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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国强作品丨哭泣的玉米

简介:卢国强,男,汉族。1969年生人。祖籍吉林,现定居霍林郭勒市,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2013年下半年开始文学写作,先后在《内蒙古日报》《通辽日报》《海外文摘》《草原》《骏马》等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诗歌100多篇。2014年毕业于内蒙古大学第五届文研班,同年获得2014年内蒙古十佳文学新人称号。


 一、晨曦中的黑影

  凌晨两点,小敏把自己蒙得严严实实,轻轻关上门,融进夜色里。夜色纯正,老爷岭龟缩成一条黑线,像一只潜伏的巨兽,觊觎着渐渐走近的人形。没有月光,天幕里的星子极度困乏,眨呀眨,像自己此时的心情。小敏拧开头灯上的开关,一束锥形光圈铁掀一样撬开夜色,篱笆、柴火垛、荆棘、麻杆和瑟瑟发抖的白菜鱼贯涌向她惺忪的眼皮。

头灯是户外运动爱好者的最爱,它和苞米钎子,皮手套混在一个柜台。小敏试戴的时候很威风,有李铁梅的风格。现在,在它有限的光晕里,呈现出一条由苞米围成的甬道,如同通往地狱的陷阱,深不可测。想那挖煤的旷工,每天也是这样一步步走向地心,走向黑暗,走向死亡,小敏的脚步忽然就凌乱起来。风从老爷岭方向压下来,苞米叶子左右摇摆,并释放出诡异的声响,小敏彻底醒了,她快步向前跑几步,想尽快挣脱这条黑暗的走廊。

千里之外,高速公路车上汇出一片车灯的海洋。都是一个方向,好像城市出现瘟疫,或者发生了战争,每个人都在逃离。所谓的错峰,原本是比谁起得早,现在看,是比上半夜谁有本事不睡觉。

我和妻子并不知道,此时的小敏正一个人奔跑在故乡黑乎乎的土路上。尽管这条路坎坎坷坷遍布锐石,难免崴了脚,或者摔破了头,可是小敏依旧向前跑,跑!她背着沉重的夜色在这条即便闭上眼睛也能摸到自家承包地的老路上马不停蹄地跑!直到遇到第二个早早起来扒苞米的人。

  这个人是三婶。三婶家8亩山地不够种,又承包了十多亩水田。如今水稻都用收割机,连割带脱粒一遍成,比苞米省事。而就这8亩旱田也要了三婶的命,播种,秋收,风里,雨里,多年浸泡下来,骨头都糠了。通沟村离最近的这块地不到三里,三婶要坐在地上歇三次。小敏每次看见三婶,都感觉特别的悲哀,即为三婶,也为自己。她知道,如果这样干下去,多年以后,保不定自己就成了三婶。

  三婶和小敏还没说几句话,又有灯光汇过来,喊声,笑声和打骂声终于撕开浓重的夜色,一只由摇曳的头灯和简单的寒暄组成的移动影像,像勇闯地心的矿工队伍那样,坚定从容地向他们心中的宝藏走去……

  队伍在各家地头消失,对于浩大无边的玉米地,人作为生命个体显得十分渺小。特别是在十月上旬寒冷的凌晨,无论多么鲜艳的羽绒服都会被夤夜吞没。头灯能照见的,只是眼前的秸秆堆,一米以外,即便有一只狗熊眈视,你也会巍然不动,因为你根本就没看见。

  小敏的眼里只有玉米。这些玉米是谷雨那天,她和丈夫一起种下的。那天的土地跟新婚的棉被似的,又宣又软,很适合与生育有关的作业。她和丈夫两个人,一前一后,点籽,施肥,压土,一气呵成。在后来的无数个长夜,这温馨的情景数次再现,妆点着她孤枕单裘的美梦。

苞米的嫩芽顶开干裂的地表的时候最招人喜欢(当然也招牛羊的喜爱),淡绿色的芽苞如释重负伸着懒腰,让小敏想起刚满月的儿子。一样的娇嫩,一样的淘气,也一样的饥渴。此后,她就像伺候孩子一样伺候这些玉米。虽然不用她擦屎裹尿和喂奶,可是,除草除虫,铲地,翻地一样也少不了。儿子大了不用管,冷了自己找衣服穿,饿了自己能找吃的,玉米不行,一遍药不打,叶子就被虫子啃光,一遍地不翻,苞米苗就被各种各样的杂草淹没了。孩子七八岁时讨人嫌,苞米一人高时最难缠,宽大的叶片纵横捭阖,像孩子的手臂,抱住你,让你半步也挪不动。孩子会哄你,亲你,逗你开心,苞米只会把你的胳臂,脖颈和脸皮剌出一道道鲜红的伤痕。

