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时间流逝还安静的安静

文/陈晓蕾

在我们教室的南边有一块墙壁隔开的土地，从窗户边往下看，就能看见里面种满了各种应季的蔬菜、粮食作物，还有一些石楠和香椿树。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周边都是耸立的高楼，而唯独这一方天地里还是几排低矮的平房，住着一对老人。难道是钉子户？后来才知道，这一片是被老两口的儿子承包了，老两口是在给儿子看地。

初春的清晨，天气仍有些凉，太阳也在睡懒觉。我来到教室，习惯性地打开所有的窗户通风换气。

不经意间，又瞧见这老两口——老爷爷一身黑色的衣服，脚穿一双黄鞋，肩膀上搭了一条旧毛巾；老奶奶头发花白，脑后挽着一个小髻子，穿了灰色的上衣，暗红色的裤子。我心里想，年轻时候的她想必也是爱美之人。这老两口应该早就开始忙活起来了，一个扶着犁把、一个在前边拉着绳子，正在耕翻小麦和蔬菜之外的闲茬地。在我看来，两位老人都这般年纪了，干这样的体力活应该是特别辛苦、力不能及的。然而，这老两口慢悠悠地干着，好像并不觉得累。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在地里给爸妈捣乱的情景，非要拉着绳子帮爸妈犁地，觉得那是特别惬意好玩的事儿，结果怎么都拉不动，还把犁耙弄得一团糟。

“老师好！”孩子的问候让一直站在窗边的我回过神来，“你好！”我应答着学生，但还是忍不住看着两位老人。地快要犁完了，老爷爷突然停了下来，挥着手似乎让老奶奶给他拿什么。因为隔得远，我只能看见他们的动作并做些合理的猜测。老奶奶弯着腰走到地头，拿起一个水杯，然后回来递给她的老头儿。接过水杯的老爷爷，就那么盘地而坐，喝了起来。喝完水就顺势把水杯递给站在一旁的老伴儿，径直站了起来。老奶奶接过水杯，用手拍了拍老爷爷身上的土，嘴里似乎还在念叨着什么。

他们住的平房里有一块用水泥铺好的大天井，天井的北边放着两口大缸，紧挨着的是一些农具。南边靠墙处圈养了几只鸡，时常会听见公鸡不合时宜的打鸣声。天井虽大，但在窗户边的我也只能望见这些光景。也许他家的院墙上还会挂一些蒜啊、辣椒啊、玉米棒子啥的吧。心里这么想着，脑子里就描绘出一幅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农家院画面。

三月中旬，老两口家的地里已经有大片的绿色了，东北角的小麦在老两口精心浇灌下长势旺盛，齐刷刷的似是等待检阅的军队，昂首挺胸，气势非凡。西北角的小菜应该是苔菜或者菠菜吧，因为这个时候这两种小蔬菜最是鲜嫩。某一个早上，我看见老奶奶拿着一个竹篮，蹲坐在菜地旁，捋了捋袖子，一手扶着竹篮，一手开始采，没多久就采满了篮子。还没等老奶奶起身，老爷爷背着手走到她身边，把满满的一篮子菜提起来，往家走去，老奶奶紧跟在他身后。这时，竟一下子想到了妈妈做的辣椒炒苔菜，热油，蒜爆锅，加生抽、蚝油，少许盐，苔菜略微炒一下，加入辣椒再炒，出锅，极为鲜爽。

四月天，天气渐渐转暖。春雨时不时地带给大地惊喜。即便只是刚刚沁润大地的面颊，雨后的空气也夹带着一股泥土和草儿的芬芳，沁人心脾。下午的自习课，给孩子们布置了作业，我在教室里边踱着步子，边看孩子们的书写，不知觉间又踱到窗户边。也许老爷爷有什么事出去了吧，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老奶奶一个人在地里干活。她拿着锄头，一下一下地锄着草，锄好了一行，就划拉划拉聚成一堆，再锄另一行。西北角的菜不知什么时候开花了呢！大片的嫩黄色映入眼帘，花儿沾了昨夜的春雨，就像刚洗完脸的小娃娃在太阳底下欢笑。一阵风吹来，它们随风舞动。一些调皮的小花瓣落在土地上，一些被吹到了它们的邻居——麦苗身上。小麦苗们牵起小花瓣的手，似是在欢快的舞蹈。

老奶奶锄完了草，慢悠悠地走近花丛，用手摘了一朵，放在鼻子上嗅了嗅，又摘了一朵，最后竟采了一大捧。没拿锄头，径自回了家。我想，她应该会找个瓶子插起来，等着老爷爷回家一起闻花香。一个拥有少女心的老奶奶。

天气越来越热了，热得让人烦躁，好多烦心事赶在了一起，不得安静。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这几天两位老人在干什么呢？孩子们都去上体育课了，偌大的教室只剩我一个人了。我又一次来到窗边，向两位老人的那片天地张望——老爷爷和老奶奶闲坐在地头上，老爷爷抽着旱烟，指点着眼前的这方小天地，似是在跟老奶奶讨论着什么。老奶奶不时地点点头，又低下头在地上划拉着什么。空气好像凝滞了，他们俩就这么坐着，沐浴着春风，出神地望着眼前的这块土地。

有人说：年少夫妻老来伴儿。这老两口当初结连理也许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许是青梅竹马日久生情，也许是某地偶遇一见钟情；生活中也许他们一直就像现在这样的安然平淡，也许有过轰轰烈烈的曾经，也许他们曾吵架到不可开交。但不管如何，相携到老，便是一件幸事，他们俩的生活是安静的，似是比时间流逝还安静的安静，于安静中暖着一个人，于安静中做着同一件喜欢的事。不问花开几许，只问浅笑安然，此生足矣。

作者简介：陈晓蕾，胶南琅琊人。希望成为一朵朴实无华的花，在寂静中不断成长。凡心所向，素履所往。生如逆旅，一苇以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