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霞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是宋朝诗人陆游的《咏梅》，意思是：驿亭之外的断桥边，梅花自开自落，无人理睬。暮色降临，梅花无依无靠，已经够愁苦了，却又遭到了风雨的摧残。梅花并不想费尽心思去争艳斗宠，对百花的妒忌与排斥毫不在乎。即使凋零了，被碾作泥土，又化作尘埃，梅花依然和往常一样散发出缕缕清香……
我的同学梅，就如同诗词里描述的梅花，命运给了她无数次考验，她依然坚毅如梅花，散播着梅的清香。
梅出生于一九六八年寒冷正月里的某一天。她的降生，并没有给这个贫困的家庭带来多大的喜气，毕竟上面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了，她的降临，只是给这个贫困的家庭增添了一张嘴巴而已。
梅的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家汉子，不管在家里还是在生产队里，他只是一个默默出力，极少跟人交流的男人。梅的娘，只是一个不识字、善良又有些愚昧的农村妇女。
由于父亲过于老实，母亲过于顺从，处处受人排挤。家庭的贫困，孩子们心里多少有些自卑感，梅就在这样的环境中一年年长大了。
梅从小学习成绩就不太好，小学毕业后，她就不上学了，开始了她的打工生涯。开始的时候，在村子里的地毯厂，跟着一群比她大的姑娘们学习织地毯，虽挣钱不多，那段时光，也是她前半生最快乐的日子了。
后来，地毯厂效益不好关闭了。梅因为没有文凭，也没有当官的亲戚朋友，所以只能到一些建筑工地出力气当小工，挣点钱补贴家用。
贫困的家庭，不仅仅是经济贫困，精神世界的贫穷同样困扰着这个少女。在家里，缺少亲人的关爱和理解，梅过早的成熟和懂事起来。她很想有一个自己的小家，很想有一个疼爱她的男人，给她温暖和爱。
梅天天像头小牛一样穿梭在工地上，哪里需要，哪里就有她小小的身影，推泥沙，搬砖头，她不怕吃苦，总觉得有使不完的力气，哪怕是再苦再累，只要每个月包工头能按时开钱，她都觉得值了。
日复一日，梅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枯燥劳累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就在这时，一个年龄跟她相仿的小伙子慢慢走近了她，今天帮她搬砖，明天帮她买饭，梅的心渐渐温暖了起来，怯怯地接受着他对她的好，少女的情怀慢慢也敞开了。下了工，两个人偷偷去看场电影，去小餐馆吃顿饭，或是去公园、海边溜达溜达；在那个困苦单调的年代里，他们的内心世界充满了甜蜜，对未来也满怀着希望和憧憬。
好景不长，在这个小小县城里，总会遇到熟人，梅的哥哥有个同学，也在同一家工地上打工，梅偷偷摸摸跟小伙子约会的事，很快被他的哥哥知道了。她的哥哥就托人打听了一下那个小伙子的家庭情况，原来，那个小伙子的家境比梅的家境还要差，爹妈都有病，欠了一屁股债，还有一个上学的弟弟，整个家庭的担子都在这个孩子身上；哥哥把这个情况跟家里人说了，结果是遭到全家人反对。
尽管他们自己的家一贫如洗，尽管全家人平时都对梅不冷不热，但对这件事，家人们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绝不会让梅子嫁进这样一个贫困家庭里去，并且对梅下了最后通牒：这桩婚事绝对不能成，不许再跟那个穷小子有任何来往。
情窦初开的梅，找了个机会，偷偷把这个坏消息跟小伙子说了，正在热恋中的俩年轻人，怎么会轻易分手呢？两个人商量半天，也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来。梅下了工，只好按时按点往家跑，免得引起家里人的怀疑。
但是，两颗年轻的心，不会被关太久，当他们俩再一次偷偷约会时，被梅的哥哥抓住了，当梅哥哥伸出的拳头要打到小伙子身上的时候，梅拼命地拖住哥哥，让小伙子快快跑掉了。
后来，梅怕连累了那个小伙子，换了工地，跟那个小伙子断绝了联系。梅的初恋，彻底埋葬在了十八岁。
后来，梅很少再有笑容，除了干活，吃饭睡觉，跟任何人都不愿意交流。家人也托人给她介绍了几个男孩子，梅总是找一些借口推掉了。梅的年龄越来越大，是梅也觉得在这样一个没有人疼爱和理解的家庭里继续待下去也没个头儿，一次相亲时，随便答应了一个比她大好几岁的男人，把自己嫁掉了。