  付出便会有回报,今年雨水足,每株苞米都长了两个棒。小敏觉得玉米传宗接待的方式跟人差不多,两个保险。想到男人那个,她羞红了脸,三点钟,码了一天石头的他一定睡得正香。有一次,她问老公想她时咋办?老公说用石头砸!老公可以用石头砸,可是小敏只能守,只能等。

小敏把壮硕的苞米棒从苞米杆上掰下来,钳子一挑,扯下干瘪的外皮,一穗黄澄澄的,金灿灿的玉米穗便捧在手里。真稀罕人啊!胖乎乎的籽粒一个挨一个挤在一起,跟前几年金店卖的转运珠似的,让人爱不释手。小敏恨不得在每一穗苞米上都亲一口,可是,只是那么一刹那,她手里的玉米已经飞出去,跟流水线上的机器人似的,另一颗玉米秆已经抓在她手里。一晌半地,成千上万的玉米等着她扒掉外衣,容不得她有半点矫情。

  在头灯的微弱的光线里,小敏一次次抓起玉米秆,捉住苞米,撕掉外衣,扔到铺好的编织袋里。当一穗穗沉甸甸的玉米成长成一簇簇壁立的小山,小敏疲惫的心情便被短暂的幸福感雕刻成雄伟的纪念碑。有时候,触摸着自己手中孕育并诞生的一堆堆苞米,那种悄然而生的成就感竟然膨胀成一种奢侈的虚荣,让她无比骄傲。

  小敏手里的钳子有点像织网的线梭子,钢制,尖利,能轻松撕破苞米的胞衣。就像工厂里工人重复一个动作会被机械轧掉自己的双手,小敏的拇指无数次被尖利的苞米钳子轧破,血流不止,但是,她没有一次会因为包扎伤口而停下手里的动作。

  山风无时无刻不在侵蚀她的脊背,小敏浑身打了个冷战,她试图从玉米堆站起来,努力了两次,双腿纹丝未动,腹部的伤疤却开始隐隐作痛。随着玉米堆不断地隆起,她的心早已暖和起来,可是,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亮整个玉米地,她发现,她的头发,口罩,帽子和羽绒服都挂了一层厚厚的白霜。这白霜细密如珠,晶莹如玉,在仲秋的清晨里散发着清冷的白光。老爷岭醒来了,各种鸟叫飞进小敏的耳鼓。小敏看看手机,不到6点。垄沟垄台十分清晰,苞米杆站有站的仪容,卧有卧的规律。远处,森林之下,玉米之上,三婶浓缩成一个黑点,看不见她在动,但是她身后锥型的玉米垛沿着弧形的垄沟流淌成优美的曲线。黎明的曙光反射在珠圆玉润的玉米颗粒上,整个玉米地都被罩上一层金子般的光辉。

 二、与土地对话

连续驾车10个小时,终于在午餐前赶到目的地。岳父用颤巍巍的手倒酒,他对我讲述的高速公路见闻难以理解。他不明白,一样都是做人,为啥有那么多人会因为欣赏异域风光被搁浅在高速公路上,而许多农民却要披星戴月奋战在抢收粮食的第一线。

  岳父嗜酒,儿媳妇烦,姑娘也极力劝阻,只是戒不掉。

酒是粮食做,不喝是罪过,喝酒是生活的一部分,醉酒也是一种全新的生命体验。那种飘然若仙感觉已经和年轮一起鉴刻在骨髓里,融化在血液里,不可能轻易剔除。岳父用喝酒来体现生命的价值,不让喝酒,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岳母滴酒不沾,去年这个时刻还能佝偻着身体给大家做饭,如今67岁的血肉之躯已经被压缩成一张薄薄的相片作壁上观。自然规则会公允地淘汰苟活世上的每一个人,不管你喝不喝酒。岳父也知道闺女与儿媳不怕自己喝酒,而是怕他没玩没了地喝酒,第一,酒后话多,第二,没时间等他捡桌子。所以,儿媳妇有麻将局的时候他多半要多喝一会的,而割地这样与时间赛跑的紧急时刻他是不会压桌不撤的。

