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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声读物 | 最后的告别

  再过些日子,就是母亲的周年了。这一年来,我的日子格外沉重,繁忙的公务之余,常常会不自觉地想起母亲,独自一个人慢慢咀嚼丧母之痛,有时索性关上房门、泪湿沾巾,情难以堪。光阴易逝,琐事渐忘,和母亲告别的日子却历历在目……

——韩明

1

  2000年秋,母亲最小的孙子兴威入托后,她便彻底“解放”了,开始和父亲在老家徐村安享晚年。这年,母亲已经六十七岁。

  屈指算来,自1957年嫁给父亲,准确地说从1968年回到徐村算起(此前长期暂住姥姥村),她在三十二年的时间里,和父亲白手起家,先后盖起了16间房子,拉扯着4个儿子上学、成家、就业,带大了3个孙辈(兴恺由其姥姥带大),期间谁能数得清母亲出过多少力,淌过多少汗,熬过多少不眠之夜啊!除了当教师的父亲微薄的工资收入外,全家里里外外都靠母亲一人操持。大包干的年代,母亲曾一口气种了7亩地、一年出圈了4头肥猪、还养着2只母羊每早卖奶、每年产崽。邻居柱叔惊讶于母亲的能干,当年常常冲她嚷道“你不要命了”?母亲总是一笑而过。大年五更忙着给我们的新衣服钉纽扣,是母亲多年的“保留节目”。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身为四个儿子的母亲,压力之大是旁人无法体会的,坚强的母亲无形中把自己当成一块钢了,成为当时闻名全村的“女汉子”。

  父亲排行老二,弟兄姊妹6个,有3个闯了关东。秀外慧中的母亲作为留守家中的老大,秉持厚道持家,妥妥处理好各方面的人际关系,给了常年在外工作的父亲一个强大的后方。当年忙得团团转的母亲,尊重奶奶的心愿,将她从五叔家接到了我们家,尽心尽力伺候老人生活起居,直到奶奶八十七岁时终老天年;三叔偏瘫三十多年,当时两个妹妹还小,三娘着实艰难。为了帮衬三娘,母亲一直“怂恿”父亲和三娘、五叔合伙做农活,直到父亲年近八十实在干不动了,这种特殊的“合作”才宣告结束;济南、烟台的姑姑们回来,都是母亲全程接待、精心安排食宿,我们家是姑姑们号称的“大本营”,母亲的热情好客赢得了亲戚们广泛赞誉。父亲不止一次由衷地感慨道,你娘是这个家的大功臣啊!你娘对得起我了!

  往事不堪回首,惟念母亲之不易!她把毕生的精力毫无保留地给了这个家,我们兄弟都将最崇高的敬意献给了母亲。母亲用一生的辛劳告诫我们,幸福真是奋斗出来的!

  父母的晚年世界,是老家徐村那八间房的小院落。简陋的石砌院墙内,生长着一棵茂盛的大杏树和一株名冠全村的大牡丹,那是母亲的专属领地。杏树是母亲从韩家寨集上花五毛钱买回来的,当时只有小拇指粗,经过三十多年的培育,眼下已是碗口粗,硕果累累的时候,周围的邻居都能一饱口福;大牡丹更是母亲心中的最爱,浇水、施肥、捉虫都一丝不苟。花开时节,簇簇高挺硕大的花朵是对母亲最好的回报,母亲整天围着转来转去,乐在其中;小菜园是父亲的责任田,每次都变着法子让我们满载而归。每逢节假日和父母的生日,我们都回去聚会,欢声笑语洋溢在屋里院外。

