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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前半生

文/陈洁

天还不太亮,秀英就从炕上摸索着爬了起来,套上肥大的棉袄棉裤,两只手把头发往脑后一拢,右手拽起左手腕上的橡皮筋,顺势两圈,把头发绑在脑后。她蹑手蹑脚地下了炕,穿过厨房,去开屋门。

前几天都是大冷天,门框下竟有些冻住了,她狠劲一把推开,去院子里的小南屋拿了引火草和柴火。

回到厨房,她拿起灶台上的火机,熟练地点着了引火草扔到放了几根柴火的炉灶里。一时,火着起来,映红了秀英的脸庞。秀英的脸黑瘦,岁月的沧桑已在她的脸上蚀刻了很深的纹理。但她那双不大的眼睛,分外有神采。

秀英先是烧了一锅开水,把炕烧热,又炖了白菜豆腐肉,在锅边拉上了锅贴子。她男人大胜就爱吃这一口。

饭做好了,她用开水给大胜沏上了茶水,一并用一个长方的木盘子端到里屋的炕上,等大胜吃。

大胜下炕抹了把脸,开始吧嗒吧嗒地吃起来。秀英眼直愣愣瞅着窗玻璃上的冰花,提高声音问道:“离婚的事儿,你想的怎样了?”

大胜听了,啪地把筷子一摔,伸手扯过秀英,一脚踹在她腿上,把她踹了个趔趄。“你这个不害臊的丧门星婆娘,儿子都快好娶媳妇了,你和我离婚?你不要脸我还要!你说,你这个不要脸的货色,是不是勾搭上哪村的光棍子了?”

秀英看了大胜一眼,没吱声,径自去了西屋。西屋以前是儿子住的,现在儿子在外读大学,放假了也留在学校打工,一年到头也就过年回来住几天。平时秀英就住在这屋,儿子回来了,她才去东屋的炕上睡,平时东屋就大胜一个人。

秀英伸手拉开高低橱,开始取出自己还能穿的几件衣服,装在儿子上次走时留下的一个行李袋里。这高低橱还是秀英与大胜新婚时,婆婆央人给做的。如今,早已断了一条腿,一开门,浑身都会吱吱格格响起来。

秀英爹妈走得早,留下她和弟弟相依为命,为了弟弟求学和娶亲,她没少受累。拿着那个行李袋,她去村口坐公交车去了县城里的弟弟家。

弟媳倒是笑脸相迎,但一听秀英想借住一段时间,笑脸就收了回去。“姐,你这要是老了,身边没人了,我们一定接你来照顾。可眼下,你看你侄子快考高中了,我们经不起姐夫一次次来耍酒疯闹事啊。”

秀英无话可说,经不住弟弟弟媳一再挽留,草草吃了午饭。临走时,弟媳拿出一千块钱给她:“姐,别委屈了自己,回去别和姐夫说。”

秀英不想拿这钱,但想想自己的处境,还是红着眼收下了。有点钱在身上,总不至于露宿街头。

这些年秀英不是不挣钱,只是挣的钱,要么补贴了家用,要么被大胜拿走了。

从弟弟家出来,秀英拖着行李袋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窗外的景色缓缓后移,她也在皱着眉头思索,自己该去哪?

前几天,她去问过村里的妇女主任了,主任说,要想离婚,要么两个人商议好找人写个协议,去民政局办理;要么一个人去法院起诉,让法院判;要么分居两年。主任也没忘了嘱咐她,大胜也不是坏人,就是爱喝点酒。他骂你你就当听不见,打你你快点跑不就行了?

秀英不知道一个男人怎么样才算是坏人,可她就是不想再挨打挨骂了。

以前儿子小,秀英就觉得离了婚怕别人看不起他,现在他去了省城念省里最好的大学。儿子和秀英说,在他们学校,只要你足够优秀,没人关心你父母是谁。他还说,他现在一边学习一边打工,以后也会尽力留在大城市,不用秀英再为他操心为他牺牲了。

想到这,秀英有了主意,她决定去儿子念书的城市,先找个地方打工,她可不怕吃苦,也有的是力气。她立刻坐车去了车站,买了最快的去省城的票。

临走前,秀英先给弟媳打了个电话:“我挺好的,都不用挂念,那一千块钱,等我加倍给你。”又拿起电话打给大胜,大胜没接,也许是喝醉了,也许是不想接。

秀英没有再打,对着车站里人来人往,她用极小的声音说:“大胜,嫁给你23年,我没让你缺一口热水热饭,没花你一分钱,没让你为家操一点心,也没骂过你一句,我对得起你,不欠你的。”然后,把电话关了机。