  岳父家有十五亩旱田,除了少量谷子、糜子和黄豆,大部分都种了玉米。从春至秋,有多少汗流浃背的日子从脚下走过,岳父记不清了,他只记得,无数个细雨霏霏的夜晚,他真真切切地聆听过这些农作物喝水的声音。这声音与猫狗鸡鸭喝水的声音不同,与卖掉多年的牡牛喝水的声音也不一样,在岳父的眼里,植物灌浆时奏响的生命乐章,与醉酒后的自己一样,充满酣畅与狂妄。

  可是,一刀刀结束它们生命的时候,岳父毫不留情,岳父觉得,秋天的玉米跟70岁的自己一样,都到了该收割的年龄。苞米茬不能太高,刀锋般的茬口倔强地刺向天空,它不服老,有几颗执拗的泪珠从伤口黯然滚落。

  歇气的时候,岳父从兜里掏出烟叶和纸,熟稔地卷一棵,用嘴呡了,点燃。蛟河漂烟特有的冲劲迅速在空气中弥散。岁月把他雕琢成一张弓,与玉米的扑倒的姿势高度吻合,年轮把他的手和脸颊上刻出深深的褶皱,一口老旱烟,褶皱中那些鲜为人知的故事便自动解密。

生产队时代,岳父主动要求和妇女一组出工,公分多少不在乎,没人在后边催,使他有使不完的力气在放工后侍弄自己的小片荒。小片荒开在森林之间的坡地上。50年代,灌木能长一人多高,岳父用镰刀割倒,放火烧掉茬子,再用尖镐把纵横交错的树根刨出来。通沟地势低洼,泉水丰盈透彻,灌溉不成问题,问题是历次山洪把山里的碎石冲刷下来,掩埋在厚厚的土层里。这些石头大者如牛,小者如卵,参差错落,绵延不绝。岳父发扬愚公移山精神,利用早、晚、阴天、雨天、雪天,总之上工之余,睡觉之前始终如一在地里抠石头。

  多年来积攒的石头,足有两火车皮。岳父在石头缝里撒了几颗面瓜种籽,回报是几十个脸盆大的面瓜。围绕石头堆,他种了烟叶,白天石头吸收热量,晚上地也不凉。烟叶长得旺,多余的拿到集上卖钱。当年,小开荒救了全家人的命,不要生产队的返销粮,也等于救了别人的命。如今,不顾儿媳妇反对,谷子、糜子、高粱、红小豆,他都种点,人心不古,眼看有毒的食品的越来越多,吃自己种的东西放心。

  烟雾飘摇,烟灰零落,岳父拽出屁股下的苞米杆,小心翼翼撅下苞米棒。苞米棒金灿灿的,具有魔法的效应。在玉米飞出手掌之前,他熟练地摩挲一下,玉米棒头顶几根稀疏的嫣色胡须便攥在手里。这东西泡水喝降压,他说。我看见,每一穗苞米,不管有没有苞米胡子,他都会摩挲一遍,比宗教还要痴迷。不只如此,他经手的垄台绝对光鲜靓丽,连棵草刺也找不到。他不能容忍他的土地有粮食以外的植被存在,不管它是一叶已经衰败得弱不禁风的枯草,还是一截发育得并不完善的瞎苞米。

  老伴走后,岳父话少多了。儿媳妇讨厌他唠叨,姑娘害怕他唠叨,唯有这耕植一辈子的土地,能安心地聆听他的诉说。唯有这土地上生出的庄稼,能听懂他的絮语。土地里埋藏着祖先的秘密,土地上的庄稼遗传着几代种田人的信仰与希翼。与土地对话就是与爷爷奶奶列祖列宗对话,和庄稼唠嗑就是和荣誉、富足、希望和各种活下去的理由交流。土地把岳父磨磨唧唧的唠叨,当成上万年来为人类生存而倾囊付出的一种肯定。而岳父也确实希望,等他死了,就把他埋进这块黑土地。姑娘家的空中阁楼她不稀罕,繁华喧嚣的都市生活与他格格不入。这辈子,有一块能读懂他寂寞,能静下心聆听他讲述的黑土地,足矣!

