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读书
家在黄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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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的
月光
刚吃过晚饭不久，月亮就爬上了瞰海大厦的楼顶，极其冷静地看着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白天里繁华的街道因为寒冷，在这个时候就显得比任何时候都干净，人少，地上的垃圾也被风藏到了看不见的角落里去了。偶尔闪过的车，一面叹着气，一面和风较着劲儿地急驰。
从瞰海大厦出来的老武裹了裹自己的长袄，像下了决心一样走进了迎面扑过来的寒风里。他的影子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一会儿拉长，一会儿变短，要在以前他会抬头看看天，再看看路灯，他喜欢看自己的影子随时陪伴自己，尤其是进城后的这两年，他感觉有这影子的陪伴，他的孤独感就减轻了许多。在城市里，即便是没有月亮，走在街上，总会有光将他的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缩短。城市，是24小时明亮着的好地方。可是，今晚，他只想埋着头走下去，他连自己的影子都不想看，他第一次感觉自己与这个城市的不相容，好像就是一刹那，他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孤单的人。每过去一辆车，他都会朝地上狠狠地啐一口，他并不仇视有钱人，只是如今，他横竖看着高楼、汽车，不顺眼。
用大鹏的话说，想要不断活儿，就要大面积不间断地处理各种关系。这样，既能保证老少爷们儿有活干，还能让自己很好地融入到行业圈子里，时间一久，这个大鹏就变得很“城市”了，思想新潮，做派新潮，连说话办事儿都有些城里人的气派，就拿他们这个施工小群体来说，十几号人，尽管都是十里八村的人，论起来不是爷们儿，就是表亲，可大鹏不允许大家这么叫，每周开一次安全施工会，他总是强调“咱们要像城市看齐，像现代化看齐，大小我也算是个经理，大家就不要喊我名字了昂，好歹让人家看看咱的管理是正规滴！”大家嘻嘻哈哈地答应着，毕竟这个经理能把他们带出来，有钱赚，赚得安稳，叫经理就叫经理呗，只要少不了钱，叫你天王老子也没意见。大鹏呢，也把这个“经理”的权利发挥到了极致。比如一些活计的分配上，关系近一些的，活轻钱不少；老实一点的，远一点的活重，钱不多。老武的三姨是大鹏二姑的妯娌，这比单纯的同村关系要更近一步，因此老武干的活是比较轻松的，记记出勤、工时，平时大鹏不在，他就负责转转看看，象征性地监督一下，大鹏曾经私下里许诺老武，到时给老武算双份工资，可是，老武一直以来并没有真要双份的工资。
他记得呢！儿子考上大学准备开学走的那天早上，大鹏媳妇送去过一个红包，足足有1000块，说是大鹏让送的，特别感谢老武平时对他们家的帮助——打农药，收庄稼，老武的确是出了不少力，这点大鹏都记着，如今武大哥的儿子这么有出息，将来说不定都得跟着沾光呢。那天大鹏媳妇放下钱，说：“武大哥，像你这么实诚的人，就得有好报，唉！嫂子去得太早了……不过，将来儿子出息了，你就等着享福吧！”老武就憨憨地笑，他想象着将来的某一天，孩子毕业了，找个体面的工作，把家安在城里，他就也去城里给儿子看孩子，那个日子得有多美啊！只是，这找工作、买房子，都需要钱！
