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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声读物丨怀揣剪刀的女人(上)

J

JIA ZAI HUANG DAO

|   家在黄岛   |

  

  麦子是在天快擦黑的时候回村子的。那辆县城里来的小公共把最后几位乘客拉到村口后,掉头一溜烟儿轰轰地跑了,像刚拉完磨的驴子,撒了欢儿地窜。

  麦子走在其他人后面,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压得她连路都走不稳,她不时得伸手拽拽包带,还得腾出手来,牵着她女儿,七岁的小麦苗。

  走了几步,小麦苗忽然停了下来,仰着小脸问:“妈妈,我怎么觉得咱们走的路不对呀,上次回姥姥家不是走的这条路!”

  麦子使劲攥着小麦苗的手,低声说:“别说话,咱们快走,这条路上狗少,咱们再穿过这条胡同,拐个弯儿就到了,姥姥已经在家里给你做了好吃的……”

  麦子把身上的背包使劲往上挺了挺,身子朝后仰了仰,喘了口气,拉起小麦苗继续往前走。

  “哎呀,这不是我麦子大侄女嘛!”黑影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背这么大的包累不累啊,来,让表叔帮你背!”

  “滚开!”麦子躲闪着,两眼恶狠狠地瞪着凑上来的那个人:“你这个牲口,怎么还不死,留在世上净祸害人!”说完,拉着小麦苗就往前小步跑。

  “啊呸!”黑影对着麦子娘俩的身影使劲啐了一口,踮起脚抻着脖子喊:“你个小杂货,连你也敢叫我牲口!你回去问问你那个爹,问问你奶,当年是谁救了你爷爷的小命?才留下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麦子没回头,拖着小麦苗一直往前跑,拐过弯后,确定黑影没再跟上来,才找了个墙根儿,倚靠着,慢慢把背上的旅行包放了下来,她一下子瘫软了。

  小麦苗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妈妈这么凶恶地对别人说话,她走上前,摇着妈妈的胳膊,一脸惊恐地问:“妈妈,刚才那个爷爷是谁啊,他让妈妈生气了吗?”

  “那是个疯狗!”麦子咬牙切齿地说:“记住以后自己出门若见到他,就赶紧跑!”

  停了一会儿,麦子把小麦苗搂在胸前,摩挲着她柔软的头发,柔声说道:“放心吧,有妈妈在,不会让疯狗咬到你的,他再敢发疯,我就拿剪刀戳死他!”

  这话是说给小麦苗的,其实更是说给自己的,麦子心里明白。

  麦苗知道妈妈手巧,从小到大,她所有的衣服都是妈妈自己缝制的,走在路上,经常有人跟在后面追问衣服从哪儿买的。平日里妈妈干完家务活,就会从附近的外贸加工点领一些手工活儿回家做。麦苗没事儿的时候就爱坐在妈妈身边,看剪刀在妈妈手里不停地翻飞。

  妈妈有一把剪刀,平日里不用的时候,她会小心地将剪刀包起来,放在一个带穗子的布兜里,那个布兜常年被妈妈带在身上。

  剪刀被磨得铮亮,像冒着一股寒气。奶奶说,爸爸就是被“那个女人”的剪刀刺伤后,离开她娘俩的。

  在麦苗的记忆里,奶奶总是叫妈妈“那个女人”,而爸爸每次喊妈妈都是“贱娘们儿”。

  麦子娘俩都跑出好远了,韩拐子还在那儿骂骂咧咧,他脖子伸得老长,身子前倾,那只用不上劲儿的右腿还一抖一抖的。

  活脱脱就像一头老驴,面对着清香诱人的嫩草,却够不着吃不到,只能“咴咴儿”地长吠。

  “这些有娘养没娘教的货,杀人不过头点地,牲口!牲口!你们家能有今天还不是我这个牲口的爹拿命换来的!”骂了半天,他感觉有些累了,转过头,一颠一拐地往家走。

  路边一棵刺槐,长得粗大茂盛。好像有些年头了,韩拐子记得小时候经常跟麦子她爹在树下玩儿。那个时候他还不是拐子,走路带风,跑得比谁都快。

  刺槐繁殖力挺强,在它周围又分生出几棵小刺槐,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倒也枝叶茂密。

