倍感凄凉。好在有插在坟上的那面飘扬的小红旗，它的摆动提醒我这是一座空坟。虽然是一座空坟，但那一坯黄土提醒我，那里就是父母百年后的归宿，心顿时揪紧了的疼痛……

老家方圆几里不知何时起，兴起一个传统，健在的老人过了六十多岁，都会选块风水宝地提前给自己建坟，似乎这样建一个百年以后的家，自己也了无牵挂了。每次回老家，母亲总是絮叨絮叨地跟我们儿女几个说：村东头你大婶前些日子儿女都回来把新坟砌了，坟选在北岭那块地里；前胡同你大娘也动工砌坟了，远在东北的女儿女婿也都回来的……对于这种莫名的传统我们姐弟几个从心里是不大赞成的，人还活的好好的干嘛给自己砌个坟心里添堵，多不吉利啊！母亲唠叨归唠叨，其实对这件事还是比较避讳的，人到了一定的年纪，这些生生死死的话题老人是不愿真正去面对的。

所以有时邻居看到我们回家，闲聊起来就会劝我们，你看你父母都年过古稀了，人吃五谷杂粮，万一哪天有个闪失，大家手忙脚乱的，还是提前把坟砌了吧！我清楚淳朴善良的乡邻乡亲没有恶意，但是每当听到这些劝说，我都感觉这些多嘴的人非常之讨厌，甚至我还狭隘的认为，他们的话里充满了诅咒。每次听完他们的话，我都堆起满脸笑容平静的说：俺爹娘身体硬朗的很，不着急。但是我的心此时却充满了莫名的失落和忧伤！既然父母比较反对这种事，作为儿女我们也是小心翼翼的，从不把砌坟的事拿到桌面上去谈，我们都尊重父母的决定。

但是去年母亲生了一场大病后，竟一改常态做了一个决定，准备砌坟。砌坟有讲究，儿女们必须全得到场。记得那天父亲逐一给远在他乡的儿女打电话，通知我们回家的时间和动工的时间。电话中父亲一改往日的轻松平静，语气舒缓带些沉重：我和你娘商议好了，趁着身体还允许，别再拖下去了，把坟砌了吧，大家都省下一块心事。原先你娘忌讳这事，今年开始催啦，我找前村的一个风水先生给看了，坟就砌在离村后路不远的咱自己那块玉米地里吧，那块地土层厚，地势高，下再大的雨也不会积水，这几天就找人找车运石料……电话那头父亲井井有条说着施工计划，电话这头我只是连连答应。

村后那块玉米地我是有印象的，父母把百年之后的家没有设在很远的大北坡，那里都是羊肠小道，收获季节都举步维艰。父母就连百年后的事都考虑的这样周全，他不愿让他的儿女受累，选择了这样一个我们便利的地方，突然明白父亲就是那个最好的风水先生。接到电话后的我们心里五味杂陈，父母曾经一致反对的事情而今却又忽然同意，这其中的原因和寓意不说自明。记得接完电话的那一天我精神恍惚，心里空荡荡的感觉，并且一宿没有睡好，我无从得知哥哥姐姐们的心情，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回放着与父母的点点滴滴，时间怎么会如此残忍，让年迈的父母都失去了招架的勇气！

第二天收拾好行李我们兄妹几个从不同的城市出发，响应父母的召唤，风尘仆仆回去参加这样一个让人不愿又不得不参加的活动。推开房门的刹那，没了当初回家的寒暄与欢声笑语，大家都努力的调节着凝重的表情，彼此轻轻问候，彼此默默的忙碌着。砌坟也是一个不小的工程，父亲找了小型挖掘机挖坑，这样免得自己的孩子们劳累，又雇了几个好石匠，还有邻居帮忙。那天男士都去坟地帮忙，女士们在家负责伙食。记得中午吃饭时，大哥作为家里的长子，没有回家吃饭而是守在坟前。临近下午快天黑了，工程进入尾声，二哥打电话说让我们都上去看看。作为女儿还有一个仪式，需要包好红包扔到坟坑里以图吉利，二哥说顺便把母亲也带上，一起过去看看，于是我们一同前往。