三、发挥机器的力量

 傍晚回来,雅琴把爸爸脱下的衣服拿到后河里洗。河水是从老爷岭流出的控山水,适逢霜降天气,水面结了薄薄一层冰,雅琴的手指被冻成了一根根胡萝卜。

平日里,兄弟媳妇是怎样给爸爸洗衣服的呢?天天洗?还是攒在一起洗?无论怎样,雅琴对小敏都无限感激。而她起早干活也不是做给自己看的,雅琴非常清楚,农民从土里刨食,实际是与老天爷比赛,而且是一场接力赛。春天开跑,秋天结束,中间哪个环节出问题都会影响成绩。即便看似赋闲的冬季,其实也是在养精蓄锐,土地和人进入短暂的冬眠。冲刺的季节在老秋,撞线之前,得把粮食从四面八方抢运到家。那条看不见的线,是雪线,霜降过后,老天爷不会吝惜每一场降水,等皑皑白雪封锁了东北大地,从雪堆里往外扒苞米就成了比拼耐寒力的生存挑战。那滋味,雅琴当姑娘的时代(未出嫁)体验过,不好受。

“多少年没有下地干活了?。”她穿着弟弟的迷彩服出现在苞米地里的时候,小敏问。

雅琴想了想说:“哎呀……有20多年啦!那时我见活就躲,见好吃的就上,从来没这儿当成自个(自己)家。”

地还是当年的地,位置与面积丝毫没有变化,变化的是扒苞米的人,她成了帮工。雅琴熟悉苞米地里的每一道程序,她按部就班,徐徐渐进,一天下来,她的胳臂和手背便肿得像贴上了一层饼。晚上睡着后,仍然会不自主地甩动,把侄子砸醒好几次。

小敏说,要不你也吃几片正痛片?这是农村十分流行的一种止痛办法,能缓解疲劳,实际上是在麻痹自己的神经。正痛片含吗啡,具有成瘾性,小敏每次出发前都吃几片,少了不顶事。

“我可不吃,要不我们雇收割机吧?假期快结束了,剩下那么多的地咋整啊?”雅琴忧心忡忡地说。

“没有预定,收割机怕是一时排不上。”小敏说。

雅琴知道,排不上号是一方面,舍不得花钱也是一方面,“不行每亩地给加20块钱,这钱我给你报销!”

“不用不用!”小敏没有退路,只好打电话联系收割机。

下午三点,传说中的收割机终于开进玉米地。这是个庞然大物,它前边有四个锥桶型的分行装置,像极了土改时期地主头上的高帽子。“高帽子”把每根垄的玉木杆引导向收割刀片。刀片像螺旋桨一样旋转,速度极快,司机不让我们靠近。因此,机器里怎样运转看不见,只能听见轰隆隆的链条声,接着就是苞米棒落在储藏仓噼里啪啦的撞击声,随后,一团团绞碎的玉米秆像被动物消化过一般喷洒在野地里。

不过,这国外品牌国内组装的机器实在不中用,先是折了一个螺丝,回镇里用电焊点上,来回足足用去一个半小时。修好后又打碎一组刀片。驾驶员有些懊恼,他说这是今天打碎的第20把刀片,这块地石头太多!

扒苞米的人蒙得严实,时间又是傍晚,根本分不清对面是谁。可是仅凭声音,雅琴竟然认出了收割机的主人是她的小学同学。或者说是他们同时认出了对方。30多年过去,什么都变了,只有乡音未改。

两人在黑暗中无比童真地回忆了美好的学生时代,十分伤感地追忆了几个已经仙逝的老同学;感慨了一番时光无情红颜易老后,又饶有兴致地探讨能否近期开一个小范围的同学聚会;还充满希望地留下联系方式,期望不远的将来,在经济贸易上能有机会合作,并在共同开发苞米棒子苞米叶子和苞米杆子深加工上取得广泛共识。

雅琴这位快嘴同学,不但坦诚地向我们介绍了自己20多年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特别点背却始终不屈不挠的创业史,还把车里仅剩的几块月饼倾囊相送,使我们在聆听他的励志故事时不至于被饿死。

换完刀片,天幕四垂,收割机打开前后左右五六只大灯,苞米秆如同X光透视,根根通透,可是,在隆隆的机器声中,还是错把邻居家的收了三垄。期间有无数没割到的玉米杆被它宽大的轮胎压倒,撵进泥土之下。8点左右,收割机又坏了。这次是一付齿轮缺牙,咬不到苞米叶。扒出来的苞米每个身上都穿着一副小“裤衩”。