  “我他娘的这是过得什么日子!一棵树都比我过得好!”韩拐子心生悲凉,同时愤愤不平地用手捋了一把小刺槐的枝叶,枝上那些细小的刺儿扎得他又呲牙咧嘴起来。

  门没锁,院子里空荡荡的。他瞅了瞅院子西头的鸡窝,那只芦花鸡还没回来,他蹲下身子,拿手在鸡窝里摸了摸,里面有个鸡蛋。

  “只要天天能留下个蛋,老子才不管它去了哪里了呢!”韩拐子呲牙笑了一下,拿鸡蛋放在嘴边吹了口气,想着明早上可以做个韭菜炒鸡蛋犒劳一下自己,他又开心起来,刚才挨麦子骂的坏心情一下子没了。

  屋里冷锅冷灶,早上熘的那一笸萝干粮还在,熘的次数多了,馒头外皮都变了颜色,又黑又红。包子也裂了缝,菜都堆到褶子那儿,快洒出来的样子。他拿起锅台上放着的暖水瓶晃了晃,一点儿热水都没了。

  他重重地把暖瓶往锅台上一放,叹了口气,伸手从橱顶上的咸菜坛里面摸了块咸菜疙瘩,甩了甩咸菜汁,又弯腰从地上拎起来塑料酒桶,倒上半碗,顺势坐在锅台边上喝起来。 

  

  麦子都回家好几天了,也没个动静。麦子娘有些沉不住气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忍不住跟陈满仓叨叨:“那娘俩儿也不知道这趟回来有什么打算,光跟我说准备长住,说是为了麦苗上学的事儿,哎,听说没有户口在城里都捞不着上学呢!”唠叨了半天,看陈满仓一直沉着脸没接话,麦子娘只好悻悻地住了口。

  “都是命啊!”头挨着枕头了,她又嘟囔了一句。

  麦子娘都打起鼾了,陈满仓还坐在炕沿边上一动不动,像尊雕像。

  从麦子娘俩一进门,他从麦子肩上拿下那个沉甸甸的行李包开始,他就知道,这娘俩儿是做了长期在家里住的打算了。

  几天来,麦子在家里除了帮她娘干干家务,基本上不跟外人交流,偶尔看她拿手机跟谁打电话,一说就老半天。这孩子心事重,做事很有主见,这点儿陈满仓自己心里有数。

  从她离婚的时候,不顾一切地争夺小麦苗的抚养权,再到后来想尽一切办法,把娘俩的户口从麦苗奶奶家迁回来落回自己村里,都是麦子一个人在忙乎,她拒绝任何人的帮助。

  “我自己能行,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她对每一个前来想帮助她的人说。

  陈满仓听得有些心酸,同时又感到莫名的欣慰。他觉得闺女身上有股子拗劲儿,让他这个当爹的都觉得佩服,自叹不如。

  这几天他没有主动过问麦子今后的打算,他相信闺女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事情。“退一万步讲,即使闺女什么想法打算都没有,我也会养她一辈子。”陈满仓在心里跟自己说。

  “什么都是命啊,还不是被逼的?”临睡前,他看了看炕那头早已进入梦乡的麦子娘,叹了口气,好像是诘问自己:“闺女现在过成这个样子,你、我谁又能脱得了干系呢?”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麦子娘对陈满仓说:“你看看哪天有空去村委会找找吧,她娘俩的户口迁回来以后,一直也没分地给咱们。”

  麦子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在家里住这段时间,会交生活费,村后头王老二搬城里跟儿子一起住了,房子空出来,我想租来住,这几天正在联系。”

  陈满仓重重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瓮声瓮气地说:“哪儿都不去,这就是你的家,我还能养得起你们娘俩!”

