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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王芝作品 | 细河湾的唢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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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季凛冬,又是几声鸦鸣从苍老的枣树黑黢黢的枝丫间滑落,又是漫天飞雪中唢呐声声弥漫在若干年前细河湾的上空……

细河湾的冬天安静得如同园子角落里的一个冻萝卜,村子里几十户人家散落在细河边上,默默地伴着这萝卜度日。

猫冬时节,男人们的聚集地是村里唯一的小卖部,女人们时常揣着纳了一半的鞋底到街坊邻居家的热炕头上,一边使劲锥着鞋底、拉着麻绳,一边扯闲篇儿。

这时候,细河湾最大的兴奋点就是村里突然想起了唢呐声,那一定是谁家的老人故去了。之后,男人们便齐刷刷跑去帮工,撑起自家的门面;女人们趿拉着鞋赶紧回家和面蒸馒头、买黄表纸,把蒸好的十五个馒头,装在细柳条筐里,盖上黄表纸去办丧事的人家吊唁。孩子们奔走相告,手拉着手扯着长串跑到灵棚边,看鼓乐班子的唢呐手把腮帮子鼓得像蛤蟆一样。

大伯家的大丫就是那时迷上唢呐的,她十七岁,整整大我三年,却从来没有个姐姐样,就连自家的三个弟弟也不把她当姐看。她是一个十足的假小子,一双大眼骨碌碌转、辫子松松垮垮、衣服邋里邋遢,走起路来呼呼带风,说话就像竹筒倒豆子。大丫早早辍学在家,帮着家里干力气活,没有一点女孩子的娇柔和稳重,父母不喜欢她,连八十岁的奶奶也不待见她;但这与大丫无关,她有自己的快乐,打鼓上墙头,心根本不在家里,也不在乎家人怎么对她。

每当唢呐声响起,大丫就吭哧吭哧跑来找我,我的胆子小,起初说什么也不敢去。她就借我一本小人书或者央求母亲:婶儿,你就让二丫和我去吧,她胆子那么小,门都不敢出,以后怎么见人……就这样,连哄带骗,寒假里我成了大丫的跟屁虫。来到鼓乐班,无论有多少人,她都拽着我往前挤。有一回,我的一只鞋被挤丢,大丫就扯着嗓子喊:谁看见二丫的鞋了?谁看见二丫的鞋了……有个胖小子把鞋撇过来,羞得我有个地缝都想钻进去。

村子里的人对大丫颇有微词,但大丫完全不管不顾,大伯、大娘拿她也没有办法。那日,大丫发现鼓乐班子的老唢呐手没来,出现了一个新面孔。他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一头乌黑的头发,架着擦得锃亮的铜管唢呐,吹得特别卖力气。他不但能吹《大出殡》《千张纸》《哭七关》,还能吹《苏武牧羊》《烟花叹》等应景的曲子。之前的老唢呐手,只吹常规曲目,断然不会满足现场点曲儿。为此,小伙子一亮相,南北二屯的人就喜欢上了他。不久,人们送他一个雅号:“玉面小唢呐”。

大丫对“玉面小唢呐”的迷恋,绝不次于今天的追星族。只要是十里八村,“玉面小唢呐”吹到哪里,大丫就跟到哪里,由于要走很远的路,我这个跟屁虫常常望而却步。大丫每次回来都第一时间把见闻讲给我听。讲“玉面小唢呐”今天穿了什么衣服,吹了什么曲子,也讲主家给没给打赏……

有一次夜里十点多,有人敲窗。父亲问是谁,居然是大丫来找我。“大丫,都几点了你还在外面瞎逛,你爹妈不着急呀?赶紧回家!二丫睡着了……”听着父亲的话,我躲在被窝里不敢吭声,任由大丫的脚步远去。

第二天一大早,大丫就来堵被窝。她告诉我,昨晚在邻村,“玉面小唢呐”吹了她点的曲子,还把主家给沏的红糖水送给她喝。说话时,大丫的脸上红扑扑的,眼睛里也闪着光,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大丫好美。

大丫走后,我想了想,觉得一定是她挤在鼓乐班最前面,在点曲环节,她第一个跳出来,人家才吹了她点的曲儿;至于那红糖水很可能是唢呐手忙没空喝,顺手给了她。

细河湾太小,整个冬天没有几个老人过世,邻村也寥寥无几。听说没有活的时候,鼓乐班子就在县城的一个师傅家里学曲,那个“玉面小唢呐”是学得最好的小徒弟,师傅还要送他去省城学习。

大丫几次想去县上,但都没有成行。一是不知道人家在哪儿,二是没有路费,只好噼里啪啦在家等候风声。邻居的婶子们看大丫整日魂不守舍,就过来和大娘拉话。说大丫疯跑下去,不是个事儿,趁着她在家,得让她学学针线活,一个女娃横针不知竖线,以后连婆家都找不着。大娘一脸的无奈,说试过好多次了,管不了;这丫头性子烈,宁可去河沿儿刨黑土,也拿不起针线;说急了,连人影都抓不着。八十岁的奶奶也时常叨叨:真是造孽,十六七岁了,家里呆不住,这疯丫头谁敢提媒呀!