“让爸回去睡觉吧,别让他在这等着了,太冷了。”小敏对雅琴说,

雅琴眼里涌出一股热流,眼前的景物更加模糊了。表面上,雅琴不在意小敏的态度,内心里,她一直期望小敏能容忍父亲。她了解父亲的脾气,活不少干,累没少挨,光小片荒就开了八亩地,那可是一块石头一块石头拣出来的八亩地,如今,面对地中央小山一样的石头堆,雅琴在心疼父亲的同时,一直在感慨他的强悍、韧性和执着。而这些付出,这些功绩,一个酒后多言的毛病便统统化为乌有。

小敏的前夫是个高阳酒徒,有次喝醉后在她的小腹上扎了一刀。这一刀当时没有要她的命,但在她的胰腺上留下了一处小创痕。多年后嫁给小军,这处创伤发展成胰腺导管癌,给小敏并不白净的肚皮留下第二条疤痕。加上剖腹产的创痕,小敏的肚皮上有三处刀伤,这使小敏做下病,只要感觉到恐惧或者失意,晚上就会做噩梦。她会梦见各种刀具满天飞,不光有水果刀、手术刀,还有裁纸刀甚至是青龙偃月刀。它们像龙卷风一样在天上飞,仿佛随时会扑下来,扎死自己。小敏跟雅琴诉说这些苦难的时候,她已经从心里原谅了她,做女人不易,她不要求兄弟媳妇达到某种境界,毕竟,守住这个家的完整是她和小敏的共同心愿。

四、最不靠谱的交通工具

内弟还没回来,扒完的苞米长时间堆在地里可不是那么回事。我把盖在手扶拖拉机上的棉布掀开,加水,加机油。液压油在哪?仓房里有只小桶,倒出几滴,闻一闻,像。这东西倒进起重机里,卸车就省事了,一搬开关,突突突,后斗自己就翻上去。找到摇把子,摇着车,挂档,车子“咣当”一声往前蹿,这速度根本就拐不出院子!而且很有可能把大门右侧的猪圈干倒!紧急刹车。熄火。下车转一圈,又心有不甘地回来研究它的档位。

按说,这东西25年前我天天摆弄。那时候我在老家开商店,也顺便批发点烟酒和小商品,进货地点在松花江西岸的其塔木镇,送货到大口钦、缸窑一线,运输工具就是手扶拖拉机。不过,那台车的发动机机比这台小,俗称“五马力”,不影响翻越高山和穿越横垄地。有一次缸盖冻裂,机油进水,照样慢吞吞开回家。我仔细搜索记忆里的某些细节,重新摇着车,把档杆推进去,这才是低速档,我找回自信。

编织袋在农村有很大作用,特别是扒苞米的时刻,三米远放一个,收纳了前后好几米范围内的玉米。这使装车变得十分方便。一只手抓住两只角,两手一兜,一猫腰倒进车斗里。倒出的编织袋赶紧给扒苞米的人铺上,循环利用。

山地石头多,平日里,岳父把石头一颗颗挑出来,扔在地头,久而久之,便垒出一条狭长的田埂。田埂内是私产,田埂外是拉地用的村道。空车进入私产轻松愉快,满载驶上“公”路却极不情愿。特别是地头需要拐弯,“人”字形的大纹轮胎在田埂旁刨出好几个坑,车厢依然纹丝不动。回家找来铁锹,排除碎石,摇着车,一脚油门冲出去,还没顾得擦汗,突然一个反转向,把我从车上直接甩到苞米地里。晚上睡不着,小腹处疼痛难忍,掀开衣服一看,肚皮足有巴掌大一块淤血,又青又紫,十分骇人。

手扶拖拉机最难以驾驭的是转向,下坡或者收油门时,本来你要拐向左边大路,可它偏往右边小河里跑。这也是手扶拖拉机发生交通事故的主要原因。

令人不解的是,拖拉机的自卸功能失灵,每拉回一车苞米,都要一穗穗扔进苞米楼子里。苞米楼子开口很高,重复上扬动作不仅单调,而且累人。下午,我强烈要求帮住岳父割苞米秆。岳父割四根垄,我在后边扶三根垄。一次七根,来回对头,中间留出拖拉机的车辙。扶不是扶起来,而是顺服的意思(或许用倒伏的“伏”更恰当),岳父在前边打样,我把割倒的秸秆放在他放倒的苞米杆上。一天下来,镰刀飞舞,秸秆虔诚地扑向大地,我的胳臂便抬不起来了。