大巴车一路走着,秀英的思绪也一刻不停歇。她想起初嫁给大胜时,自己的内心是何等安定。她以为自己吃了这么多年苦,终于可以苦尽甘来了。

她又想起婆婆的刁难,想起大胜说:娶你回来就是为了生养孩子伺候老人的。她甚至想起了她那已不在人世的父母,想起他们在时,会夸奖她:秀英真懂事,谁娶了她是福分。

爹妈说的没错,她是个懂事的人,怕给别人添麻烦,怕自己做的不够好对不起别人,只是她从没想过是不是对得起自己。

秀英叹了一口气,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觉醒来,窗外已是华灯初上,路边交替闪烁的灯光,让她有点睁不开眼,省城到了。她匆忙下车,想寻一个落脚的地方。

车站两旁很多的小店都在招工,门头太小的,不清楚干啥的,她不敢贸然进去,终于找到了一家牛肉面馆,24小时营业的,正在招聘勤杂工,管吃管住。

秀英走进去,找到经理,直截了当地说:“我刚从农村来,肯定很多不懂的,但我会学,我上过高中,学得会,我还很有力气,能吃苦,不请假。”

经理被她逗笑了,当即拍板:“大姐,这样,今晚试用,如果我满意,明天你就正式上班。”

秀英笑了:“如果你觉得我还行,今晚就给我安排住的地方吧。”

秀英就这样留了下来,她学会了用大拖把,学会了擦店里的大玻璃门,学会了碗筷消毒,还学会了见人就说:您好!

店里本来是三班倒,每月歇四天。但为了多挣钱,秀英一天班不舍得歇,还经常一个人上两个班,有时候店里的大姑娘小伙子有事请假,她还自告奋勇地替班。好在就是收拾桌子洗碗扫地,并不比在家时里里外外一把手辛苦多少。

店里的经理和其他同事也都喜欢秀英勤快不计较,待她都很客气。尤其是想到月底就能拿到三千多块钱时,她干活的时候都能唱起歌来。

秀英以前在村附近的小厂子里也打过工,最高也就挣两千出头,还得都交给大胜,大胜再给她几百让她买菜。如今,一月三千多,还管吃住,还没有人给气受,秀英觉得神清气爽。

第一个月拿到工资,她就破天荒地歇了半天班,去批发市场买了身新衣服换上,又买了点面包和水果,兴高采烈地去了儿子的学校。

儿子看到她很是诧异,“妈,电话里你只说一切都好,你这,什么时候来的?”

秀英把他带到学校门口的小饭馆,点了他最喜欢的红烧肉,娘俩边吃边聊。

秀英一五一十地把她现在的境况以及想和大胜离婚的决心都告诉了儿子。儿子听后叹了一口气:“妈,你想咋样我都支持你,我现在基本都可以自力更生了,你也不用挂念着我,等我毕业有能力了,一定好好孝敬你,那时你就不用再打工了。”

秀英笑了。儿子又接着说:“我也会尽力孝敬我爸,他对你不咋地,但他毕竟是我爸。”秀英的皱纹更舒展了,儿子懂事了。

日子就这样过着,秀英每天乐呵呵地上着班,她还换掉了以前的老年机,买了个便宜的智能手机,在同事的帮助下学会了上微信,有空就会和儿子、弟弟弟媳聊聊天。她还让同事帮着给弟媳转了两千块钱,说是给侄子加营养的。弟弟说她走后,大胜去闹过两次,可看到他们俩是真联系不上秀英,也就没再去了。

一天,秀英正上着班,接到了弟媳的电话。“姐,我听你们村上的一个同事说,姐夫和刘寡妇好上了。别人都看不惯,你在家时,姐夫啥都不干,现在可倒好,给刘寡妇拾了半南屋的柴火。刘寡妇整天叫姐夫去,一个做饭一个烧火,半夜都没看着姐夫出来。”

秀英听后哈哈笑着:“他舅妈,我管他刘寡妇张寡妇呢,他也不是你姐夫了,和我和咱没关系了哈。”说完挂了电话,唱着“好日子”拖起了地。

又过了些日子,儿子来找她。“妈,我听我爸说,咱们村要拆迁了,咱家能分两套楼和好几万呢,你不回去,怕是我爸啥都不能给你。”

秀英笑着说:“儿子,不要说楼了,就是回去住天宫,我也不想回去了,由着你爸吧。要是他愿意留给你,你就接着,以后成家,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又过了小半年,村里真的拆迁了。大胜让儿子捎信儿给秀英,说是让她回去签个字。只要她不争房子,他就同意离婚。

秀英想了想,决定回去。她没回家,直接到了村委,又让主任帮着把大胜叫过去,两人签了协议。

大胜这次没敢打她,还是忍不住朝她啐了一口:“你这个x养的,出去浪去吧,我这会有房子有钱,你这个死样的我能找一打。”

