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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老韩就觉得浑身无力，没有什么胃口，接连好几天没开火，也不觉得饿，更要命的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眼睛和头都还嗡嗡地疼，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书，疼；看电视，疼；看手机，疼；看家里的门，更疼！他就干脆什么都不看，闭上眼。可是，一闭眼，老丁眉开眼笑的逗孩子的样子就会像孙猴子拔了毫毛喊了声“变”一样一生二、二生三……变化出一群老丁围着他转，嘴里那个笑声，简直能鼓破他的耳朵。
这让老韩坐卧难安，他觉得自己简直有点活不下去了。
老丁啊老丁，你不就是个看门的？嗯？老韩一面仰了头去将脖子来回抻着，他有两天没出门了，他怕出去看见老丁，这个农村来的看门人。他就这样在家，不吃不喝，也不能闭眼睡觉，其实这半年以来，他经常这样。
反正自从老伴儿离他而去之后，他好像就成了天不管地不管的闲人一枚。尤其是添上孙子以后，原本还偶尔打电话慰问关心一下他的儿子，也已经好些日子没动静了。
也是，谁顾得上他呢？儿子忙着伺候孩子和媳妇儿。他呢？离得远，又加上一个男家长去实在是不方便，因此，在孙子一出生他唯一表达自己的喜悦的方式就是转过去一笔钱给孙子，儿子没说让他去，他也识趣地只字不提要远渡重洋去看望的事儿。
但是，对刚刚到来的小孙子他又是那么迫切地、无法抑制地想看看，想摸摸，想亲亲。尽管他知道，这简直是做梦。
儿子儿媳都在国外，综合各个方面来说，带孩子回来都是不太现实，一开始，他提出这个要求，儿子说等出月子吧，出月子了，儿子又说等过了百日吧，过了百日了，天也凉了，儿子又说孩子还小着呢，不敢折腾，万一感冒啦、水土不服啦，麻烦就大了。
这不，从六月生了这个孩子到现在，眼瞅着快过年了，老韩只在手机上通过微信看了孙子的照片，再就是通过微信视频看孙子一面躺在那里，一面咿呀说话。那个时候，老韩就像注射了什么兴奋剂一样，完全没有抱怨没有委屈了。嗯，儿子得照顾他的儿子，顾不上这个老子，可以原谅，值得理解。
老韩是正局级干部退下来的，这之前，儿子在国外留学，还没从学校毕业呢，就被世界百强企业“抢”了去，儿子说年薪是八位数呢，前途光明。这一度以来是老韩退休后减轻失落感的一剂良药，大家都在讨论老韩家儿子多么多么争气，多么多么省心，可真算得上虎父无犬子哪！
老韩也非常习惯大家这样的赞美和羡慕，他甚至觉得自己比退休前更加精神愉悦而饱满。他愿意一吃完饭就到小区传达室那儿做做，听大家闲谈、或者杀上几盘棋，生活充实而又忙碌。他觉得，儿子让他在退休后找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满足感。
这个过程中，唯有一个人，让他感觉有些不痛快，就是看大门的老丁。老丁年长他几岁，老丁的儿子也比老韩的儿子大几岁，据说也已经结婚生子。在养儿育女这个方面，老丁自己的话说，他是个过来人。看得透，想得开。
因此，大家伙儿在对老韩的儿子啧啧赞叹的时候，老丁从来没跟着喊过好。总是煞风景地说他家地里的庄稼。春末了，他说小麦灌浆了；台风来了，他说地里的苞米都被风窝倒了；秋风起了，他就说他家的花生收成还不赖；霜降了，他说小麦该种了……
有那么一次，老韩正享受着大家的左一言右一语的羡慕，老丁冷不丁来一句，儿女飞得远，当父母的挂得也远……这的确有点煞风景。同样的意思，通过谁的嘴让老韩听到，老韩都能接受，唯独老丁这么说的时候，老韩不能接受。你老丁，不就是个看大门的嘛！不看大门，你老丁不就是个种地的嘛！老韩想。