收割机收回的苞米倾泻在院子里,因为齿轮的原因,至少三分之一的苞米没有扒干净,这为我躲避扒苞米和割苞米找到契合的理由。我在家挖坑,把苞米堆刨出一个个大坑,目的是通风。然后我就坐在坑沿上撕那些赖在苞米身上的叶子。虽然没有脱离扒苞米的范畴,但工作环境有了改善,苞米堆在岳父家后院,有前后两道门通里屋,我可以随时进屋喝水,给手机充电顺便看电视。前院王喜平在他的新瓦房上外接了一个扩音器,从早上5点到晚上熄灯,草原天籁以万马奔腾的气势不间断地灌输到耳际。虽然来自草原边城的我已经熟悉并开始厌烦这种旋律,但是,权衡利弊之下,我愿意分享王喜平乔迁的喜悦和秋收的快乐。

即便如此,当我忙里偷闲端起相机捕捉一个个震撼人心的镜头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大拇指已经肿得不能灵活按下每一个快门了。岳父家门口有一条布满乱石的小河,河水清澈,湍急。如果不是秋收时节,河边的石头墩子上会坐满洗衣服的人。现在,河流被鸭子占据着,它们一边细致地清洗羽毛,一边谨慎地和我保持距离。有一只紫官红衣的大公鸡,在我蹬翻的石头底下找到一只百足虫,并不急于吃掉,而是手蹬脚刨咕咕乱叫,在柴禾垛睡觉的三只小母鸡被吆喝来了,它把美味奖给了反应最快跑在最前边的那一个。乱石堆里有个缓水湾,把对岸正在变色的五花山都照进来洗。紧贴水皮有棵拧紧子树(槭树的一种),五角形的叶片在最后一次霜打过后呈现出紫红色的光斑,像一只燃烧的火炬,把整条河流都照亮了。

风景再美,也是给闲人看的,对于常年浸润其中的农民来说,大自然的每一缕风和每一滴雨都是美好的馈赠,不能白白浪费了。岳父在树下铺开塑料布,把几麻袋子谷子倒在上边过风。谷子是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用连枷砸的,昨天,我觉得连枷好玩,要过来砸几下,拍照,发微信,再砸几下,连枷头就被我砸碎了。

机械化如此普及的农村,依然有古老的农具在履行最后的职责。时光在乡下走得很慢,在挂满蛛网的犄角旮旯,你会撞见好多珍贵的历史遗存。有散了架的风车,缺失灯罩的马灯,东北人熟悉的水靰鞡。有一次帮三叔家打场,在他家仓房的墙壁上,竟然挂了一副破烂不堪的木犁杖。“笑歌声里惊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但愿我打碎的这副连枷,不是农业社会最后一幅连枷。

正午的风极其柔顺,穿过谷子细密质地发出的声音也特别灵动。岳父小心翼翼,端起簸箕,轻轻抖动,金黄色的谷粒欢呼雀跃着的奔向大地,浮躁的皮壳和碎叶随风而去,渺小的石砾则被抛弃在湍急的河水里。岳父的神态凝重而庄严,面对收获,面对大地的回馈,他比面对佛祖还要虔诚。

我也是农民,故乡有属于我的爹娘和土地。不过,他们不用自己播种和收割,他们以低廉的价格把土地转包出去了。无论幸福还是伤悲,无论孤独还是繁忙,我的父亲母亲,都把生命深深根植在那块土地里了。所以,当小军在饭桌上说我才洗净几天泥腿子的时候,我并不生气,因为我认为我根本就没有脱离农村。我的衣服,我的语言,包括我走路的样子和我喜欢吃的食物都印着鲜明的农民印记。虽然我能把所见所闻化成文字见诸报端,但是,仔细闻闻,哪一篇不是散发着泥土与植物的气息?