  再没人说话,屋子里静了下来。麦子低着头,机械地掰着手里的馒头,并没有往嘴里送。

  只有小麦苗一脸茫然地看着大人们,下意识地往妈妈那儿靠了靠,那小模样儿看着就让人心疼。陈满仓放下碗,走了出去。 

  

  日上三竿了,韩拐子还躺在炕上呼呼大睡。昨晚的酒喝得有点儿高,半夜醒来渴得难受,他摸索着拉开灯绳,爬到水缸边“咕咚咕咚”灌了半天。

  渴是解了,睡意也顺着被凉水赶跑了。韩拐子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那次在胡同里碰见麦子,麦子像见到仇人一样的眼神儿,还有那副恶狠狠的样子,让他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这要换了以前,他肯定咽不下这口恶气,他一定会去找算麦子她爹陈满仓,当面质问他怎么教育的孩子,居然敢拿这副态度对他。

  自从上次喝醉酒去陈满仓家耍酒疯,被麦子那个五大三粗的弟弟掐住脖子顶在墙上,差点儿过去了以后,韩拐子再也没敢踏进陈满仓家的门。

  麦子的弟弟青柏小时候长得讨人喜欢,胖乎乎的,嘴又甜,见人就笑。韩拐子特别喜欢他,一看到他眼就直了,追着抢着要抱他。可是包括麦子奶奶在内的所有人,都像避瘟神一样躲着他,不让他见到青柏。

  “我的儿子要能活下来,该长得跟青柏一样壮实吧!”韩拐子摸了一把脸,满手清凉。

  韩拐子34岁那年,村里人把一个逃荒的女人领进他家里,有意给他撮合。女人虽然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但是不痴不傻,眉目清秀,韩拐子一眼就看中了。

  韩拐子买了好烟好酒,又置办了下酒菜,招呼几个相处比较好的邻居吃了顿饭,算是给他跟那个叫丁香的女人摆了个结婚仪式,他还特意喊上了村委会的几位干部,说是过些日子扯结婚证,还需要村里给开具证明。

  麦子奶奶,也就是韩拐子的亲姑,托人送来两床新被子,并且一再强调是为了他们老韩家才这么做的,而不是为了他这个“牲口”。

  韩拐子小的时候,他姑拿他特别亲,那时候他还不是“拐子”,他姑也没喊过他“牲口”。他打小长得很好,尤其两条大长腿,走路呼呼带风,陈满仓小跑都撵不上他。

  从记事起,韩拐子就没见他爹娘,他是跟着奶奶长大的。那个缠小脚,手里一天到晚拿着个长烟袋杆的老太太,在家里说话做事绝对是权威。

  记得有一次,他跟陈满仓因为争东西打了起来,大他几岁的陈满仓,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学着别的孩子的口气,笑话他是“有娘养无娘教的野孩子”。

  等他哭着回家向他奶奶要爹娘的时候,那个小脚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脸色发青,二话没说转身领着他就去了他姑家。

  “是谁让他那么小就没爹没娘的?”那个长烟袋杆狠狠地敲着炕沿。

  韩拐子头一次看到奶奶呜呜地哭:“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们知道我的苦吗?你们这是要活生生的挖了我的心呐!”

  那件事过后,连着几天,韩拐子都没见着陈满仓出来玩,他也没好意思去找他,只是听别的小伙伴们说,陈满仓被他爹娘揍地下不了炕了。

  其实私下里,他倒觉得他姑对他比对陈满仓还要好,家里有好吃的都会给他留一口,过年的新衣服陈满仓没有,他的老早就备好了,惹得陈满仓经常哭着问,到底谁才是这个家的儿子!