秀英扫了一眼他扭曲的脸,没有说话。两人民政局办了手续,大胜获得了全部的拆迁补偿,秀英获得了梦寐的自由。大胜还真不是坏人,拆迁款用儿子的名字存了起来,楼房也把一套写在了儿子名下。

当晚,秀英又去了弟弟家,弟媳做了几个菜,秀英第一次喝了酒。两盅下肚,脸像发烧一样,眼泪也出来了。“弟啊,我十七你十一,咱爹妈就没了,我也就没再上学了,供你不容易,还好你争气。嫁给了他,又操心费力了半辈子,现在啊,姐想明白了,姐半截身子入土了,以后就活个自己高兴了。”弟弟弟媳听了,眼也红了。

第二天,秀英就回了省城。回到餐厅干了几天,经理告诉她,自己的亲戚,老两口,都是退休的工程师。女的癌症晚期了,男的身体还行,着急找个保姆,问她愿不愿意去。不用再上夜班了,工资还加了一千,秀英就答应了。

两个老人都挺和善,秀英主要就是买菜做饭、洗衣、打扫卫生,再就是给病人熬药。

老两口喜欢出去散步,开始不用秀英跟着,后来老太太的身体越来越弱,秀英也就跟着拿拿轮椅。老头和老太太年轻时感情就好,现在也有说不完的话。他俩在公园散步的时候,秀英也就不跟着了,闲着没事,她就跟着公园里的老头老太太跳广场舞,听听这些城里人都在聊些什么。

老人家里活不多,没事的时候,秀英就翻看老人的书,尤其是那些养生的,根据书上讲的料理两位老人的生活,给他们做营养又健康的饭菜。两位老人对她很满意,渐渐地觉得离不开她了。

老太太终于还是走了,老人的儿女放心不下,就让秀英继续留在家里照顾老爷子。

老爷子难过时,秀英就给他读书听,带着他去散步,还把他的日常生活照料的很好。儿女们工作都很忙,看到秀英很称职,也渐渐放心下来。

时间久了,老人的儿女萌生了想要秀英留下来的想法。老爷子的女儿就和秀英谈:“阿姨,您就留下来吧,我爸的工资卡您支配着,这房子您随便住,你家弟弟找工作结婚,我们姐弟几个都能帮上忙。只要您照顾好我爸就行。”

秀英却拒绝了:“我知道你们是好意,可阿姨在你们家啊,做个保姆就行。阿姨要是想再找个人啊,就找个对我好的,照顾我的。”

秀英还是安心地做着保姆,现在的她已经像个城里人一样了,去超市买菜、逛公园、跳广场舞,她甚至还去看过电影吃过汉堡。儿子大学毕业后,又考上了研究生,已经开始跟着导师做项目了。

热心人开始张罗着给秀英介绍对象。第一个人,是个退休工人,当地人,有房子,丧偶,人看起来也和善。交往了几天,他便对秀英说:“咱俩要是在一起了,你可别再干保姆了,主要在家打理家务吧,我每月拿出2000块当咱俩的生活费。”

秀英苦笑了:“俺当保姆一个月四千多呢,那和你结了婚,我就没收入了,花钱向你要,心里没底啊。”她倒是理解他,想有个人照顾自己,还想把自己的房子和钱留给自己的孩子,可秀英自己,也不是慈善机构啊。两个人就再也没联系了。

秀英知道,自己就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但她自己有手有脚,就想靠自己有尊严的活着。她和大胜结婚那会,只听信媒人的,两人也不了解,也没恋爱过。她就想着自己要是再找个人,就一定找个愿意对自己好,不计较的,两个人在一起,还要像她当保姆的那家老两口一样,有说不完的话。

后来秀英又陆陆续续地见了几个,也都没有合适的。

再后来,秀英认识了一个出租车司机,那个人没房子,也是一个人自己在城市里讨生活。

两个人渐渐越走越近。男人歇班的时候,就会到秀英陪老爷子散步的公园去等她,还会给她做几个拿手的菜放到保温桶里带给她。给别人做了一辈子饭的秀英,感动地热泪盈眶。

男人说:“我老婆走的早,闺女现在也嫁人了,就我一个人了,想找个伴。我没啥能给你的,我手头有十来万的存款,咱们可以贷款买个阁楼住着,以后我挣的钱都交给你,你出不出来干活都行。我这人也不会说什么,我就是能保证,什么事都让着你,不让你生气。”

秀英又一次披上了嫁衣,这次,她的内心依然是安定的,只是她知道了,过得好不好,不是因为嫁给谁,而是能不能学会为了自己有尊严地活着。

陈洁,80后,黄岛区作协会员,教书为生。喜欢在阳光下读书,喜欢在音乐中奔跑,更喜欢用文字来记录生活的点滴。

本期参与编辑

 

主编:静    秋

排版:刘培蕊

校稿:毕瑞霞

复审:裴   珊

发布:静    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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