俩也挺上心，经常让孩子送点有花样儿的饭——包子、饺子、排骨、炸鱼……老武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觉得，尽心尽力，是他做人的本分，他不图别的，总觉得得了人家的好处，就得加倍地回报。很多次，他嘱咐儿子要知道感恩，记着大鹏家婶子的好。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自认为尽心尽力，大鹏也越来越没拿他当外人，尽管老武就大了大鹏3岁，大鹏还是“武哥、武哥”地叫着。这让老武两年来干得既顺心又舒心，回去，替大鹏给媳妇捎捎城里的洋东西；回城，给大鹏捎捎家里的馒头、菜，凡是大鹏媳妇能想到的，就要给大鹏带，让大鹏不在家也能吃到家里的饭。一开始，老武还乐此不疲，感觉自己就像只老信鸽，给这两口子传情达意。日子久了，从今年夏天往这老武就开始觉得不得劲儿了。起先是大鹏媳妇看到回去的只有老武没有大鹏后从欢喜到失望的样子，让他觉得不落忍，三回五回，老武说大鹏忙，事业为重，觉得也能说得过去，再后来，老武放下东西就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不等听到大鹏媳妇叹气，就抬脚往外走，有点逃跑的感觉。忙，忙，忙，大鹏啊，大鹏！你他娘的哄谁呢！老武嘴里小声骂着，心里却觉得像是有火苗子蹭蹭地外窜，他想踹两脚大鹏，就把大鹏家屋后的树，使劲地踹了若干次。这是替大鹏媳妇撒撒气，多好的人儿啊，你大鹏的眼瞎了？嗯，可能！要不怎么能一年到头不回来看看？有好几次，他借给大鹏送大鹏媳妇让带回来的东西的机会，顺带着说了两句，这感情是得靠在一起才能越来越近乎儿，想想你们这两口子，聚少离多，哪里还像两口子呢，这样可不行呐！头两回，大鹏还敷衍几句，忙哪！不挣钱，哪里来的老婆孩子热炕头，是吧？武哥！三五回后就似笑非笑地看着老武不说话，再后来，就干脆说：武哥，都是男人，装啥呢！说的老武一头雾水。在城市待久了，有钱了，住高楼了，不是要和老婆孩子一块儿享受才更美？
每次这样一想，老武就想自己的老婆了。老武老婆本分善良，屋前屋后，邻里百家，都夸她人好。东屋里原来是个五保户，女儿远嫁在外，老武媳妇就拿着当自己家的老人一样待，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多一口饭的事，谁还没个难处，行好积好，将来咱孩子出去不在家，咱也少不了邻里百家地互相照应。唉！多好的媳妇啊，看着前屋大鹏家媳妇自己在家不易，就喊老武多帮衬帮衬……不光大鹏家，还有村后的老曲家，老曲老伴儿去了，儿女不在身边，老曲的棉被、棉袄都是老武媳妇给张罗着弄的。
村里人都羡慕着呢，老武也觉得自己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可是，这么好的人，就那么突然地去了。老武每次一想到这里，整个人就像忽然大病一场，腿软，心慌，喉咙就堵得疼。他想起媳妇走的那晚，回了趟娘家，回来的路上，快到村子了，就那么连人带车子掉进路边沟里……
后来交警得出结论可能是躲闪汽车，再加上夜晚对面汽车的强光导致的意外。可是，要在这样一条车流如潮的国道上找到一辆疑似肇事车，太难了，于是，事情就不了了之。媳妇啊，老武念叨着，你说的行好得好呢！好人得好的事我看真是越来越少了。
上个月十六，大鹏放老武一天假，让他捎东西回趟老家，从城里坐上车，到了镇上再转车，等到了家，已经中午了。看到老武进门，大鹏媳妇好像有准备的样子，早就做好了一桌子的菜，没等老武转身，大鹏媳妇就说：“武哥，中午就别回去了，你那闲屋冷炕的，起火做饭怪麻烦，在这吃了再走吧！”老武看看一桌子菜，再看看大鹏媳妇瘦削的脸，他心里一阵酸，“嗯，好！”他坐下，低着头说：“弟妹，那个……临年根了，大鹏吧，是真忙，那个……”他根本就不知道再怎么继续说下去，“武哥，你不用说，我都知道……”大鹏媳妇一边开酒一边说，她也不管老武喝不喝，径自给他倒满一杯白酒，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点，不多，差不多一杯的五分之一，这也让老武又惊又慌。