  唉,那段惬意幸福的旧时光,现在只能是回忆了。

2

  回想起来,最初的告别应该始于母亲的第一次住院。母亲的晚年先后住过四次院,做过三次手术。第一次是她80岁那年,由于身体出现症状,我们陪她到一家区级医院看过医生,接诊大夫试了试目前的腋窝,非常自负地说,已到晚期了。当时我就急眼了,劳累了一辈子的母亲,这样离开我们,未免太残酷了吧?此后,我们陪母亲踏上了漫漫的求医路,买回的药母亲往往吃了几次就吃不下去了。最后一次去五莲县一中医诊所,正值2012年胶南下了百年一遇的那场大雨,路上颇受挫折。母亲喃喃道,让孩子们受累了。偏方终究解决不了问题,在到处寻方问药、实在坚持不了了的情况下,2013年12月,母亲才同意入住青大附院东院区,由吴主任成功为她做了乳腺手术。通过病理化验,手术医生说还处于不好不坏阶段,我们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曾千万次地琢磨,觉得母亲得病的起因源于她的性格。母亲一生好强,特别在姊弟六人中排行老大,从小帮着姥姥拉扯弟妹们长大,在弟妹中拥有绝对的权威。当年发病前的一段时间,舅舅们因家务事起了纠纷,母亲义不容辞担当起了调解主任的角色,不停地来回斡旋双方。谁知对于一向听话的弟弟们,母亲的话这次彻底失灵了。娘怎么也想不通,小时候那么乖巧的弟弟们、当年那么和谐的老家,究竟是怎么了?!特别是二舅的突然去世,深深地刺激了她,任凭父亲怎么劝她,失望、伤心、无奈、怨恨等负面情绪伴随左右,不知是对现状的绝望,还是对几乎是她故园的留恋,她始终难以彻底放下,整日恍恍惚惚,心头的疙瘩一直解不开,郁郁成结,情绪低落且不稳定。那段时间母亲经常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呢?我们常常宽慰她,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你一个大姐呢。她只是慢慢地摇摇头,并不言语,应该是这次变故为母亲的病埋下了祸根吧。

  值得庆幸的是,虽然我们兄弟四人性格不同,脾气各异,但对母亲都是孝顺的,没有一个人惹母亲生气。多年以来,因为父亲一直在外地教学,几乎是娘一手拉扯我们兄弟四人长大,我们家属于典型的“慈父严母”,尽管我们也曾面临“高高举起”的笤帚疙瘩,但“轻轻放下”之后必须接受严厉的批评。在母亲的严格调教下,一路走来,我们都算中规中矩、本本分分。正是出于对母亲的感恩,使我们的家庭保持着难得的亲情和温度,我们每个人都且行且珍惜,这也是母亲最引以为荣的地方。我从小学习比较好,又是幺儿,母亲疼我尤甚。

3

  之后五年多时间里,母亲的病情还算稳定。云开雾散,欢声笑语又在我们家的小院里回响。

  我每个月都到青大附院买回一大包药,到家往炕上一放,调侃说是母亲的“干粮”来了,每每此时,母亲总是双手合十,“谢谢俺儿”!母亲,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啊!

  一生爱好的母亲,对死的态度是传统的。早年就为自己和父亲准备了寿衣,当时退休在家的父亲试图劝阻她,她说“省得儿子们到时忙活”。每当父亲下地干活,她就开工,父亲一进门,她就收工。就这样,通过和父亲“打游击”,心灵手巧的母亲为她和父亲准备了心仪的寿衣。乃至,我们四人的孝衣,母亲也提前缝制好了,还让父亲逐一写上我们每人的名字,以备不时之需。我想,母亲只是想体体面面地走,不想让她的孩子们悲伤之余还手忙脚乱,除此无他。

  母亲的后三次住院集中于她辞世前的一年里,几乎每隔两三个月,母亲就要住院一次。先是2017年10月13号凌晨,母亲股骨颈骨折,被紧急送往青大附院。当时,因母亲年龄大了,医院不想做手术,建议保守治疗。经我们再三恳求,医院最终点头同意,并在18号由孙主任为母亲做了股骨颈更换手术。此后,母亲便不能自理了,病退在家的二哥,义不容辞担负起照顾母亲的重任。当年二哥晚上送同事回家遭遇严重车祸,总算拣回一条命,但智力受到很大影响,左眼彻底失明了。就是这样,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他一直全心全意服侍左右,我们由衷心疼二哥、感谢二哥!