任你说东说西,我自疯来疯去。隔三差五,大丫就风风火火跑出去打听一圈,看看有没有鼓乐班的消息。

冬日里,气温变化无常。奶奶的气管炎和心脏病时好时坏,父母及大伯大娘忙碌的时候,我就被委以重任,来到奶奶跟前,一边陪着她,一边写作业。

一天,大丫不知从哪儿回来,窜到奶奶屋里,看见奶奶正在剧烈咳嗽,她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看看我,然后赶紧给奶奶捶背,还给奶奶倒了一杯水。那天,她在奶奶屋里呆的时间有点长。她告诉我,奶奶咳嗽,写不好作业,以后陪奶奶的事交给她。

大丫说到做到,这阵子总是早早到奶奶的屋里来,对奶奶嘘寒问暖,仿佛换了一个人。就连奶奶都说:我大丫懂事了,终于做回闺女了……偶尔大丫出去一次,回来总是莫名其妙地悄悄问我,听见乌鸦叫没?有乌鸦在咱屋头飞没?当我回答没有的时候,她就一脸茫然。

冬深了。细河湾许久没有听见唢呐声,邻村也没有。大丫的世界一片沉寂,她把过剩的精力,全都用在了奶奶屋里。在奶奶最后的日子里,大丫用实际行动扭转了全家人,甚至是整个细河湾对自己的印象。每天,她陪着奶奶说话,给奶奶讲从鼓乐班听来的故事。她告诉奶奶,人走了,必须得雇鼓乐班吹唢呐。唢呐吹得响,去投胎的路上才没有任何阻碍。声音越大,捣乱的小鬼才不敢拦路。还说唢呐在起灵时吹,去墓地的路上吹,到下葬时也要吹,这样才能打通另一个世界的人情关系,得到关照;这样才能让人夸子孙孝顺。为此,奶奶临终前,最大的愿望就是雇一班鼓乐,让唢呐一直把自己送到坟头。

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奶奶撒手人寰。按照奶奶的遗愿,父亲赶紧去请鼓乐班子。一身重孝的大丫忙里忙外,把整条的香烟拆开来,一根根倒进一个纸盒子里,留着给鼓乐班的师傅们抽,她还悄悄藏了两盒放在贴身的口袋里。

响亮的唢呐声终于在细河湾的上空响起,大丫听得出那是她点过的《小放牛》,因为奶奶早已活过73岁,是喜丧,可以用欢快的曲子预热。她第一时间来到灵棚前,扫视了一遍鼓乐班的人,再看看那个中气十足的老唢呐手,憋得脸红脖子粗,架着膀子,正对着灵堂卯劲地吹……面对此情此景,悲从心中起,大丫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扑通一声跪倒在奶奶的灵前,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撼天动地,让院子里所有的人都站不住脚,让整个细河湾都为之动容。街坊四邻,都夸大丫孝顺,说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最后的日子都是她陪着奶奶,葬礼上的哭声也是肝肠寸断,毫不含糊;谁家要是娶了她,保准差不了。鹅毛般的大雪下了三天,唢呐声声把细河湾的天空吹得愁云惨淡,而大丫的哭声,又给这场白拔了一个高!

岁月从指尖滑落,往事在红尘中飘飞如雪,如今,唢呐的一声声哀怨连同大丫的哭声已经淹没在岁月深处。此时,一曲欢快的《百鸟朝凤》,掠过窗边火红的喜字和檐头扑飞的喜鹊,伴着纷纷瑞雪,正从细河湾的上空向远方蔓延开来……


作者简介:王芝,笔名栀子,中共党员,沈阳市党代表。沈阳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乡土诗人协会会员,一个喜欢文学的新闻人。当过老师,做过记者、编辑和新闻主编,曾在多家省市媒体和网络平台发表过新闻及文学作品,偶有获奖。惟愿钟爱的文字能把生活装点出诗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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