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魅幽魂
文/辜英忠
图/牛鸿志
清朝咸丰年间，寒冬的一个夜晚，漆黑的夜空中满天群星闪着诡异的光，照耀在小珠山上。
紧傍山脚有个小村庄，黑压压的，没有半点灯光，空旷的街道显得阴森森的宁静。风夹着刺耳的呼啸声肆虐着地上的落叶，一会把他们高高扬起，一会又把他们打着漩涡狠狠地摔在地上。无尽的黑暗，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一切。
沉沉夜色中，游走四方的大和尚普惠这一日刚好经过这里。他从早晨天不亮就开始赶路，一直到日暮时分才来到琅琊郡境地。
此时正值寒冬腊月，昼短夜长，普惠中午时分只吃了一点干粮就急急赶路，等从琅琊郡走到小珠山已是夜深人静。腹中饥肠辘辘，身外寒气逼人，心中很想找个地方休息。可是这几十户的小村庄漆黑一片，这黑灯瞎火的也不便打扰村民，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普惠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他抬头四望时，忽见小珠山半山腰有灯光隐隐约约，匆忙上山，走近一看发现是一座尼姑庵。具体说，这是一座古老破败的尼姑庵，四周，围墙残破不堪，两扇虚掩的大门油漆早已剥落。
普惠心中有些窃喜，刚好可以在这尼姑庵中借宿一晚，待明早再走不迟。可是又一想，我一个和尚来到尼姑庵算怎么回事？和尚是绝不允许在尼姑庵中过夜的。可是，饥寒交迫，他实在受不了了。
心中打定主意，普惠推开了虚掩的门进入庵内，院内全是枯叶败草，积地有半尺之厚，连原来的路径也淹没在杂草之中难以分辨。
往里走，院前是一座佛殿，佛像上灰尘满布蛛网密结，佛像前佛柜残破香火断绝，看来已被遗弃多时了。佛殿左边还有两厢偏房，想必是以前僧尼们居住之地，只是此时已经倾斜坍塌残缺不堪了。右手边也是一间偏房，房门已朽掉只剩半扇歪挂着，寒风一吹吱呀作响，透门看去里面停放着一具黑乎乎的棺厝，也不知有多长时间了。
普惠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转到佛殿后面，发现这是一个小院，院内几棵银杏树，枝干粗壮，想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找遍前后，也没发现灯光从何处透出，普惠又困又累，心下打算回到佛殿找个地方暂且睡下，明日一早再起来赶路吧。
“何人深夜来此惊扰贫尼？”一个干巴苍老的声音从寒风中传了过来。
普惠打了个冷战翻身坐起，透过门外些微的星光，一道瘦骨嶙峋的黑影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看不清五官的影子透着比寒风还冷的寒意，普惠禁不住又打了个冷战，连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游方到此，天黑风寒，实在不便再赶路，深夜到贵庵，打扰师太了。还望师太能见谅，容贫僧在贵庵暂歇一晚，明日一早贫僧自会离开。”普惠恭恭敬敬地说道。
“实在对不住，本寺从不留宿异性施主，还请大师另找其它地方安歇。”老尼姑冷冰冰地一口拒绝。
“师太，您看现在已是夜深人静时分，不是贫僧非要赖着不走，只是这夜黑风高，来此地我路途不熟，深山之中恐有野兽出没，白白丢掉性命，出家人慈悲为怀，还请师太收留贫僧一晚......”普惠苦苦哀求着。
老尼姑再次冷冷地道：“贫尼已说明此寺从不留异性施主，还请大师不要再勉强，请便。”老尼姑说完再不理会普惠，站在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
事已至此，无奈之下普惠只好冒着刺骨的寒风，一步步又走下了山腰。
好在路途不长，普惠摸着黑走进了山下这个小山村。腹中饥渴难忍，寒风锥心刺骨，犹豫了片刻，普惠怀着忐忑的心情敲响了一家农户的房门。
过了好长时间，才听见门内有些响动，普惠赶紧歉意地说明了来意，听见是出家人深夜投宿，门终于打开了。主人是一位长者，倒也热情，安排他在西厢房住下，又送来一些素食和一大壶热水，普惠万分感谢，连声道谢。
折腾了大半宿，普惠已经非常疲惫，他匆匆地吃喝过后，便盖上被褥沉沉睡去。
