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时
候
逄翠娟
我小时候其实很聪明，你别笑，真的。如果你认识小时候的我，你绝对不会把现在笨拙如我、臃肿如我跟那个机智、黠慧、勇敢的小女孩联系在一起；如果你是我们村那个拖着鼻涕的“三柱子”，就会知道我是怎样动摇了他在村里孩子王霸主地位的。
我也曾分析过我以后变得越来越笨的原因，难道是一成不变的校园生活会消磨掉人身上的一些灵气？我这快半辈子了，从没离开过校园，如果还能有半辈子，也注定会是在校园里度过。
那天我在班上跟学生说：“上周我去参加一个舞蹈比赛……”话未说完，孩子们全都身体前倾，加重了语气匿笑着质问我：“你去参加舞蹈比赛？”我马上害羞地纠正“我是去大赛会场帮工，不是去比赛。”学生们全都释然了，身体重新靠到椅背上。“切，我小时候……”涌上嗓子眼的话又让我生生地咽了回去。
我小时候那也是学校的台柱子，跳舞算个啥？唱歌、课本剧、相声样样都行，六一汇演还多次得过奖。“小时候的三柱子都被我收拾的服服帖帖……”我发现，不惑之年我经常拿李三柱来说事，以表明我当年在小伙伴们当中那屹立不倒的威信。再说，拖着鼻涕的又不是三柱子，是经常跟他在一起的小胖，但我就爱把他们几个的邋遢淘气全归结于一人身上，更能彰显我的本事。
小时候，三柱子是我们村的淘气包、孩子王。他在孩子堆里的霸主地位是打出来的，三柱子身上经常少皮无毛的，要么头上留块疤，要么脸上带个伤，他这种不惧打架的斗士精神很快让村里的男孩子们都臣服于他，女孩子们基本都绕道而行，不跟他正面交锋。
也有被三柱子欺负了的孩子直接去找三柱的娘告状，为这三柱没少挨他爹的揍。我曾见过小芹找三柱娘告状：“大娘，你管管三柱，他故意把我的橡皮弄丢了。”三柱爹开始在屋里咆哮，地动山摇……
我跟三柱子几次交锋，但从没去找他娘告状。
那时候的我们不用大人送，自己去村里的“育红班”上学，也就是现在的幼儿园。育红班里没有板凳，我们每天都得自己带小板凳。我上育红班时带的那个小板凳至今还在老家炕洞里放着，那是爷爷亦或是我从未谋面的老爷爷留下来的。它的底面两端不仅钉着结实的小木板用以支撑地面，另两端也有两块稍长的挡板以固定接触地面的木板，这样的小板凳反过来就像极了一个四边都有挡板的小盒子。
那时，一种“拾果果”的游戏正在孩子们当中流行。也就是找五个或七个差不多大的小石子磨去棱角，玩的孩子蹲成一圈，手灵活的组合石块玩出各种花样。小伙伴们都有好多备用的小石子，就放在旁边翻过来的小板凳里。那次，我们几个女生玩兴正浓，三柱子耀武扬威的来了，装模作样看了一会游戏，没人理他，从小板凳里抓了一把小石子就走。我“蹭”一下站起来，跟他展开抢夺之战。僵持中，一个大我们几岁的男孩在旁边喊；“咬他！咬他！”我狠狠对着三柱子的手咬下去，大孩子又喊：“老师，阳阳咬人了！”三柱子是惯犯，老师没有批评我。不过老师让三柱子伸出手，他手背上两圈圆弧形的牙印赫然瘆着白光！
三柱子在孩子们心里那不倒的地位第一次收到威胁应该就是这次，还是武力上的。
三柱子大概耿耿于怀。
每次他捣乱我们的游戏，我就带小伙伴笑话他名字土气。我们边笑边齐声喊：“三柱，三柱，有点土！”
小学一年级了，上学放学，还得带着那个小板凳。有次放学，刚出南街的胡同口，老远看见李三柱、铁蛋、小胖几个站在碾砣上，李三柱双手背在后面，俨然像一个武士。等我走近，他从碾砣上跳下来，身后的手像变戏法似的伸出来，手心里几个绿茸茸的豆虫正张牙舞爪向我爬来。我的汗毛立刻倒竖起来，我生来就惧怕这种爬行的虫子，我很害怕这混小子会把虫子扔到我身上或是追着我乱跑。