我跪倒爬起拍了几个镜头,然后在岳父加工出来的椭圆形的谷子堆上,十分认真地写下两个字——小米。

小米不是手机,是谷子的下一道工序,是千百年来,中国农民赖以生存的根基。

五、机械与生产力

千呼万唤,内弟终于回来了。他把我当液压油加进油泵里的机油倒出来,重新加注齿轮油。随着拖拉机自卸功能的恢复,我拖拉机手的生涯便宣告结束。总结经验,手扶拖拉机应该是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交通工具。控诉之余,我对邻居的玉米输送机产生浓厚兴趣。一边拍照一边打听价格,回来怂恿小军买机器。除去政府补贴,才1200元,安装完毕给钱,电话号都给你抄下来了。

输送机就是一个小型传送带,底端与拖拉机料斗衔接,一按电钮,皮带循环往复,苞米便被送到高高的苞米楼子上。涉及到钱财问题,小军做不了主,他问小敏。小敏的想法是出力能解决的则不花钱,省一分是一分;我的观点是用钱能解决的则不出力。这是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区别。不过,村里不少人家的想法和我是一样的,毕竟目前农村没有几个壮劳力,把几万斤苞米一锹锹扬进苞米楼子不是老人和留守妇女干的活。小敏跟姐姐征求意见。雅琴说:“反正年年用,人家都买,咱差啥?小军有时不在家,有这个机器,你和爸爸也能上苞米。”

机器零件第二天老早就送来了,一条50功夫宽,15米长的皮带,一台5.5千瓦电机,一副铁皮卡槽,两个支臂,两只废旧的轿车轮胎,两个工人不到两个小时就安装完毕。第一车苞米用来试车。两只木制苞米楼子紧挨村路,中间隔着一道木杖子。小军爬到苞米楼子顶端把石棉瓦接下两块,我在下边调整卷扬机的角度,按下开关,玉米翻着跟头砸在横梁上,部分碎粒溅到小军脸上,大部分都掉进苞米楼子里。

苞米楼子红松制作,底部悬空,很像南方的吊脚楼。空置时,北风吹过松木之间的缝隙,如排箫般呜呜作响,装满苞米后则一声不吭。靠近仓房还有一栋新安装的铁制苞米楼子,与老式的木制苞米楼子形成一个夹角。这个苞米楼子又高又窄,而且细长,里边有一道细密的预防鼠害的铁丝网,当时没有考虑传送带的问题,现在前后左右调整半天,也很难舒舒服服把苞米弄上去。最后小军生气了,驾驶装满玉米的拖拉机,倒车,倒车,最后把传送带旁边的矮墙撞倒了,总算解决问题。

机械是解放生产力的功臣。这是我在饭桌上的宏论,农业机械化在提高生产效率的同时,会解放更多的生产力。这些生产力到城市里会创造更多的剩余价值。小军问什么是生产力,我说生产力就是农民工。小军说你才洗干净几天泥腿子就跟我整些洋词,农民工就农民工呗,还整啥玩意生产力,你没看那些解放出来的生产力都在麻将桌上砌墙呢吗?我说那是他们懒。小军说不懒的,去城里就能找到工作吗?开发商跑路了,工地的活谁还敢干?

我无语。


其实,小军说的不无道理。城里的大街也不是铺满人民币,相反,众多的失地农民挤在务工这座独木桥上也十分危险,经济建设稍有波动便会影响到他们的心情、收人,甚至是生存。

可是,解放生产力的机械拥有者挣到钱了吗?一亩地收割费是160元,油钱就占去一半,还剩80元,扣除维修,保养和雇司机的钱,顶多能剩50元。所以,为了节省开支,一般都是老板自己上阵,或者儿子和兄弟开车。一年只有半个月的作业期,也就是说,即便黑天半夜连轴转,一台十万元的收割机收回成本只少需要两年时间。这两年是农业机械最皮实最给力的黄金时期,两年以后,农机会陷入不断维修,损坏,再维修,再损坏的恶性循环中。

那么,农业机械化最后的受益者是谁呢?我搞不清,小军搞不清,拍桌子吓耗子也搞不清,喝酒骂娘更搞不清。貌似生产与销售的各个环节都能获利,连银行都能分一杯羹,唯独农民没有实惠,无论在农村还是城镇,农民的收人是与体力付出成正比的。每年年关,回乡的火车上,那些恨不能缝在肉皮上的人民币,哪一张不是浸透了农民工的血与汗?