睡得正香甜的时候，普惠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惊醒了，接着门上传来急急地砸门声。
他一激灵就坐了起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一年轻人手里提着一个白纸灯笼闯了进来：“大师，非常抱歉！打扰了你的休息，但还得请大师速速离开！”
普惠看着满脸悲伤的年轻人，惊异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施主但说无妨。”
“大师，是这样的，就在刚刚不久，给您开门的我家叔父突发心病不幸离世。刚才您听到的哭声就是我们家人，街坊邻居也都赶来了。”年轻人说着话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阿弥陀佛，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还请施主节哀，贫僧会为你死去的亲人诵经超度。”普惠也是心里一惊。
“大师，实在抱歉，我此番来打扰还有一事向大师相告，凡是村中有人去世，这一村的男女老少这一夜都不能在家逗留，必须远远地寻他处过夜，只有遗体留在村中，多少年了都是这样，还请大师跟我们一起速速离开。”年轻人急急说道。
“既然是村中有这种习俗，贫僧也当遵从无妨，只是贫僧有一事不明，按常理来说，凡是有亲人过世，家人都应在三日之内为其守灵，安心的送完最后一程才是，可是为什么此村要这样？还请施主为贫僧解惑。”
年轻人惊恐地说道：“大师有所不知，在此小山村，每次有谁家人故去，如果村人不及时离开，当晚都会有更恐怖的事情发生，轻则神经错乱神志不清，重则还会无故失踪更多的人。”
普惠惊奇的张大了嘴巴：“怎么会这样？”
年轻人又急急地催道：“当然了，大师是出家人，鬼神也要敬三分，但晚生还是恳请大师今晚与我们一起速速离开这村子，以免连累大师无辜受伤害。”
普惠暗忖，自入佛门，超度众生无数，鬼神也会明了。想到这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你的好意贫僧领了，今日深夜冒昧打扰你们已是于心不忍，想来和故去的长辈还有一面之缘，贫僧无以回报，今晚就为你叔父，祈福诵经超度亡灵吧，这也是出家人分内之事。施主大可不必担心贫僧的安危，你们安心的随他人去别处过夜便是。”
“大师，您再考虑考虑，一会全村上下会走得一个不剩，只留下您一人，万一出现个意外，我们如何担当得起。”年轻人着急地跺脚苦劝。
“请施主放心，贫僧自出家以来，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也从未惧怕过鬼妖，今晚就让贫僧为你叔父守灵超度吧。”普惠说完笑了笑，一脸的从容。
年轻人见劝说不动普惠，知道再坚持也是无济于事，于是便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响头：“那就有劳大师了，我代我们家人表示深深地谢意！”
普惠扶起年轻人：“阿弥陀佛，施主放心好了。”
不大一会，就听见街上很多嘈杂的脚步声传来，其间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喊声，在这个寂静的冬夜显得特别刺耳。
年轻人临走时又匆忙对普惠说：“大师，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了，还请大师多多保重！”
普惠朝他点了点头，目送着他和村民们一起急匆匆地离开了村庄。
村子瞬间安静下来，普惠独自来到前堂。尸体平躺在棺柩中，棺材周围摆满了各色各样的贡品，八仙桌上有一香炉插着三支檀木香，袅袅青烟四散开来，一对一尺多高的蜡烛烛光摇曳，映着墙壁上普惠的身影忽明忽暗。
普惠坐了下来，感念世事无常，为亡灵念起了超度经和解冤咒。四周鸦雀无声，只有普惠的诵经声，在这空荡荡的夜晚回响。
突然间一阵狂风把门吹开，蜡烛的火苗往上窜了窜，灭了一只，借着微弱的烛光，有一个佝偻的黑影映在墙上。
普惠霎时感觉浑身冰凉，身体不自觉地发抖，嘴里突然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冷汗从身体涔涔而下。
