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原罪

【01】

有的人一出生就带着原罪。

我叫李潇，是一个从骨子里就已经腐烂掉的女人。

九岁时被一个妓女赶出了门，警告半夜十一点之前不准回家。从那时开始，这样的情形几乎成了我十六岁之前的生活常态。

虽然不想承认那个女人用肉体养大了我，但却又不得不接受她的馈赠，就是这么一个放浪形骸的美艳女人，却执着着不遗余力的养大了我，而命运却因为她又一手摧毁了我的一切。

我一直都知道那个女人在做着什么，从一开始的彷徨无助，再到后来的被迫接受，最后却成了砧板上的死鱼。

我的出生就命中注定是个悲剧，而有些人一出生就头带光环，身披以祝福为名的华服，迎接每天最灿烂的日光。

文华，就是那一束最耀眼的日光。

初见他时，他的笑容毫无防备的射进了我那常年不见天日的心房，甚至连萦绕在心头上的阴霾都消散不见。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做梦，却没想到那“白日梦”竟自己找了过来，硬生生的在我紧闭的心门上凿出了一个洞。

文华，初三上半学期突然入学的转学生，听说是从重点初中转过来的，当他站在讲台上抬眼四顾，我们的目光意外相接，他竟然指着我说，要做我的同桌。

大家都知道我有一个芳华绝代的妈妈，但谁也不愿意跟我亲近，因为他们清楚那个女人是个不要脸的小三，明面上的职业妓女。

毁在那女人手上的家庭，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几家，其中就有我的同学。

他们是怎么勾搭上的？我想应该是那一场那女人本不该出席的家长会上吧。

拜那个女人所赐，让我从校花成了笑话，成了人人避而远之的“小三小四”，甚至贴上了“野种”的标签。

我长得很出众，遗传了那女人的美艳风情，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漂亮，是一把伤人的双刃剑。在别人那儿是称赞，在我这儿却是嘲讽。

文华，你怎么就眼拙的选了我做你的同桌呢？

难道是因为我的这副万里挑一的皮囊吗？

我想，你的眼界肯定不会和那些庸人一样浅薄。

【02】

我和那个女人大吵了一架，声嘶力竭互相对骂上升到了肢体上的冲突。

我的长发被抓乱了，脸上和胳膊上被抓出了一道道血痕，眼泪混合着口中浓腥的唾液，泄愤似得吐在了那个女人的身上，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太脏太脏了！现在她竟然还想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拖下水！简直是禽兽！

“李潇，你不帮我，我们就完了！”那女人面容憔悴的坐在地上，眼神飘忽不定。

我从来没见过这个女人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不禁咯噔一下，定住了脚，问她，“你到底又招惹了什么麻烦！”

“我被骗了！写了一张3万的担保欠条，现在连本带息至少要还150万，如果再还不上，过几天将会翻上一番。只要……只要你陪那个几晚，这150万就不用还了。”

女人的眼泪断了弦簌簌的掉落下来，我只觉得全身出奇的冷，严寒的凉气从心窝里喷涌而出，手和脚似乎都没了知觉。

150万？天文数字，头皮战栗发麻，就算把我们娘俩都给卖了都不值一百万后面的零头啊！

“谁担保借的钱谁去还！跟我没有关系！”我愤怒的一拳挥向她，砸在肩膀上，怒吼道：“我才十六岁！十六岁！未成年！”

鬼知道我的十六岁竟然是这样的。

【03】

我也被骗了，迷迷糊糊的躺在柔软的大床上，闻到了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毛手在赤裸的皮肤上游走，蛮横又无耻的侵占，我知道这辈子我仅存的最珍贵的东西也丢了。

那一段时间抑郁就像是如影随形的鬼魅纠缠着我，他在我的耳边呢喃着最恶毒的语言，一直怂恿着我拿起手边的水果刀插进那个女人细长的脖子里，割断她的大动脉，让她肮脏的鲜血祭奠我所失去的初夜。