他抬头看了一眼大鹏媳妇，她也正看着他。老武赶紧低头。“武哥，喝点吧！这两年，多亏了有你啊！”大鹏媳妇端酒杯喝了一口，不等老武说什么，紧接着又喝了一口……“武哥，这个城俺是压根儿就没想去，大鹏呢，也早就不想回来了！”她停了一下，又喝了第三口把酒杯里的酒就喝完了，她自顾自地夹菜，又自顾自地倒了一些在酒杯里。她也不需要老武发表意见，好像也并不是为了从老武那里得到什么回应，只是为了有个人听就行了。
最后大鹏媳妇就醉了，她从老武捎回来的大大小小的盒子里找出一个小小的首饰盒，那里面是一条明晃晃的金项链。她尝试着自己戴上它，可是她的手并不听使唤。“武哥，你帮我戴上吧！”她的脸因为酒的缘故，散发着平常日子里看不到的光彩，老武心里一动，他僵在那里，全身像是让火烤着一般得难受。“武哥，今天是俺的生日，这是大鹏送俺的生日礼物……”大鹏媳妇盯着老武，说到生日，她的眼睛有一瞬间的亮光，后来就变成了明亮亮的泪，不断地淌下来，老武脑子一热，上前去给她戴上了这根漂亮的项链，紧接着坐回去，一仰脖子将满满一杯酒给喝了，接着又是一杯……
等老武酒醒的时候，是在自家的炕上，冬天天短，外边已经黑下来，有月亮的光透过玻璃照在冰冷的炕上。他有些懵，他想不起来他是怎么喝醉怎么回来的了，可是他怎么也忘不了大鹏媳妇淌的泪，那泪顺着她的脸淌到那洁白的脖子上，淌在那明晃晃的项链上，他耳边还隐隐约约有大鹏媳妇的声音：武哥，嫂子她去得太早了，嫂子真不该走啊，武哥，崩愁，你的生活俺会照顾的……老武头晕得厉害，他起身出屋来到院子里，找了个凳子坐在窗前，他想让这凉风把他吹得清醒起来。
月光将院子照得明亮亮的，将月季的影子投在窗子上，风一吹，月季就和窗上的影子一起晃啊晃，老武看着看着，感觉冷清的院子慢慢热闹了起来。那月季是儿子出生那年媳妇跟别人要来的，如今已经有一人高了，媳妇在的时候，一年三季开得热闹欢实，给这个不太殷实的家添了不知道多少美好，如今它的叶子已经在入冬的时候落得差不多了，只剩光秃秃地枝条笔直地站在那里，深情地站在窗前，守护着这扇窗，仔细等待倾听着窗内女主人可能会在什么时候哼唱几句，或者是“老武，老武”的吆喝那么一嗓子，显然它们不知道，任它们怎么痴痴地等，怎么热烈地开，它们的女主人是再也不会隔着窗子喊或是隔着窗子美美地看它们开了。
瞅着窗前的那棵月季自言自语地说，媳妇啊，我看大鹏这家伙真是欠收拾了。人家都传着他在城里有人了，我也看出来了，你说咋整？你在就好了，你出出主意，给大鹏媳妇出出主意，也给我出出主意！唉，媳妇啊，这城里啊我不待了。这次回去，把工钱结了，我就回来，不干了，咱儿子也上大学了，争气，自己能挣出自己的学费呢，还有奖学金，媳妇儿，我这趟回去，就和大鹏说，不干了，回来！
看着看着，老武的眼睛就起了雾，他好像看见在窗前的影子里，媳妇那张善良的脸上正挂着善解人意的笑，朝他点头。恍恍惚惚里，老武又说：嗯，临回来之前，我得教训一下子那小子。有钱了，就忘了自己是谁了……他说着，起身回屋。
月亮慢慢往屋后滑去，月季连同它的影子也慢慢隐进沉沉的夜色中了......
( 未完待续 ）
文/赵玉霞
简介：家在黄岛作家联谊会成员。青岛市作家协会会员，西海岸新区教育作协会员。喜欢极简生活并乐在其中。
主播/田岩
简介：上泉朗诵社会员。黄岛六汪镇工作，性格内向，不善言谈 偶作小文，自娱自乐。
本期参与编辑
主编：静 秋
排版：宋荣芳
校稿：裴 珊
图片：网 络
复审：宋荣芳
发布：宋荣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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