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我渴望一束光

刘延芳 | 文

前几天，三哥在朋友圈发了一组照片，是第四届“中国好风光”优秀摄影师的作品，其中陈勇的《凌晨的灯》深深地震撼了我。

在苍茫的原野上，孤零零地立着两三座房子。房子里射出的灯光，或强或弱，却已把黑暗驱散，凹凸的地势棱角分明地呈现在眼前。

看了这幅照片，我写下了这样的留言：那束光，那束光冒出来。我努力地想，努力地寻，它在哪里？我，我不知道它在哪一个角落里躲着。但它，肯定在！它陪伴了我四十年，几乎每天夜里都提醒我它的存在......

也是在苍茫的原野上，一个孤零零的小山村，冬夜凛冽的北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巷子里狗的狂吠，彻夜未眠的孩子……

让时光倒流。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

那个冬天的夜里，时候很晚了。没有钟表的日子，无从校对时间。我们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和叫喊声惊醒。父亲是村里的医生，深更半夜外出看病是常有的事儿。父亲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窗台上的那盏煤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亮起来。父亲匆匆忙忙穿上衣服，背上他的药箱。“爸爸，你很快就会回来的，对吧？”我怯怯地小声问道。“应该是的。”父亲应了句，然后，吹灭了煤油灯，走出了家门。

一阵冷风吹进低矮破旧的屋子，我明显感觉到了那股寒气，下意识地把头缩进被子里。

一会儿，父亲又返回来，伏在窗台上，低声说，樱子她大姐喝农药了，我需要陪着去公社卫生院，很晚才能回来。我把大门锁上，你们放心地睡吧。

樱子的大姐？我的心揪了一下。樱子是我儿时最好的伙伴，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拾柴挖菜，一起去她大姐家陪两个可爱的小外甥玩。

农药？一听到“农药”二字，我的汗毛就竖起来。我曾亲眼见过本家的叔叔喝上农药后痛苦的样子。困顿的生活，感情的伤害，病痛的折磨，让有些人选择喝农药来结束生命，令人伤悲又无奈。

我听见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我还听见女人哭嚎的声音，这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回荡在我耳边。

拖拉机载着樱子的大姐去卫生院了，我很忐忑，但愿能救过来。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发抖。

　　

窗外刮着凛冽的北风，屋里屋外一片漆黑。母亲去了黑龙江探望外婆，我和两个年幼的弟弟是半夜里第一次独自在家。

　　

黑夜包裹着我，恐惧包裹着我。多么渴望拥有一束光啊！没有电灯，煤油灯又不能点。一个月就二斤的煤油票，我和弟弟尽量趁天明写完作业，谁也不舍得浪费一点点煤油。

身边传来弟弟的鼾声，他们还不大懂事。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身体蜷在一起，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又听见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又听见女人哭嚎的声音。巷子里传来狗的狂吠声。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我的心头。

那个冬夜，我一夜无眠。

在那个北风凛冽漆黑无垠的冬夜里，纯朴善良的樱子大姐，在贫困生活的重压下，在暴戾丈夫的虐待下，在无知婆婆的挑唆下，最终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年仅二十五岁的生命，消失了。

　　

我哭了。

再也没有人，像樱子大姐那样耐心地为我缝毽子，给我扎辫子了。

四十年的光阴，过去了。

但我从来没有意识到，十岁那年我所经历的那个恐惧的不眠之夜，会影响我的一生。直到我看了陈勇的摄影照片《凌晨的灯》，直到我读了弗洛伊德的传记小说《心灵的激情》。

黑夜里对光明的那份渴望，已深深地烙在我的潜意识里。

于是，我所有看似荒诞的想法和做法，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我希望拥有这样的房子：夜晚要有来自外部的光亮，哪怕仅仅是一点微弱的光。我不求房子有多大，不求是否高端有品。

晚上熄灯之后，我把窗帘拉上，总是留着十多公分的缝隙，看到外面射进的光束映在墙壁上、书桌上，映在我心爱的花草上，我便安然入睡了。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去寻找光明”，每每听到这首歌，我便潸然泪下。

投在《家在黄岛》的第一篇文章是《光，摇曳的光》。其实在我的电脑里，有好多篇以前写的文章，都没有被我选中。而这一篇，仅仅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完成了，它好像从我的心里流淌出来。

我终于理解了自己。

四十多年来，一直陪伴我的那束光，其实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面对无边无际的黑暗，内心怀着对于死亡的极度恐惧，渴望得到的哪怕是一点点的光亮。

我泪流满面。

多么希望，樱子的大姐能体面而有尊严地活着。

作者简介：刘延芳，胶南大村人。喜欢原创，讨厌雷同。年过半百，难忘初心。晚饭过后，静等八点。愿“家在黄岛”成为我们共同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