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瓜干

文/管传涛

1983年，村里实施“大包干”生产责任制。

每年的寒露节过后，刮西北风的日子里，家里会选择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到自家的责任田里晒瓜干。

天刚蒙蒙亮，一家老小就来到自家的地瓜地里。首先，母亲用镰刀将一拢一拢的地瓜秧斩断，然后跟滚雪球一样打好捆。十来岁的弟弟只知道捉虫虫、挖土坑、抓蚂蚱......撒了欢的玩。

而比他大三岁的我已经很懂事了，父母的不易都看在眼里。于是，我拿起竹耙，将掉在地上的瓜叶划拉得一干二净，然后装在几个大网兜里。要知道，在那个饥荒的年代里，没有不中用的东西，这可是上好的猪饲料啊。

刨地瓜的重任就交给父亲了。只见父亲将自己的破棉袄往地阡一撂，抡起撅头，深深地刨下去。然后轻轻地将整墩地瓜端出来，提着瓜蒂，小心地把夹杂在里面的土壤抖搂干净，直起身，拎起来在眼前一瞅，脸上泛出了欣慰的笑容。收成还不错，那年风调雨顺，辛勤的汗水终于换来了累累硕果。八分地的地瓜一上午功夫被父亲翻刨出来，一堆堆紫红色的地瓜铺满了地。

下午开始切地瓜干了，那时候没有机械，铡床子全是土法制造的：首先让铁匠打一把长三四十公分、宽七八公分的铡刃，固定在一个四条腿的条形凳上，下方找木匠师傅抠一个长长的出料口，紧邻铡刃的一侧横放一根半米长的手柄，一头用螺丝连着，贴着床面可以前后自由运动，这样，一台简单的切瓜干机就完成了。

母亲可是切瓜干的老庄户把式了。只见她左手拿起一个胖胖的地瓜，将其按在铡刃边，右手握住手柄，轻轻往后一拽，只听“咔嚓”一声，一片雪白的瓜干切好了。伴随着“卡塔卡塔”的美妙旋律，白花花的地瓜干转眼流满了料口下的大小箩筐。

晒瓜干是技术含量很高的活，只见父亲端起一簸箕瓜干，往肩膀上一举，然后使劲一甩，那瓜干天女散花般均匀地铺在麦苗地里，远远望去，嫩绿的麦田间镶嵌着的洁白如玉的地瓜干，在明媚的阳光下璀璨耀眼，那景色回想起来至今记忆犹新。

下午时分，西北风越刮越大，已经是深秋季节，一股股寒气袭来。父母干得热火朝天，我和弟弟却冻得鼻青脸肿、瑟瑟发抖。于是，父亲用早晨母亲卷起的地瓜秧团给我俩垒起一个高高的半圆形的“挡风墙”，前面挡上油纸，于是乎，一间简易的小屋立马做成了。兄弟俩摇头晃脑地钻进去，铺盖着父母的破棉袄，相互搂抱着，跟小狗一样蜷缩着，伴随着一天的饥饿，迷糊着不知什么睡着了。

天有不测风云。两天后的一个傍晚，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这下地瓜干可遭了殃，父母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没办法，一家人只能抹黑到地里去捡拾瓜干。一直忙到半夜，一个个都淋成了落汤鸡，第二天，全家或重活轻都感冒了。

指望着雨过天晴，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天爷似乎跟我们家开起玩笑，雨不但没停，反而跟六月天似的连阴起来。眼看着一年的收成发霉变质，万全之策就是赶紧到五里地外的大窑砖瓦厂去烘烤瓜干。

砖瓦厂隶属胶南县建材厂，国营企业，厂址设在大窑。那年月，每逢雨天烂瓜干的日子，这里就成了我们十里八乡的救世主。窑炉远远望去，好像一座椭圆形的高大城墙，周围布满了一个个拱形窑洞。

工人们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子，身上落满了赤红的砖面子，肩膀上套上了一根宽宽的拉车带子，脖子上围一根擦汗毛巾，“呼哧呼哧”地拖着沉重的转车，有序地穿梭在各个窑洞之间。已是深秋时节，他们却赤裸着身体满身大汗淋漓，可见窑炉里的温度之高，也难怪这里成了老百姓烤瓜干的极佳去处。

窑炉的最南边，有一个长长的运煤坡道，这也是通往窑顶的必经之路。这满满一平板车鲜瓜干，要想拖到窑顶上，那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好在那天我们遇上了一个善良的运煤工，他用上面的绞车帮父亲把一拖车瓜干拽到窑顶上去。

窑顶上面很宽敞，北面建在码头边上，隔着窗户就能看见大海，上面用琉璃瓦罩着，白炽灯下，上百个铁帽成排成行地分布在窑顶之上，两三个烧砖师傅用铁钩勾起铁帽，不时地查看窑炉里的火情，适时的往里面添加煤面。

透过铁帽往下望去，窑炉里上千度的砖瓦都被烧成了红色，热浪辐射着整个窑顶，这些火帽周围的空间就成了我们烤地瓜的好地方。父亲将那几麻袋眼看就要发霉的地瓜干跟数硬币一样摆在窑顶上，经过一天一夜地翻烤，八分地的瓜干终于保住了。

如今农村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已今非昔比。现在，以我们河洛埠村为中心的一座现代化高档小区——中德生态园拔地而起，往日贫瘠的土地已被林立的高楼大厦所覆盖，我们都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儿时的苦乐年华，已经成为我这个70后大叔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作者简介：管传涛，中德生态园弗莱社区居民，热爱自己的家乡。初中毕业，酷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