普惠勉强站起身来，刚要拔腿离开这间屋子，一只胳膊突然被那影子紧紧钳住，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响起：“我既然来了，何不坐下请我喝杯茶再走。”
瞬间，普惠如同掉进了冰窟窿，寒意由脚底直往上窜，额头上冷汗直冒，但又故作镇定地说：“阿弥陀佛！贫僧只是在这里替人超度亡灵而已。”
“是吗？怎么个超度法？”这影子沙哑地问道。
普惠双眼紧闭，浑身发抖，口中只有不停地诵经。
那影子松开了普惠的胳膊，普惠忍不住偷偷睁开了双眼，眼前惊悚的一幕差点把他吓昏过去。
鬼影坐在棺柩旁摇晃着，本来躺在棺材里的尸体，慢慢坐了起来，跨出棺木，走到了供桌前，拿起供品大口就吃，那嚼声和常人不一样，嘴里咯嘣咯嘣直响。
普惠忍不住惊呼出声！这尸体转过身看到了普惠，那混浊呆滞的眼球此刻竟直直地盯住了他，普惠的身子瞬间就好像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只见尸体张大了口连呼：“饿啊！饿！饿！”然后一步步走到普惠的面前，蹲下身把头凑到普惠脸前，四目相对，普惠一时惊吓地竟然忘了眨眼。
从尸体嘴里散发的阵阵恶臭，熏得普惠无法呼吸，尸体左右摇晃着脑袋，嘴里的供品残渣沿着嘴角扑簌簌落下，几颗零散的黑牙齿磕碰着咔咔作响，煞白的脸带着一丝诡笑。
突然，鬼影嗖的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掐住了尸体的脖子，一条长长的红色的舌头勾住了尸体的头颅，慢慢送到了嘴边。尸体的两只眼睛迅速迸出弹到了黑影的嘴里，暗红色的血液沿着两只空洞洞的眼窝蜿蜒而下。
鬼影又伸出一只手用手指头，在尸体的头颅上钻了一个洞，一股白色脑浆流了出来，普惠吓得面如死灰，紧紧闭上了眼睛。耳边就听到一阵吸吮声，接着就是嘎嘣嘎嘣的咀嚼声。普惠不受控制地睁开眼，发现一颗人头瞬间被吃的一点不剩，然后是手脚和胳膊，不多时，一具尸体全进了鬼影的嘴里。普惠惊骇得瘫坐在地。
鬼影吃完尸体，在普惠身边坐了下来，一股尸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本想把你也作为今夜的晚餐，念你是出家人，为灵魂超度，罢了罢了，我走了。”沙哑苍老的声音飘出了屋外。好一阵无有任何声音，普惠这才从惊恐中慢慢平静下来。
看着空洞的棺木，和地上的一滩滩血渍，普惠泛起一阵寒意。没有了尸体，他也无心再念经超度，更没了睡意，想站也站立不起来，便在棺木旁打坐，等着天明。
天刚蒙蒙亮，村民们便陆陆续续的回来了。大家都记挂着普惠和尚的安危，因此回村后便直接去了普惠所在的院落。
等见到普惠安然无恙，大家这才放下心来。让普惠感到诧异的是，村民们对昨晚尸体的消失和屋内的一片狼藉好像视而不见，表现的都很平静。
见普惠面有异色，一老者说道：“大师，您现在应该知道昨晚我们为什么劝您离开了吧？这样的事情村里发生了很久了。大师是有修为的出家人，鬼神也敬三分，没有伤害大师，我们也就放心了。”
普惠道声：“阿弥陀佛。”把昨晚看到的一切叙说了一遍。然而令普惠不解的是，村里的人对他的叙说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和惊奇。
那位老者又说道：“大师叙说的我们都知道，多少年了都这样，谁家死了人，全村人这一晚必须离开，要是不离开不仅仅是尸体没了，就是活人也都不会剩下。”
普惠听老者说完后，陷入了沉思，然后又问道：“既然鬼影猖狂了这么多年，你们小珠山上不是有一座尼姑庵吗，里面还住着一位师太，难道你们没有请她来村里做做法事？”
“什么尼姑庵？什么师太？”众人听完一头雾水。
普惠说道：“贫僧昨晚不想打扰村民，见小珠山半山腰有一座尼姑庵，本想借宿一晚，可是被里面的师太给拒绝了，贫僧无奈之下才来到村里的。”
村民听完普惠的讲述，都一脸的惊讶和茫然。那位老者问道：“大师，您会不会弄错了？我们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了，这小珠山上从未有过尼姑庵，更没有您所说的师太，而且这方圆百里除了山和田地，就是大海。”
普惠还想再解释，可是转念一想，这里的村民是不是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来，不敢说什么，害怕鬼影找他们算账吧。
