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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山以南的广袤原野，原本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浩瀚草原，后来山陕遭饥荒的人们走西口蜂拥而入，这里就成了一方热热闹闹的农耕之地了。我的爷爷奶奶就是从府谷县走西口到了达拉滩四村地界的，但他们远远算不上是第一代走西口人，那时，携儿带女挈妇将雏走出杀虎口的山陕人成千上万，那时黄河北岸的包头早已成为了整个北方地区举足轻重的商埠旱码头。据爷爷讲，老步犁是从陕西传入黄河两岸的蒙草地的，因为是爷爷说的，是不是真如此，我至今没有考证。
记得儿时，每每老秋的时候，大雁会排成整齐的人字形队伍掠过高远的天空，成群结队向南飞去。我们一群年龄相仿的娃娃们乱哄哄跟在拉玉米杆子的马车后面争抢着拽下玉米杆儿嚼甜甜。那时的娃娃们都好当同伴们的长辈，玉米杆子到手就动手剥皮，相互追逐着，嘴里又念又唱：“大雁大雁摆溜溜，上房鹐（qian）的吃豆豆，把我认成你舅舅。”——大约是盼望快快长大的心理在作祟。
秋耕完了之后，各家的老步犁就闲了下来。老步犁是一种古老的犁地工具，单犁铧，需双牛拉，一个人跟在后面扶犁。地里淌过秋水之后，冬天便来了，老步犁一整个冬天躺在墙角或挂在粮仓的墙上。它似乎在眯着眼休息，听着西风渐渐尖利起来，看着河水凝成镜子般的冰面，滑溜溜的摔倒打擦擦（用双脚助跑滑冰）娃娃们。爷爷和老步犁一样，入冬便闲下来，静静蹲在冬阳之下，眯着眼端着旱烟锅，吸着，吐着，偶尔咳嗽一声，惊得面前觅食的鸡鹅们张皇的跑开。
一场雪消融以后，老步犁湿漉漉的，院子里也湿漉漉的。天放晴，老步犁的犁铧上便会起锈，像爷爷脸上的老年斑。爷爷没事时老爱背抄着手端详着老步犁，有时候爷爷的山羊胡子会一动一动的，我觉得他是在和老步犁说着话。爷爷究竟对老步犁说了什么，到现在我也不知道。
燕子在土屋檐下的椽子上忙忙乱乱筑巢时，人们就知道春天到了。正月十五一过，过年的味儿还没有完全散去，零零星星的鞭炮声还在响着，牲畜粪就已经被翻了出来，每家每户的肥坑旁都有小山似的一堆。翻出来的牲畜粪不臭，有新鲜土壤味道，隐隐绰绰还有粮食的味道。肥料被牛车马车拉到田间地头后，爷爷便会摘下老步犁的犁铧，用玉米轴轴蘸着煤油，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擦洗。老步犁的青春是可以重复的，只要春天又来了，土地消冻了，老步犁的犁铧就会亮起来，亮的像冰面，亮的像镜子。
我的记忆中，爷爷的背一直就是弓着的，那角度正好与弯着的犁把相吻合。两条黄牛拉着犁很轻松的样子，像是顺着犁沟若无其事的散步。犁地的时候，爷爷总呜呜咽咽的用府谷县方言唱着山曲儿——哥哥（岗岗）本就（奏）是那沙蓬草，哪搭儿挂住哪搭儿好。爷爷总说起老家的后山，山上有红枣，有艾草，有绿尾巴的鸟……我自顾跟在爷爷后面拾捡芦根，雪白的芦根一串一串的，可以嚼着吃，也可以作简短的笛子吹着玩儿。长大后，我也在四处奔波，才知道爷爷那是在想念故乡啊！
后来，三个犁铧的四轮车犁代替了老步犁，可是，一到春天，颤颤巍巍的爷爷还是喜欢擦拭那只老步犁。再后来，爷爷去世了，老步犁就孤独的躺在墙角，彻底地生锈了。
作者简介：李海，男，内蒙古鄂尔多斯人。资深文学爱好者，以劳作经营生活，以文字滋养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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