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文闯
指上敲下这八个字，我有些忐忑不安了。如果说前者是一厢情愿，到非我矫情，是发自内心的；后者也许有自不量力之嫌，文未立名，身未显贵。然又非我妄言，乃我对文学的一种自守，一种态度。
我是陕南洋县人，出生在秦岭南坡，小山村多松树，地处大山沟壑之洼地，故名松树沟。门前有一园十亩大的翠竹林，竹枝郁葱婆娑，松涛如雷嘶鸣。离家不远处，有一条发源于大熊猫之乡佛坪岳坝的河，叫木鱼河，河水四季潺潺，水色清澈如蓝。曾以为我将长居于此，长守于斯，行之山野，耕之田亩。孰料八岁上学，读书识得一些方块字，遂爱上了小说和诗歌。少时外向好说话，本性也喜闹，更好新事物。待年岁渐增，读书发呆，寡言拘谨，不喜聒噪，时苦思冥想，时伤春悲秋，时不修边幅，时不拘小节，唯对读书乐此不疲，贪得无厌。
年十五，更名文闯，注定我这辈子要为文而活。书读多了心变野了，不再安分，向往山外的世界。十八岁出山闯荡江湖，只为挣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宿命，可谓少不醒事，意气而为，选择文学更可谓初生牛犊不畏虎，非心所衷非身由己，那时别无本事，只想以文闯条路，未知湘西有个闯京华的“沈从文”，也未知行有余力而为文，更未知文学也是江湖，且江湖之远庙堂之高。进城后的种种遭际，个中滋味，酸甜苦辣喜怒哀乐，皆是我始料不及的（如果人生还可以有一次选择，遗憾没有，有的话，我会务农山村，牧歌南山）。
踏出屋门与家乡就远了，远的失了根基。人情冷暖，事务变迁，只身异地，亲人一年半载难得一见，甚感无奈，常忆乡情、故人、童趣、民俗，只徒添伤悲罢了。而立之年，豪气冲天，挥泪与天汉别，走出秦岭之南，为寻梦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毅然决然地越过中原，闯进了齐鲁大地。也就恍若一个转身之间，谈不上华丽，我这个三秦游子在青岛胶州湾西岸的黄岛，已行走了20个年头，把人生最美好的韶华给予了这片沃土。而今知天命，文心留在了海角，闯志却未必天涯。人生的高低大小，平仄长短，不是我想掌控能鸣其声的。
人到中年后，在许多个孤灯深夜里，倚在石竹斋的窗前，眺望远方的故乡，那延绵的秦岭与汉水在星空下，如浩瀚天际一般苍茫。有汉中、西安的，也有在京的乡友问我：你在黄岛还好吗？我说，还好！
黄岛于我，真的很好吗？扪心自问，我爱黄岛是毋庸置疑的，我在岸上漂泊、拼搏、放歌，努力地浮舟沧海，自己做自己的彼岸。愿在多年以后，在我的履历中能写下跟这座城市浓重的一笔。这座在华东遥远而又繁华的国家新区，是东和西我人生的两极。和她前世有缘，今生牵手岂能轻易分离。
林徽因说过：有人说，爱上一座城，是因为城中住着某个喜欢的人。其实不然，爱上一座城，也许是为城里的一道生动风景，为一段青梅往事，为一座熟悉老宅。或许，仅仅为的只是这座城。就像爱上一个人，有时候不需要任何理由，没有前因，无关风月，只是爱了。
黄岛于我，正如林徽因所说，我最初的选择，仅仅为的只是这座城。黄岛就是这样的一个城，牵引了我。乘坐西安到青岛的列车抵达后，在我下了轮渡踏上黄岛地的那一瞬，我发现我就爱上她了，爱她的海风拂面，爱她的清爽温润，爱她的碧海蓝天，爱她的绿树红瓦，爱她海滨独具的勾魂摄魄的所有气息……
如今走过黄岛的每一处街道和角落，不用查看城市的地图，那些大街小巷、乡镇村落于我而言都太熟悉了，出门形影若风，风中涌动都是我熟悉的这片海的味道。虽然记忆难以遗忘也难以捡起，时光荏苒，岁月蹉跎，往事如烟许多淡远——风过无痕啊！但一束阳光，一缕海风，一个微笑，就让我信心满满，路在前方，希望绵长。
