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父亲的一封信 | 小丽叩上（朗诵）

敬爱的父亲：

您好！

　　见字如面。这是我第一次给您写信。想来，咱爷俩也有许久未曾见面了,久到您在我心里的样子都有些模糊了。

　　您是什么样子的呢？我努力地在记忆里搜寻才发现，原来和您的交集很少，少到要仔细想，才能从记忆中找到您的影子。

　　是那个高大帅气的影子吗？那年您刚从兰州回来，蓝灰色的西服里面配一件花衬衫，还戴了一顶礼帽，帅气极了。这个装扮在东北那个小县城里算是最时尚的了！记得当时母亲也照着做了一套西服，咱们一家四口还去大桥照相馆那里拍了一张全家福。那时候的您面色红润，头发浓密，一家四口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你和母亲踌躇满志地打算要开县城里的第一家牛肉面馆。

　　是那个酒气熏天、东倒西歪的影子吗？母亲娘家突发的事情让您和母亲把所有的积蓄都耗尽了。你们买回来的原料还没等到新店开张就被尘封在角落里，同时尘封的还有您对生活的热情。那段日子真的很难熬，难熬到即便是现在想来也觉得不容易。您意志消沉，终日醉酒。母亲一开始并不言语，默默地承担着这个家的一切生计。可日子久了，您和母亲的矛盾日益加剧，也许再深的感情也经不住终日的争吵。看着泪流满面的母亲和满脸胡茬的您，看着遍地狼藉的家，我和年幼的弟弟竟然劝你们离婚。

　　是那个早出晚归，满身水泥残渣的影子吗？在长达两年之久的消沉后，您决定重操旧业，干起了包工头。您拉着母亲一起，又带了几个小工，穿梭于几个乡镇。哪里有新盖的房子，新砌的墙，哪里就会找到您的身影。您和母亲披星戴月没日没夜地忙活着，家里的日子也渐有起色。您的包工队伍越来越大，已经开始到外地去揽活了。然而，生活并没有因为您和母亲的勤劳而善待你们，几次大的工程过后，老板跑路，您和母亲硬咬着牙，把家里的积蓄都拿了出来给工人发了工资。

　　是那个在寒风中不停搓手抖脚的影子吗？被骗后，您和母亲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又从亲戚那里借了些钱，买了一个三轮车，趁着县城里经济复苏的东风，开起了出租。

记得那一年，不知是从哪里传的风，说是年头不好，孩子容易夭折，要想保住孩子，男孩就得吃桃罐头，女孩就要吃六个鸡蛋。我负气地说为啥不是女孩子吃桃罐头，六个鸡蛋吃下去，还不得吃吐了。

从不迷信的您大清早出了个长途，硬是在我中午放学前从外地赶到学校门口。寒风中，您冻得不停地上下跺着脚，抖落着身上的积雪。看到我时，您脱下厚厚棉手套，拉开大衣，从里面的棉袄兜里掏出来热气腾腾的六个茶叶蛋。

您笑着说，知道你这丫头不爱吃鸡蛋，特地去大桥边上那家买了你最爱吃的茶叶蛋。快点吃啊!我得看着你吃干净我才能放心。我透过您口中呼出的热气望着您冻得通红的脸，笑着说，您啥时候这么迷信了？您很严肃地说，这哪里叫迷信，只要对我姑娘好，吃啥不是吃呢。最后，我还是在您的威逼利诱下吃光了六个鸡蛋。吃得我往后的半年只要一提鸡蛋我就想吐。但现在想来，那天那么冷，那个画面却是您在我记忆中最温暖的样子。

　　是那个骨瘦如柴，有些蹒跚的背影吗？再后来，我去外地上学、工作，我们的交集越来越少。等我安定下来，结婚生子后才发现，您和母亲都老了。您的手掌不再如记忆中那般宽厚，您的肩膀不再如记忆中那般结实，您的头发稀稀拉拉的连头皮也难以遮住了。记得母亲病重，我和您一起守夜，我看到了您那双布满血丝、浑浊的眼睛。那曾经是一双多么坚定、多么严厉的双眼啊！可那个晚上，那双眼睛里面只流露出哀痛、不舍和无奈。看着您的那双眼睛，我仿佛看到了您和母亲这一生所经历的种种苦难。

　　对于母亲的病重和辞世，家人之间相互抱怨、指责。咱们的关系一度降到了冰点。

　　母亲走后，您没多久就回了老家。您常说，我们姐弟都各自有家、有孩子、有工作，忙活起来就会忘了母亲。只有您，您是一个人，这个家里到处都是母亲的影子，您不想待在这里。这期间，您和弟弟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我理解您丧偶后的寂寞和无助，也理解弟弟丧母之后的悲痛。所以，我始终找不到什么理由能说服你们。母亲的去世，竟成了这个家不能触碰的一个点。

　　曾有一段时间，您的脾气变的很暴躁。然后，您又变的那么沉默。直到后来，您又有了自己的新家，您的面色红润了起来，您的体重也增加了不少，您的话也多了起来。您好像已经开始了自己新的生活。每次我让您回来小住几天，您都会以各种借口拒绝。您会为了新阿姨打扫房间、您会去照顾稍有不适的她。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我的心里总像有很多根针在往里面钻。从那时起，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远到即使偶尔的联系，也只是一种形式。我们都不敢深聊，总怕一不小心碰到那个不能提及的点，打破我们小心翼翼才得以维系的看似平静又和谐的关系。

　　直到那次过年回老家去看您，临走时您那么伤感，几度落泪。我抱着您，才发现，原来您已经那么老了。我才意识到那个曾经为家里遮风挡雨、四处奔波的人，那个曾经脾气暴躁、时常醉酒的人，那个曾经让我和弟弟不解的人，如今，已经是个老者了。有时候，我甚至想现在的您，把自己发配到老家，不愿享儿孙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这是否就是您对自己的一种惩罚？

　　可是，父亲，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生活已经给了我们太多苦难，我们的痛苦可以来自生活、甚至是来自周围的人，但不应该来自家人。我总在私下里盘算，母亲已经离我们远去，上天还会留给我们多久时间来和家人相守？亲爱的父亲，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您是否可以不再用背影对着我们。转过身来，让我们趁着还来得及，珍惜家人，善待彼此。您说好么?

此致

敬礼！

女儿：小丽

2018年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