  去年大年初三,全家人刚吃完新年的饺子,侄女晓文一家三口回来拜年,刚进家门,母亲突然晕过去不省人事,病情就是命令,全家齐动员,母亲又一次住进了青大附院。当时,医院里人满为患,母亲打了一个周的吊瓶,都是在急诊室的椅子上,真的没有办法呀!一周之后,母亲出院回家,我的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最后一次住院,母亲的病情格外凶险急促。原本母亲股骨颈骨折手术后,每天在二哥搀扶下、借助移步器围着房前屋后锻炼一圈。先是4月22日,二哥发现母亲突然厌食乏力,走不动了。我立即在青医附院挂了个号,23日找医生查了查,说无大碍,约下周再去做个检查确诊一下。就在回家的第二天,二哥说母亲不吃不喝,坚持不住了。我和大哥商量后,先到人民医院打个针观察观察,以决定是否到青大附院复查。谁知第二天,母亲的病情急剧恶化,人民医院建议转到上一级医院治疗。4月27日,我们紧急将母亲转往市立医院。经专家会诊,还得动手术。经过十几天的药物治疗,5月8日母亲承受了人生最后一次手术。从手术室出来时,摘除了假牙的母亲,两腮塌陷,面色苍白,眼角渗出泪花,老态龙钟的母亲完全没有了当年“铁娘子”的风采,在麻药的作用下,那么痛苦、无助和脆弱。不过,等她完全清醒过来,还是十分吃力地挤出了一丝笑意。再大的痛苦,她都自己默默承受,展示给孩子们的,永远是她的笑脸。

住院期间,全家人一如既往地来回奔波在医院、家和单位之间,送饭、陪床,我们以自己的方式表达对母亲的关心。遗憾的是,因工作关系,我只能瞅周末的空儿去探望母亲,工作时间全靠哥嫂们代劳。因身体原因,我一直未能给母亲夜间陪床,现在看来,只能是永远的遗憾了,真是愧为人子啊!上大学的儿子自告奋勇,和大哥陪了母亲一晚上,我心稍慰。母亲总是唠叨,说家里的钱都让她花了。对于我们跑前跑后的在照顾,她既感动又心疼。每当我问她感觉如何,她总是笑着说“你们都豁上了,我也快豁上吧。”

  手术后,母亲的恢复看似不错,又和我们开起了玩笑。我们也都认为这次又赢了。事实却是,这次我们彻底输了。

4

  5月24日,我到北京对外经贸大学参加了区管干部培训班,有一天刚回到宿舍,突然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说老太太已是晚期。顿觉天旋地转,瘫软在床上,悲伤充斥了那间小屋,这次北京之行是那么忧郁、悲伤。

  回来后,我们依然每周末回去看母亲,对父亲隐瞒了母亲的病情。母亲和往常一样对我们嘘寒问暖,就是闭口不谈生死。

  7月8日,母亲又有了新的状况,我们陪母亲到市立医院复诊。那天挂了个11号,等了半天才挨到3号,因单位有急事我先走了。路上,我听到了最不愿听到的消息,医院说已无能为力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母亲的安危更能牵动一个儿子的心?那晚晕晕乎乎回到家,我放声恸哭、伤心欲绝。可再大的哭声,对于母亲的病情也苍白无助、没有了意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滑向生命的深渊。