原本这个城市于我，只是一个遥远的地理名词，何曾想到自己会来到这里生活了这么久。风轻轻，月弯弯，城在海西，海天一色，山海相依，蔚蓝无限。偶尔的烟花震碎夜的寂廖，樱花静静地开放在街头，淡淡幽香，漫过心房，浸润我落寞寂寥的心怀。爱在黄岛，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并不是没有纠结、矛盾、痛苦、徘徊与挣扎。有时心怀敞开，心事流露，抬头望向灯红酒绿的这个城市，在凝眸之间，依稀看见那云是从南方飘来的，像极了我这个城市中的候鸟。眼角似有泪，不知不觉从脸颊滑落，像黄岛夏天无常而至的太阳雨。时常面对湛蓝的大海，面对蓝的纯粹的天空，即或抑郁寡欢的心，自然就开阔明朗起来。很多做与不做常在我脑海左右为难上下不定，但我没有逃离与消沉，更没有改变和放弃初心，像那首歌唱的：“不想和你说再见，那一回眸好像穿越了千年。也许我们前世有缘，遇见你，你住进了我的心田……”
爱屋及乌，我爱黄岛的一切，不用说出“爱”字，行动足以佐证，爱是心甘情愿的，是付出，是真心，相融在一起。我在意黄岛的人文地理，移民的文化与语言，友人的喜好，生活习性、饮食习惯；我也关注这个城市的一切，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当有关黄岛的大情小事，不管脚步多么匆忙，人在何处，都会驻足，让心脉与城市一起跳动。在经过了一座座城市之后，还是发现最爱黄岛，路遥知马力，日久见真情。
当我回乡或者去外地，一旦拖着行囊走出青岛火车站或流亭机场，就一下子呼吸到蓝海潮的味道。多年坐轮渡、走胶州湾高速，现在穿越海底隧道，就回到了黄岛，就到家了。远远就能望见女儿在人群中焦急张望的身影，我会莫明地涌起一阵起伏的波澜。时光恍若隔世，盈荡心房的不是旅途的劳顿与疲惫，也非事过境迁或事与愿违的苦涩失意，更多的是甜蜜，所有的一切是为了风雨中给女儿一个有温暖灯火的屋檐。什么也不能将我与她和这座我生活了20年的小城分开，我和她的命运就这样被紧紧牵绊在一起。似乎所有的繁华似锦与喧哗叫嚣都不属于我，我甘于生活的简单，能满足日常的生活就行，过柴米油盐与书画茶酒交织的平凡生活。黄岛的天气，是暖是寒，是晴是雨，与我有关。我在乎自己的一言一行，在乎一点一滴的收获，只与友人分享快乐，把痛与忧伤让时光沙漏。
本土的知己友人问我，在这座寄居了20年的城市屈尊俯就，不感到委屈吗？我的回答是，不。尽管黄岛没有给我多少，我爱的是这个地方，她的繁华里也有我的锦心一羽。有朋友戏谑玩笑，再过十年你是什么样子？黄岛会是什么样子？彼此都安静下来，这个我真没深想过，好像未来跟现在都不是那么真实。朋友了解我不再说什么，唱起我喜欢的歌：“不想和你说再见，这一瞬间仿佛凝固成永远。相信我们今生有约，走进你，回到了久别的家园……”
一个人的行走就这样，早晨从睡梦中睁眼，一天又是新的，当厨房的锅灶冒出热气，生活就有了滋味。很长时间里，我是居家的宅男，不曾感到孤无所依，我有心中的文学，写作对我是一种莫名的快乐。自己洗衣做饭，这些琐碎劳作，如同读书、交友、稻粮谋都蕴涵着生活的乐趣。连去市场买菜，与摊贩讨价还价的寻常细节，都沉淀成生活的恬淡与宁安。
写作时，我喜欢房间飘荡着古琴曲，或是经典的老歌，它们清亮如水或苍莽辽远，就着音乐到厨房做饭给自己吃，或坐在电脑前码字，点燃一支烟含在嘴里，感受吞吐释放出来的那股只有我喜欢接受的滋味，如同咀嚼痛苦爱情的味道。清晨和傍晚的时候，去林荫下散步，徜徉于马濠公园，或去香江路、长江路商圈购物，或去海滨大道、唐岛湾走走，或去琅琊台、灵山岛、金沙滩、小珠山采风，或是趴在阳台听窗外淅淅簌簌的落雨，看城市的天空和远处灯火阑珊的楼群，或去看一场电影，路边摊吃一块肉夹馍，或进馆子撮一顿川菜大餐。酒足饭饱，会心一笑：原来，生活就是这样的。
如果黄岛不是我的归宿地，那么我的归宿地又在什么地方？叶落归根，老家我还能回的去吗？这就是我偏爱许美静的理由：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总有个记忆挥不散，每个深夜某一个地方，总有着最深的思量……