  再大一些,他才陆陆续续地从邻居口里听到了关于他的一些事情。

  他爹是在跟他姑夫一块儿去水库网鱼的时候,为了救被鱼网网住了的姑夫,最后体力不支被水呛死的。

  据说他爹的尸体被村里人抬回家的时候,他娘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等缓过气来后,又实在受不了这个打击,在给他爹过完头七后,就撇下他离家出走了,从此是死是活音讯全无。

  婚后的生活让韩拐子感受到从来没有过的幸福,丁香老实又勤快,每天干完农活,回家又忙里忙外地收拾。

  没事的时候,韩拐子喜欢坐在一边看老婆忙碌的身影。他一改从前的懒散习惯,每天天刚亮,就悄声蹑脚地下炕,倒尿盆,扫院子,掏锅底的灰。等他忙乎完了,丁香正好起来烧火做饭。

  说起来,丁香也是个苦命的女人,打小没了爹娘,跟着自家大爷长大,大娘心狠容不下她,在她18岁那年就迫不及待地寻了户人家,草草把她嫁了。

  嫁过去后的丁香更是吃尽了苦头,男人大她十几岁,嗜酒如命,家里还有一个守寡多年的婆婆。喝了酒的男人,心情稍有不顺就拿老婆出气,丁香经常被他揍得鼻青脸肿,出不了门。

  又熬了几年,见丁香肚子一直没动静,男人彻底失望了,本来想着娶回家个婆娘,能生孩子给他传宗接代,谁知运气不好,自己娶回家的这个女人中看不中用,就像只吃食不下蛋的母鸡。

  就这样,丁香挨揍成了家常便饭,根本不需要理由,男人下手也越来越狠。那个守寡多年的婆婆,忘了自己也是个女人,经常一脸冷漠地看着儿子在她跟前揍儿媳妇,无动于衷。

  “打出来的媳妇,揉出来的面。哪个女人不挨打?连个孩子都不能生,这样的女人要了干嘛?反正当初也没扯证,打跑了正好再讨个能生娃的女人过来!”她甚至对前来劝架的邻居这样撒泼。

  丁香是在一个漆黑的夜里,趁男人醉成一滩烂泥,婆婆那屋早就熄灯睡觉的时候逃走的,走得时候她什么都没带,她并没有蓄意出逃的计划,所以男人跟婆婆根本就没有防范她。

  与韩拐子一起生活,起初她是犹豫的,她怕自己的生活在转了一圈之后再回到老样子。接触一段时间以后,丁香觉得韩拐子心并不坏,对她也是知冷知热的疼。这个苦命的女人,一下子觉得自己终于苦尽甘来了,她特别知足,每晚都要贴着韩拐子的胸膛才能睡得踏实。

  上天似乎特别可怜这对苦命人。俩人一起生活后的第二年开春,丁香怀孕了!一开始,丁香自己也拿不准,从两个多月没来例假,到吃饭坐不住,闻到油烟味儿就吐,种种迹象都表明她确实是怀孕了,韩拐子还是不敢相信,非拉着丁香去乡卫生院做检查。他一遍遍地追问人家大夫,自己老婆是不是真怀上了?最后大夫都不耐烦了,看他的眼神儿就是在看一个神经病患者。

  从乡卫生院回来的路上,两人抑制不住兴奋,抱头哭了。那种感觉就像是把种子撒在了贫瘠荒芜的土地上,本没有抱任何希望的,可是突然有一天发现它不但生了根,还冒出了芽。

文/翟贵梅

简介:家在黄岛作家联谊会会员,年逾四十,适度矫情,无缝衔接懒散与上进,不妆不饰不着调,易冷易热易感冒

主播/雪妮子

简介:薛喜梅,笔名潇湘妮子,雪小小,上泉朗诵社会员。

投稿:jiazaihuangdao@163.com

本期参与编辑

 

主编:静秋

排版:静秋

校稿:陈洁

复审:裴珊

发布:于冰

《家在黄岛》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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