婚后的梅，虽然家庭依然贫穷，但她的男人肯出力，对梅也疼爱有加，小日子过得也算有滋有味，婚后第二年生了个闺女，梅终于有了个温馨的家，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满足。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后，梅的第二个女儿降生了，虽然生了俩闺女，男人并没为此怠慢她，虽然还是依然过着不太富裕的日子，但梅也觉得很满足。
命运，往往爱捉弄人，在他们的二闺女快要一周岁的时候，梅的好日子戛然而止。 当时梅正在家里给孩子喂奶，有邻居气喘吁吁地跑进他们家，告诉了她一个噩耗：她的男人遭遇了车祸，被送往了医院，目前还不知道是死是活……梅惊得差点把怀里的孩子扔出去，当她战战兢兢地跟着邻居跑到医院的时候，男人已经被送进手术室抢救去了。
梅跪在抢救室门口，祈祷着，哭泣着，仿佛天塌了一般……
当梅的男人被推出来的时候，梅看到的是一个浑身插满了各种管子的植物人，整个脑袋，被一层层白纱布包裹着，好像有半边凹陷下去了。那个数小时前还活蹦乱跳的男人，瞬间就躺在床上，没有了知觉，跟一具尸体似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从此以后，梅擦干了眼泪，奔波于家和医院之间，家里吃奶的小女儿离不开她，刚上小学的大闺女也离不开她，医院里躺着的男人更离不开她。梅像陀螺一样地旋转着，奔跑着，很快就瘦得不像个人样了。
高昂的医疗费很快让她手足无措了，她到处借钱，并且把男人送到医疗条件更好的军医院去治疗，只因为她听说那里有高压舱，对植物人的大脑恢复大有好处。她借遍了所有认识的人，但那点钱只是杯水车薪，曾经有好心人看到她的困难和救治无望的植物人男人，劝告她不要再继续借钱治疗了，这是个无底洞，就是把你这百八十斤砸碎了，也填不满这个窟窿，而且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小女儿，还有上学急需用钱的大女儿，不能光顾着这个治疗无望的男人了……
谁知道人家的话还没说完，梅瞪着一双哀怨的大眼睛，盯着躺在床上的男人，自言自语地说：“这是我两个闺女的亲爹，我怎么会放弃治疗不管他，我怎么会让我的闺女从小就失去爹呀……”泪从她的眼睛里无声地流下来，可怜的梅，已经无力放声哭泣了。
后来，医院看到她的家庭情况，也委婉地劝她，办理出院吧，这种情况，治愈率很低，继续住下去不仅花费巨大，而且把陪床的人也拖垮了。梅无奈中只好找人找车，把这个植物人男人拉回了家。
从此以后，梅没有了欢笑，也没有了眼泪，在政府部门的关爱下，给她们一家人办理了低保，有了最低的生活保障。当小闺女三四岁的时候，进了免费的幼儿园，梅又借钱买了一辆面包车，在路口或超市门口，揽点送货接人的小活，然后过一两个小时跑回家看看躺在炕上的男人是否拉尿了，是否渴饿了，伺候好了就赶紧跑出去继续等活。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概八九年，梅的大女儿很争气考取了理想的大学，就在梅刚刚舒了口气，脸上有了点笑容的时候，这个瘫痪在床上的男人，大概是得知大女儿有了出息，终于放心地咽下那口气，永远离开了照顾他近十年的老婆孩子们。
出殡那天，很多人都以为梅终于熬出头了，不会太过于悲哀了。俗话说得好，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这个植物人拖累了她这么多年。谁知道梅在送她男人最后一程的时候，哭得死去活来，仿佛把这十几年来所有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她边哭边说：“你哪怕是瘫在炕上一辈子，你也是孩子们的爹，孩子们放学回家爬上炕去喊你一声爸爸，孩子们就会觉得有爹有妈，你就这样撇下我们走了，孩子们永远都没有了爸，我也觉得没有了家……”梅的声声哀嚎，在场的人无不潸然泪下。
梅的大女儿终于大学毕业，凭着自己的拼搏努力，创立了一家小公司，买了房子买了车，生意做得有声有色，而且找了一个很相爱的男孩子结婚生了孩子。小女儿虽然不如姐姐有出息，也考取了一家技术学校，并且长得很漂亮，据说还有不少男孩子追她。
大女儿不再让妈妈出去工作了，也早已经帮妈妈还清了所有的债务，按时给妈妈生活费，并且给妈妈买了金耳环金项链，爸爸没有做到的，女儿帮爸爸圆了梦。
走过了风，走过了雨，梅终于熬过了严寒酷暑，迎来了她的幸福生活。
正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作者简介：张霞，六十年代末生于胶南，从小喜欢文字，忠于自己的爱好，近年来有诗歌散文，散见于各网络平台。喜欢用文字诠释人生，不为写诗而写诗，只为偶感而写作。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