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么小的我是如何装作镇定的。我假装轻描淡写地“瞟”了一眼他手中的虫子，漫不经心的说：“我以为什么呢？昨天我跟我二哥到西沟刺槐树上抓了好多这样的虫子，我一手能捏好几只，回家都撕碎喂了小鸡。”李三柱脸上的得意气焰逐渐熄灭了，一张上满弦的紧绷脸松弛下来。不甘心一场好戏刚开头就要草草收场，他仍烊烊地站在那儿。我趁热打铁，把手里的小板凳反过来，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说：“要不你把虫子都送给我吧，我正好带回去给我家那只芦花鸡吃，我看它昨天都没吃够。”我捏了捏手心里的汗，担心他要坚持放到我手里，那我刚刚铺垫的一切就全部付之东流了。我会撒腿就跑，他当然会拿着虫子满街追。没想到李三柱没有了一点神气，他很听话地把几只虫子放进我的小板凳里。将军缴械投降了，士兵铁蛋、小胖都乖乖把虫子放进来。
我端着小板凳神态自若的扬长而去。走到街尾拐角，我回头瞥了一眼，看见三柱子他们很无聊的拿着石子正在瞄准一棵白杨树。我手里端着小板凳，再没敢看那些虫子第二眼，飞速跑回家，把板凳和虫子一并交给了奶奶，奶奶把虫子喂了芦花鸡。
李三柱在孩子们心中的地位再次受到了威胁，这次大概是精神上的。
自此，我跟李三柱相安无事，某些时候他还帮着维护我。他学习不好，跟我们距离越来越远。我们上了不同的初中。再后来，我上高中，他落榜，听说初中后的李三柱为改名字的事跟他爹吵了几次，最后自己改名李健。
高二那年，一个一米八多的帅气青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炫得我们全班女生头晕。是李三柱，我脱口而出。他说他现在叫李健，他后天就要出发到南方发展，出来买点带的东西，顺便给我捎来了我娘给我做的饭，还有他给我买的水果。我很吃惊同时送上了祝福：李三柱，啊不，李健，你肯定行的，你打小就是我们的领导。三柱很拘谨的笑了：“最后你成了我们的领导。”我目送着三柱一直到他颀长的身影消失在落日的余晖里。我突然很羡慕他现在就能踏入社会自立生活。
大学宿舍，我在上铺读着李健的南方来信，我还是感觉称呼李三柱顺嘴。信中有他创业的艰辛，对家乡的思念，对儿时的回忆……下铺的阿兰、秀丽他们在讨论心中的白马王子如何帅，并对我在上铺的默不作声表现出极大地不满。我脑海中闪过李三柱的影子，要是李三柱站在他们面前，这些花痴恐怕真要痴了。
某一日，我娘发现三柱竟然写了那么多信，经常有意无意的唠叨三柱是好孩子，就是他爹娘太抠门了，在这样的公公婆婆手里，媳妇难当。
参加工作后，回三柱的信越来越少，再后来，没有信了。
刚刚不久前，三柱子回来了。铁蛋、小芹夫妇做东，组织了一次当年那群小屁孩的聚会。三柱子有了自己的公司，发了大财。娶了个漂亮的南方媳妇，生了两个帅气的儿子。三柱子开着名车，西装革履，满面春风，衣锦还乡。席间，推杯换盏，微醺。小胖问三柱那时为什么老跟阳阳过不去？李三柱悠悠地说：“我喜欢阳阳，打小从上育红班就喜欢她。但是这辈子我注定不能征服她，她连虫子都不怕！”任何聚会滴酒不沾的我，每次酒过三巡亦被熏得微醉，我以茶代酒敬李三柱他们：“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从小到大最怕这种虫子……”
逄翠娟，昵称毳毳，家住长江路街道辖区。喜欢习作却苦于辞不达意，为堆砌文字常做无病呻吟；无恒心没毅力，办事常半途而废；“减肥”挂在嘴边却越减越肥；虽善于感动，却常随遇而安，所以至今一事无成。
投稿：jiazaihuangdao@163.com
编辑：jing1qiu（静秋）
校稿：shitoulpr001(若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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