为了及时赶到，我们选择了一条近路。这是一条羊肠小道，一路坑坑洼洼。母亲腿脚不那么灵便，走走歇歇，我们轮流搀扶着，她还是累的气喘吁吁。眼看天快要黑了，如果我们不及时赶过去，砌坟的工匠就不能结工，考虑到不让大家久等，我不顾母亲的反对，蹲下背起母亲加快速度向前方奔去。母亲瘦骨嶙峋的身体趴在我的脊梁上，一路颠簸，我加快着前行的步伐，感受着与母亲真实的温度。母亲心疼我累着，在背上挣扎要下来自己走，我紧紧的勒住母亲的腿，像一个不愿失去最心爱玩具的孩子。我急匆匆的赶路，我这是把母亲送向坟墓吗？我在心里无数次问自己，这又是世界上哪个儿女愿意的事呢？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布满了我的脸庞，我只一味向前，不敢与母亲应答，不敢回头，我不想让母亲看到我的样子难受。

距离坟地不远了，有一道坝墙挡住了去路。我不得不放下母亲，母亲从背上滑下来，我们用力托着她翻越过去。母亲坐在坟前的空地上，一阵阵风吹来，尘土飞扬，母亲的缕缕白发凌乱的飞舞，她举起那消瘦的手不住的向后捋着让风吹乱的蓬松的头发，呆呆的向前看着，并喃喃自语道：很好啊，很好啊……父亲曾不失他的幽默对着母亲说：好好看看吧，看看就放心啦，这些工匠师傅给把房子收拾的宽宽大大的，以后也不憋屈！

这是一组拱形的坟坑，男左女右，两座坟坑之间有一个小门，这是神龛，在那个世界里，这是父母携手自由穿梭的门，有经验的老者娓娓道来。砌好的坟不能空着，里面要放双父母的新鞋，还要放一瓶酒。按照老者的安排，我和姐姐把准备好的红包扔进坟里，仪式就算结束了。石匠们把坟用石板封住，开始填土，不一会一个大大的坟丘出现在面前，准备好的小红旗插到坟头，小小旗子迎风飘扬预示着工程的结束。

下山的路，大家脚步沉重，百感交集。从砌坟的那一刻起，深深知道父母的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值得欣慰的是此刻父母还在左右，身边的父母身体依然硬朗。在有生之年能以一颗平和的心态，去观赏自己永久的家，也算了了一个心愿，也不失一种幸福吧！回到家里，大家夸今天的天气，夸施工的顺利，夸父亲养了一群孝顺的儿女……头嗡嗡作响，一切我都听不进去啦。

酒喝的差不多了，父亲又去里屋的箱里找二哥前些日子带回的，一瓶一直没舍得喝的好酒，翻来覆去怎么也找不到，父亲就自言自语的说：昨天明明在这的，让你娘偷喝了？那瓶酒放到新坟里面去了，二哥悠悠的来了一句。父亲怔了一下，接着开始责备起来，记忆中父亲是很少责备自己的孩子的。那里面还用放那么好的酒吗？那瓶酒我一直没舍得喝，等着有个场合一起品尝，你却……哎……二哥脸上露出愧疚的神情，就是这样一瓶父亲喜欢的酒，他的儿子没经父亲的同意放到了新坟里，这是一瓶父亲永远喝不到的酒啦。“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永远的失去了”这句话到今天我才理解的如此透彻。这是一种多么难言的遗憾！以至于现在每次想起这瓶酒引起的无奈，内心都充满了莫名失落。

只记得那天的晚饭二哥没有吃，独自躲在角落一言不语了好久好久。细心的母亲发现了，催促他吃点，他只是一味的说不饿。母亲心疼她的儿子，坐在炕沿边抹着眼泪……

那座砌好的空坟上长满了各种野草，父亲还在坟上种了一些豆角等。父亲每次给庄稼除草，施肥都要面对那座新坟，作为儿女我们无法猜测他老人内心深处真实的感受。

人生好也罢坏也罢，风风雨雨几十年，过好当下实属明智之举。何为幸福？幸福就是父母健在，家人安康。庆幸的是如今还能依偎在年迈的父母身边，说一说心里的话。那座新坟时刻提醒着远行的游子，珍惜当下每一寸相聚的时光，行孝须尽早，岁月经不起等待。

作者简介：宋荣芳，家在黄岛长江路，闲暇之余喜欢聆听心灵感悟并付诸于文字。简单快乐的日子举笔聊聊人生，聊聊亲情，实乃一大快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