但我一直没有勇气，最后索性逃课，酗烟酗酒，自残，这种地狱一般的黑暗时光折磨了我数月，最后还是忍受不了内心的折磨，决定自杀了结这辈子短暂的一生。

自杀的当天，我起得很早换上了校服，背上书包，故意避开那个女人出门上学。

文华见到我感到很惊讶，扬起笑开玩笑地说：“李潇，你是幡然悔悟了吗，竟然不逃课了，是开始从良了吗？”

冷不丁被他的这句话扎了一下，生疼，我假装若无其事的回应，“嗯，从良了。”

文华笑得依旧灿烂，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无意识的一句话带给我多大的伤害。

“给，这是我的笔记本，你这么长时间没来，前十的地位怕是不保哦！”

我接过，道谢。

文华就是这样一个人，亲切幽默。我贪恋着这个温暖的大男孩余温，也曾经一度幻想过找一个这样的人结婚，生下一个这样的孩子，远离那个女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是，生活终究负了我。

我的世界崩塌了。

【04】

学校的西面有一条蜿蜒的小河，河水很清能够看见河底的石头以及游来游去的小鱼。

从入夏开始，小河边经常有学生光着脚丫踩水，学校保安三番五次驱赶却依然如旧。

小河的中央很深，每年都要淹死一两个学生，校方为了保证学生的安全，沿岸装上了护栏，同时还规定了严禁戏水的校规，一旦触犯，留校写检讨，全校通报的处分。

站在斜坡上看着淙淙流淌的小河，或许只有学校里的河水才能洗刷掉身上的肮脏吧。丢了书包，翻过了护栏，跑到小河边抱膝坐了下来，一直盯着流动的水，直至天黑。

听说淹死的人，会被水泡发的面目全非，变得很庞大漂浮在水面上。我应该也会变成那样吧，至少没有人能看得出来那个人是我了。

河水很凉，尤其是天黑之后，我一步一步往小河深处走去。此时河面上漾起了风，冷的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依旧没有停下脚下的步子。

死亡，才是解救我的唯一法门。

我比任何时候都要向往死去的世界，只要踏上了黄泉路，在奈何桥边停一停饮一碗孟婆汤，这所有人世间的纷乱都与我无关了。

水漫过膝盖，浸过了脖颈，我一头扎进了阴凉阴凉的河水中，身体缓缓的往下沉，往下沉……

【05】

“你疯了！”文华惊慌的怒吼声在耳边呼啸，我狼狈的趴在地上吐着胃里塞满的水，窒息的肺部急速的膨胀收缩，生理性的猛烈咳嗽起来。

“你疯了！李潇！”

是啊，我疯了。

“李潇！你发什么疯，你不知道这条小河淹死过多少人！”文华此刻的慌乱是我从来没见过的，那迷人的笑容早就消失不见。

平复了心情，我伸手从草地上拎起书包，站了起来，湿漉漉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浑身上下都在滴水。

我没有任何抱怨，转身就走。

文华三次问我是不是疯了，我想我或许是疯了，可我知道我只是不想活了。

文华上前拦住了我，那张阳光无忧虑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我从来没见过的表情，是恐惧还是不可思议？我已经懒得去辨别，直直的绕过他走远了。

没死成，太可惜了，我活着就是一条漂亮的蛆虫。

他一直跟着我，直到我冷得受不了为止。

“你身上有钱吗？”我回头看他，他一脸担忧的样子撞进了瞳孔里，开口冷静又干涩。

“有。”他说。

“开间房吧。”我说。

他果真去最近的宾馆开了一间房，私人的，一晚上也不过四十。他冻得不轻，在灯光的照耀下，他的整张脸都在发白。

“你先去洗，我去问问有没有洗衣机，到时候换下来的衣服脱个水可以干得快些。”他是这么说的，眼神跟学校里的小河一样很清澈见底，余光也没有在我发育太好的胸部上乱瞄，确实是个好孩子。

