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 粮 单
文/张振梅
前几天的一次回故乡，恰逢麦收时节。母亲于围墙外种了几垄小麦，长势不错，我还劝母亲，八十多岁的人了，何必劳烦如此辛苦？又不是没的吃，就这点麦子，收下来也不过二十斤。
母亲却有她自己的一套理论，“人总归是要劳动着才好，天天混吃等死那有啥劲？！我去年种的麦子打了八十多斤，你上高中时候全家五口一年才一百五十斤麦子，去掉给你奶奶的，能剩一百斤就不错了。”并说麦秆可以用来铺锅-----蒸出的馒头有股特殊的香味。帮母亲收麦时，聊起了三十多年前的旧事。
“我高中时一个人一年分多少麦子？”我问母亲。
“一个人一年三十斤，你自己那份两个月就吃完了，以后再吃的都是全家人省下来的。”母亲的话语中只有平淡的叙述，没有任何责怪之意，而于我耳中却振聋发聩！我只记得当年每天一毛钱生活费，却忘记了一日三餐还得吃饭！
八十年代初期，农村还属于集体经济，口粮是根据各家人口分的，而高中时候住校吃饭是需要粮食调拨的。当年有条件的同学可以直接拿全国通用粮票到学校换取饭票，其他同学需要从家里拿粮食到粮所换取转粮单，学校根据转粮单粗粮细粮的搭配，换取不同的饭票。加工费不需额外附加，从粮食中扣取。粗细粮最低比例3:1----三成粗粮，一成细粮。
我依稀记得第一次和父亲一起去粮所换粮，独轮车上有几口袋玉米，一口袋小麦。一路上父亲与相熟的人打着招呼，有人问起也会颇为自豪的告诉人家，“孩子考上高中了，去粮所换转粮单。”
到学校后，转粮单换来的饭票是一个学期的口粮，我细细的数着，细粮不能天天吃，一周吃两次馒头，每顿四两，勉强可以维持到期末。
精打细算着自己的饭票，每天主粮窝窝头。伙房师傅们经常用半生不熟的窝窝头考究着我们的胃。而我的胃，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败下阵来，胃反酸，心口巨疼。彼时不知是胃疼，还以为自己心脏出了问题，严重时候上课用钢笔顶着疼痛部位，每每脸色蜡黄虚汗淋漓。
有几次老师建议去医院查查看，手中除去每月三块钱的生活费，别无余钱，去医院可是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幸亏学校医务室有胃舒平，每三天跑一趟医务室，校医说长期大量服用胃舒平会有副作用的。
常听一句话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胃疼还没消停，口腔溃疡已经发展到食不下咽的地步。
从牙龈到咽喉处，满嘴五六个溃疡包，粗粗的窝窝头粒偏偏愿意掉进这些创面中，吃一顿饭疼的满头大汗。及至后来发展到了舌尖，起初一个溃疡包，到后来舌尖烂成了锯齿状，窝窝头再也吃不得了，剩下的细粮票也吃不了几顿。每天只在早饭晚饭时分喝点玉米粥，如此几天后便彻底爬不起来了，直接瘫在了宿舍内。
老师让一名女生送来了一包饼干，一暖瓶水。说实话，那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吃饼干，家里拮据的生活管饱肚子已然不错了，母亲还要在每个节日想方设法为我们改善生活，根本没有闲钱买饼干给我们吃，那是奢侈品，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可以享用的。
靠着老师的饼干，维持了两日，体力也恢复了一些。老师命令我必须回家治疗，再拖延下去可能后果不可设想。
借了同学的自行车，骑行几十里回到家，非放假时间回来，母亲也吃了一惊。及至我告诉母亲这一切，因为舌尖已经溃烂，吐字不清，最后张开口，伸出舌头让母亲看，母亲的眼圈红了，泪珠成串的流了下来。
当时我家邻居大爷是一位老中医，母亲托他帮我诊脉，是不是得了心脏病，否则怎么会心口疼得厉害。
望闻问切之后，大爷告诉母亲，“这孩子不是心疼，是胃疼。口腔溃疡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我给开两服药，这几天给她调理调理，有个五六天就差不多了。”
因为已经快预选了，母亲担心误了高考，那可是争分夺秒的学习时间啊！
有了大爷的药，母亲给做了病号饭----每顿饭都是疙瘩汤，满嘴的溃疡吃不了别的，只能喝点汤汤水水。
鉴于我的身体状况，不能继续天天吃粗粮，母亲与父亲商量后又去了一趟粮所， ---用家里仅剩的半口袋小麦，换取了一张可以吃细粮的转粮单。
早岁不知世事艰，怎懂父母处处难！母亲说，我那张转粮单吃光了全家人“口挪肚省”的麦子，而父母姐弟他们，天天随生产队出工干活，起早贪黑，只能吃地瓜饼子就咸菜；我在学校每天中午可以吃一顿水煮菜，每周可以吃三次馒头。
我以为那些回忆会被浮尘湮灭。然而，与母亲的一席话像一道强劲的风，吹散了所有的岁月沉积，让那些尘封的过往又重现于眼前，更有那承载厚重寄托的转粮单-。
凝噎无语了，只剩雨泪潸潸......
作者简介：张振梅，开发区七中教师，闲暇之际喜欢指尖在键盘跳跃，静处之时喜欢读书，听音乐，偶尔堆文砌字，沉迷于唐风宋雨带来的无限快乐中。
投稿：jiazaihuangdao@163.com
编辑：jing1qiu（静秋）
校稿：shitoulpr001(若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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