  那天,哥嫂们陪母亲回家后,父亲立刻觉得不对劲,原本带着小毯子想在医院打几天针的,他一个劲追问母亲的病情,无奈之下大嫂吞吞吐吐吐露了实情。一夜间父亲没合眼,苍老了许多,自此他对母亲寸步不离,我们让他歇歇,他只是说我想多陪陪你娘。其实,母亲心里就像明镜一样,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病情。但是,母亲从来没有当着我们的面安排后事,她都私下清清楚楚地交代给了小姨。现在想来,她是怕孩子们的眼泪啊。

  有个周末,我回家探望母亲。她让我从抽屉里拿出一双精美的鞋垫,说那是她第一次手术前开始做的,后来生病了就一直没做完,最近让二嫂刚刚用缝纫机做完。接过鞋垫,我的心猛地一颤,这是母亲在安排身后事了,差点泪奔!心灵手巧的母亲,当年曾整夜蹬着缝纫机,做出的鞋垫图案秀美、色泽鲜艳,堪比艺术品,拿到集市上很快就被抢购一空,换点钱贴补家用。后来,家境好了,母亲还抽空做鞋垫给我们穿。如今,这双鞋垫我是舍不得穿了,留作永久纪念吧。

5

  诀别的日子还是到了。8月16日凌晨,三哥的来电将我从梦中惊醒,等手忙脚乱地跑回家,母亲已溘然长逝。最后的告别是安静的,悄无声息却又那么撕心裂肺!母亲如同一只断线的风筝,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远去。我成了没娘的孩子,情感的脐带倏然断开,呜呼哀哉!我跪倒在母亲面前,眼泪横飞、凄厉哀嚎,声声唤母亦枉然!看着永远睡去的母亲,我的内心冰冷到极点,浑身哆嗦不止,整个世界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杏树呜咽,牡丹失色。老泪纵横的父亲领着我们,以最隆重的乡俗送别母亲。出殡那天,不时下起一阵大雨,在我的眼里,那不是雨,那是母亲不舍的眼泪。我特意为母亲点播了她生前最喜欢的《百鸟朝凤》,唢呐一响,我涕泪交加!母亲,你该听到了吧?!

  从墓地回来,小姨把我们叫在一起,递给每个外甥媳妇一个纸包,“你娘说,孩子们过个日子都不容易,这是你们各人给你娘买的金银首饰,你娘用不着了,她凭着自己的记性谁买的还给谁,让你们的父亲写上了谁的名字。如果记错了,请孩子们谅解。”听到这儿,我躲到一边泣不成声。

  有一个一生恩爱的老公和四个孝顺的儿子,母亲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是对母亲一生自强不息、厚道持家的最好回报。

  母亲撇下她心爱的老伴和子孙们,恋恋不舍地走了,我们一步一叩首,我仿佛看到她一步一回头……

6

  于社会,母亲操劳一生,仍乃一介平民;于我们这个家,母亲是灵魂、是永远的英雄!

  我们凝聚亲情,众志成城,依然输掉了母亲,输给了无情的病魔!母亲走后,多少次梦里见母亲,醒来已泪湿沾巾、一声长叹!现在想来,母亲的每一次入院,都是在和我们亦步亦趋地告别啊!

  一朝诀别,永不再见。但是,母亲的慈容笑貌、母亲唤儿的亲切,已然牢牢扎根于我的灵魂深处,终将陪伴我走完一生。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和母亲没有告别,只是她换了一种方式陪我而已。

  情殷文拙,深深感恩母亲一生为这个大家庭殚精竭虑的奉献,也衷心感谢每一位家庭成员对这个大家庭的理解、包容和付出。

  我爱我家,永远爱母亲!

文/韩明

简介:机关公务员,黄岛人,一直与数字打交道,偶尔以文抒怀,但情真笔拙,写作一直在路上。

主播/田岩

简介:上泉朗诵社会员。黄岛六汪镇工作,性格内向,不善言谈 偶作小文,自娱自乐。

本期参与编辑

主编:静   秋

排版:静   秋

校稿:许崇梅

复审:裴   珊

发布:裴   珊

“家在黄岛”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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