当时我就做了一个决定，我要他。

【06】

我们恋爱了。

文华说，我跟他都有相同的印记：肚脐右侧都有一枚类似云朵形状的淡褐色胎记。

我证实了，确实一模一样，就跟同一个磨具里拓出来似得。

我说，这就是缘分，说明你注定就是我的，打你出生之前就被我打上了烙印。

他听着咯咯的笑，眉稍舒展，双眸坠着星辰。

那一刻，我融化了。

我似乎遗忘了那晚的荒唐，就好像失忆了一样将那晚封锁在忘川河里。

而那个女人依旧每天都带着不同的男人出入我的家，我总是躲在房间里偷偷的观察那些男人，但没有一个能跟文华相比的。

因为这个发现，我时常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暗自窃喜。

直到有一天，家里被一声嘈杂辱骂给打破了。穿着华丽的女人，容颜端庄分外吸睛，她面无表情的带着一个少年找上了门。

如果我的眼睛没出错，那个少年就是文华，是那个不知人间愁滋味的清澈少年。

“你怎么在这儿？”文华惊讶的走过来拉起了我的手，满脸疑惑。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凭着多年的经验，想来这一出肯定是正房上门暴打小三的戏码，此时面对文华忧虑的目光我也只能沉默着。

那个女人睡眼惺忪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见客厅里站着的两个人，微楞了一下，略过文华的脸最后将视线放在文华拉着我的手上，不屑的冷冷的嗤了一声。

“多少年没见了，我以为这辈子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了。”那个女人淡淡道。

“美兰，我今天来是找你求证一件事情。”

美兰这个名字，我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听到过了。

“问吧。”那个女人自顾倒了一杯桌上的水，依旧淡淡的。

“十六年前，我生的…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笑话，你生男生女跑过来问我做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那个女人嗤笑一声，满嘴讥讽之音。

“当年产房里只有我和你在生孩子，各自产下一男一女。我当时虽然体力不支但依稀记得应该是个女儿。”

那个女人冷笑，道：“现在记起来是女儿了？没错，你当年确实生了个足月的女儿，不过……现在是我的女儿。”

“你说什么！”我几乎失去理智，冲那个女人发出刺耳的质问。

“李潇，是我和文卓对不起你，你确实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你身边的那位是文华吧，没想到你们俩竟然认识。呵！素素看到你把我的儿子养得这么好，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我愣住了，文华也愣住了。

命运啊，有时候就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

【07】

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了：我和文华确实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弟。那个女人不是我的亲生妈妈。

知道一切的那瞬间恨意肆虐遍布全身，那苦像是带着锯齿的刀片，在心头上一下又一下的划拉着撕扯着钝痛着。

当天夜里，我乘着所有人不注意带着为数不多的钱，逃离了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混乱的家。

一个人流浪在无人识的陌生城镇，一个人站在街头迎风摇曳，花枝招展。一个地方呆够了就换一个地方待着，继续干着无本买卖利润却极高的快活生意。

直到有一天看到了身上那朵褐色的云，思念如洪水找到了出口的阀一样汹涌而出。坐上回家的飞机，呼啸着在空中留下一道美丽的白线。

重新踏上那个城市，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十年一晃而过，早已物是人非。

一路打探，得知那个女人和我一样也失踪了，去哪了谁也不知道。

文华……他结婚了，听说很幸福，生了一个女儿。

站在他的家门口，看着眼前的三楼小别墅，我知道这些年他过的很好。

咔哒一声，屋门从里面打开了，三岁的小女孩儿扎着揪，穿着漂亮的小粉裙跑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对年轻的夫妇。

我对文华笑，文华惊住了，点了点头致意，继而转身信步离开。

我知道我现在也该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了。

文华，我们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了。

我爱你，再见。

· 感谢阅读 ·

作者: 大鱼

出品：幻想故事工坊

图片来源：千库正版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