不过，怎么说老韩也是国家干部退下来的，这点涵养还是有的，他忍着心里的尴尬和怒气，看看老丁皴黑的脸，粗糙的手，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和个农民置什么气呢？农民，追求也不过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你让他想北上广，他都想不出是啥样子啊。
但是，老丁根本就没当自己是个农民，也没因此在老韩这里表现出一个农民的自卑和羞怯。上班的时候，老韩总是看着他满足地哼几句茂腔或是吕剧，最常听到是《马大宝喝醉了酒》，每次哼这个调子的时候老丁总是一面端水站起来，一面拍着桌子，那个自得其乐的劲头儿，让老韩既眼馋又心里麻麻地不舒服。
不过，最近，老丁不唱曲了。他除了每天定时围小区转几圈，打扫打扫小区正门里外的卫生外，就是在传达室这个地方逗几个业主家的孩子玩儿，有个年轻的妈妈时不时会把她的孩子拜托给老丁看一会儿。
老丁呢，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似的，把孩子驮在背上围着小区转圈，鼻子眼里都是笑。那孩子也讨人爱，左一声爷爷，右一声爷爷，把个老丁叫得乐得不行，一会儿拱起背来快跑几步，一会儿从草丛里抓个蚂蚱弄个虫子的，逗得孩子一会儿惊呼一会咯咯笑个不停。
老韩看着看着，就想到了自己的孙子。他想，要是儿子在身边就好了，他也能背起他来，跑得比老丁快，他还能把孙子托在手上，撩几个高再接着，他想象着自己的小孙子一定会张大了嘴巴，不停地笑。
可是，他到如今还没真正意义上见过自己的小孙子呢……
这天，他看老丁逗孩子逗到天擦黑了，他也跟着有一下没一下的逗一逗，反正家里就他一个人，回去也是自己一个人对着几个房间，唯一有声的就是那台电视机。还不如在这看着这个小孩儿好玩。
接连有下班回来人，都是急匆匆地往家赶，没有人特别注意传达室里的他和老丁还有一个小孩子。这个孩子刚刚会走路的样子，话说得不是很清楚，粉嘟嘟的小脸上全是肉，胳膊、腿上也全是肉，“简直是个小肉蛋儿……”老韩捏捏他的小胖胳膊，跟老丁说。
这小家伙像是能听懂意思似的，转身朝向老丁“爷爷，抱！”老韩有些尴尬，他讪讪地说：“还是你孩子缘儿好啊……”
“爸，我回来晚了，壮壮没淘气吧？”门外闯进个年轻的女人，直奔着孩子而来……
“嗯，没呢，没呢……”一向口齿伶俐的老丁一下子紧张起来，一面把孩子递给孩子的母亲，一面看向老韩，笑着说：“俺是真爷爷……嘿嘿……”
老韩回到家，坐在沙发上。老丁的话在他的耳边回荡着：“俺老伴儿去了，一个老爷子，住进儿子家确实不方便，在老家看那几间老屋的门，还不如来这看，还能天天看到孙子……”
起先，这话只在老韩的耳朵里回响几下，后来，冲出他的耳朵，在老韩家这空荡荡的房子里从一面墙弹向另一面墙，最后变成了千万声又敲在老韩家每一扇门上，老韩看着最厚的那一扇防盗门，他感觉自己就是个看门的，不，说到家，他还不如个小区看大门的呢……
老韩的心就开始慢慢地被一扇又一扇的门堵了起来，他感觉自己从胸膛到四肢都变得无比沉重……
文/赵玉霞
简介：家在黄岛作家联谊会成员。喜欢文字，喜欢极简生活。
主播/雪妮子
简介：薛喜梅，笔名潇湘妮子，雪小小，上泉朗诵社会员，家在黄岛作家联谊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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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参与编辑
主编：静 秋
排版：静 秋
校稿：裴 珊
复审：刘培蕊
发布：裴 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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