伫立窗前，望月听歌，我庆幸此生，因了一次选择，西海岸成为我生活的城市，成为我魂牵梦萦的所在。我爱黄岛，爱她的大气，她的开放，她的时尚，她浓浓的海鲜味儿和令许多外来人着迷的沙滩、阳光、海岛。我不信命，也不信神，我没皈依佛门，可我有我的信仰，我的信仰就是头上的高天脚下的厚土，我经常抬头看天出门，脚踩大地行走。我感谢老天的恩典，让我走出了大山，我感谢土地的垂爱，在我生命艰难的时候，磨砺我的信念与意志，丰富我的人生阅历，让我枯萎的心灵生长珠贝。
缘于爱，2015年，我开启了一段全新的生活旅程。女儿初中毕业迈进新的学校，在友人支持下，我办起了湛园书院。一座城市是人构成的。我想，对一个地方，一座城市的感情，实际上是对在这里生活的人的感情。我担任区作家协会副主席（曾兼秘书长）已11年，和这座城市的同好也就有了更深的联系，才真正觉得自己是这里的一份子。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心有所属，虽然也在惦念着另一个地方，那是老家一种温情的牵系，那里是我出生和成长的故乡，就好比我的初恋，那种温暖在体内如血液流动，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把她装在心底。
在黄岛，我创办过《西海岸》，也参与主持《金沙滩》、《影像黄岛》等，尽管都时间不长，不是我的一厢情愿和自不量力，因为太多非我所能掌控的变数，使得这些事在成形和延续过程中，未能持久。我这个人天性不羁，但事情起了头，会尽力做到完美，当然也会激流勇退，更多不计代价有始有终。也许正是这股傻劲和坚持，我在黄岛得以呆了下来，不敢说经历了多少惊涛骇浪，但每每在山穷水尽时则呈现柳暗花明。我感恩命运待我不薄，无论对人还是对我做的事，看样子，我这条浮舟一时半会还翻不了，沉没不掉，因为彼岸就在前方。
我对朋友说：“爱上一个人不如爱上一座城。”就像说一个人在一座城市生活，来去不全由自己。事实也是，最不可靠的是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说聚就聚说散就散。但不管在城里或城外，置身其中，我们会长相左右的只是城里的一则传奇，可能也会随着人事变迁逐渐被忘却剩下一个传说。但黄岛永远还是黄岛，她就在黄海之滨，在海天之间。那么文化，是无形和有形的，总得有人垦荒，耕耘，播种，我愿为此付出我的所有，包括金钱和时间、激情和责任。即便人走茶凉，事半功倍，会是我心里一块最温馨柔软的部分。不只为了这座城，还有我认识的这座城里的朋友与同道。
我这半生因为很多异于常人的选择，一次又一次将自己陷入困境。但谁知道未来如何呢？后脑勺不长眼睛，我们只能看清前面的路。即使人生多些风险，也许多些风景。我是秦人却生活在了鲁地，已经没有所谓的远近，所谓的来去，也谈不上得失，纵使乡愁也无所谓思念。我把自己交给命运安排，有时这边海阔天空，有时那边繁花似锦，我情系两地，遇见不一样的风景，遇见不一样的人事，则领略一样的人生况味。
作者简介
杨文闯，笔名一竹、三秦游子等。创办黄岛区湛园书院，《黄岛文化》主编。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任区作家协会副主席等社会兼职。在全国百余家报刊发表作品近二百万字。著有诗文集多部。
投稿：jiazaihuangdao@163.com
编辑：shitoulpr001(若兰）
校稿：裴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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