看看天已大亮，普惠准备赶路。村民们给他预备了一些路上吃的食物，他道谢告辞。
走不多久，普惠想，明明那尼姑庵就在山上，怎么村民都说没有呢？我一定要去看个究竟。
顺着昨晚记忆中的路，普惠上到了半山腰。果不其然，就如村民说的一样，连一块瓦片都没有。他感到很郁闷也不死心，怕记错了地方，就在山中继续转悠寻找，不知不觉夜幕慢慢降临了。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时，半山腰有隐隐约约的灯光出现，普惠快步走近，还是昨晚遇到的那座尼姑庵。
枯瘦的老尼姑站在庵前，像是专门等待普惠一样，深施一礼请他进门一叙。
进到大殿，老尼姑又深施一礼：“阿弥陀佛，贫尼惭愧惭愧啊！”干皱的脸上带着一种痛苦。
普惠惊异地问道：“贫僧白日转了一天也没有找到此庵，没想到夜晚就出现在贫僧面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太又有何事惭愧？”
老尼姑双手合十施礼道：“贫尼要告知大师的事，还请大师不必惊怕，昨晚那个鬼影正是贫尼。”
“阿弥托佛，你到底是人还是妖？为什么要专吃尸体？”普惠汗毛直立地问道。
“大师既然昨晚看到了一切，我也没有必要隐瞒下去，听贫尼慢慢叙说给您听。”
老尼姑含泪说道：“我家就在琅琊郡，我爹是一位员外，爹娘就只有我这一个女儿。年方二八时，爹娘就把我许配给这山下村里一位绸缎商的公子。他整天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刚嫁过去时，他对我还可以。可是过了不久，他就勾搭上我府中一个小丫鬟，欲娶进门，奈何我坚决不同意。他碍于我家中势力，只得作罢。然而他却越想越气，终动杀心，趁我来小珠山尼姑庵进香之时，雇凶将我杀害，趁着夜黑偷偷将我的尸体埋于尼姑庵的后院之中，对外却谎称我失踪了。”
顿了一顿，老尼姑又说道：“我被杀后怨气难平，变成了厉鬼找到我丈夫，挖出了他的心，一报被害之仇。但也由于这口怨气做魔，天长日久竟然化为妖邪作祟，害人无数，为此无法自拔。”
老尼姑泣不成声：“由于埋在这尼姑庵中，每天听众尼姑念佛诵经，逐渐我的戾气也慢慢消退，我的阴魂附于一尼姑身上，跟着诵经超度，由最初的祸害百姓到只吃死去的人尸体。方圆百里只要有人死去，我就会闻到死人的味道，趁夜深人静时吃掉。进食时不能有任何人打扰，不然会连同活人一起吃掉，我自己根本控制不了。
因为我的原因，这方圆百里的人都吓跑了，村子里人烟越来越少，渐渐的这尼姑庵也衰败下来，到最后连废墟都不存在了。
百年前这方圆百里就只有这一座尼姑庵，我是看着它由昌盛到衰退，最后只有我这一缕鬼魂留守此处。由于我的罪孽深重，我的阴魂也始终得不到超脱。
我为此天天诵经，为救赎我自己，也为被我伤害的无辜。终于感动佛祖传梦，让我在此等候能够救赎我的贵人。”
老尼姑声泪俱下地说道：“我一直耐心等待，百年来，从未有僧人路过此地，今天细细揣琢，原来能够救我的贵人是大师啊！”
老尼姑叩拜在地，老泪纵横：“大师是一位德高僧人，还望大师帮我超度灵魂。今日得见大师，也算是一段佛缘，还请大师您大发慈悲，为我这孤魂野鬼诵经超度吧，我实在不愿意再这样继续下去了，还望大师成全贫尼夙愿。”
老尼姑说完这些话，立即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与此同时，之前的尼姑庵也瞬间化为无有。
普惠恍然大悟，此次下山，师父说东海边有他的一段佛缘，如果成了，则功德无量；如果不成，则命丧东海边。原来，这一段佛缘就是超度这百年的鬼魅幽魂！
普惠双手合十盘膝打坐，默默诵经，为这阴魂超度诵经，为被她无故伤害的百姓，为方圆百里去世后遭肆虐的人，为村民的一方平安，安魂定魄！
文/辜英忠
简介：家在黄岛作家联谊会会员。喜欢与水打交道，江河湖海都曾留下自己的身影，喜欢码文字，在刊物、报纸上也发表过一些豆腐块小文。没啥耀眼的光环菜鸟一枚。回眸间，总会忆起曾经那彼岸的花开花落，面对渐远的时光，岁月从不绕道，怀念落幕已物是人非。
图/牛鸿志
简介：青岛西海岸新区教师。作品曾获第十届全国美展山东展区优秀作品奖。山东省青年画院画师。微信号：HuaLaoShi1226（花关索）。
本期参与编辑
主编：静 秋
排版：刘培蕊
校稿：裴 珊
复审：陈 洁
发布：陈 洁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