吃午饭的时候,小敏说,孩子上高二了,每天补习费就200多,学习不好也就算了,这不上不下最难整。补习吧,怕白花钱,不补吧,怕耽误孩子。小军说,人分三六九等,这等级,在学校就开始划分了,学习不好的注定要给学习好的打工。所以,苞米卖了钱,都给孩子交学费,交补习费。考不上是他的事,供不供是咱的事。

下午,拉苞米的路上,小军又和我聊了许多心得,路面颠簸,他的头发在颤抖的夕阳里凌空飞舞,他的话让我对他刮目相看。

即便分产到户之后,家里缺乏的也只是一个能背能扛的壮劳力。对上学那种长期投资,父亲母亲一直消极抵制,并最终剥夺了他们的学习资格。当土地无法承载膨胀的人口,走出黑土地的小军才发现,没有文化知识,没有专业技能,他只能用自己的体力去兑换所谓的剩余价值,去拓展有限的生存空间。

在家时,小军的任务是翻土拉块,出门后,捡矸石,砌墙,和水泥,始终在和泥土打交道。砖头和水泥是土地的造型艺术,形态上有变化,本质上没区别,最后都会粉身碎骨,幻化成卑微的泥土。小军知道,这辈子,他只能混迹于与泥土与石头之间,并最终消失在泥土与石头之中。

  六、玉米在黑暗中哭泣

假期结束了,我没有去红叶谷拍照,扒完最后一棵苞米,山上的枫叶已经掉光了。我把照相机固定在地头的石头堆上,妻子、小敏、小军、岳父,握住同一棵苞米秆,我挑了两穗壮硕的玉米棒站在中间,遥控按下快门,茄子,OK。

不管人们有多不乐意,2016年的第一场冬雪还是缠缠绵绵落下来,把点着的玉木杆都压灭了,灰黄的烟尘飘在村子上空好久都没有散去。

秸秆又叫甜杆,是养牛的好饲料,只是封山之后,农民把牛都卖了,秸秆就成了无人回收的垃圾。公安局三令五申不让焚烧秸秆,可是在未有大型企业收购的情况下,秸秆无处消化,放在地里,会影响来年春耕。

伴随冰冷的雪花一起飘落的还有苞米掉价的消息。有人说超不过6毛,有的说顶多5毛,小敏开始心慌,小军愁眉不展,岳父偷偷端起酒杯,喝一口酒,叹一口气。老杨大姨夫来了,问小敏出去干活不?还是扒苞米,一个小时15元,地点在马鞍山,离上营25华里,东家天不亮派车来接。小敏赶紧答应。不管掉价是不是真的,先挣点现金再说。

东家姓高,人高马大,脸晒黢黑,他以每亩600元的高价包了四垧多地,听说玉米掉价,心情极其糟糕。去年午饭四菜一汤,今年只有一汤,豆腐汤。雪后的玉米地一片苍茫,到中午泥泞不堪,鞋子和拖拉机沾满泥浆,垄沟垄台成了难以翻越的障碍。吃饭的时候没地方坐,东家把苞米秆摊开,豆腐汤放在中间,大家或蹲或站趁热泡饭吃。也有不怕凉的席地而坐,多是年龄大的老人,趁机靠在秸秆堆上眯一会儿。三婶也去了。她说一待着就生病,那才准呢。可是干了半天,上厕所时,踩碎薄冰掉进小河里了。浑身上下湿个透,又冷又冻,被东家送了回去。

天气越发寒冷,有人点然秸秆,浓烟夹杂着火苗在头顶上飞舞,白与红,冷与热,静止和飞翔同时上演,人们在这即矛盾又和谐的意境里热血奔涌,寒意全无。吃饭时再看,身上,脸上,口罩上落了一层漆黑的烟灰,连鼻孔里都未能幸免。

玉米这么便宜,种地还挣钱吗?小敏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一边吃饭,一边跟我算账:开春买种子花了1400来元;化肥,底肥和追肥,两次一共啊……不到5000元;农药是我亲自买的,820元,一分不差;春天打茬子时,小军还没出去干活,他自己开手扶拖拉机打的,省下600元;可是趟地和翻地没省下,花了1000多;雇收割机扒苞米你看见了,6亩地给了人家900元;还有啥来的?我想想……我说传送机和苞米楼子没算吧?小敏说苞米楼子是去年买的,不算,今年就买了传送机,1200元。拢共多少了?你加加。我用手机上的计算机加,小敏掰开肿胀的手指在一旁比划。她说:咱家一共15亩地,顶多能打4万斤苞米,每斤4毛2,差不多能买17000元。逐一减去开销,还剩多少?不到7千元!这就是一年的收人。

放在20年前,7000元应该是一笔巨款。放在今天,也就是白领阶层一个月的工资。再被一家四口平均一除,就显得极其寒酸了。听说美国欠我们的国债不还钱,就给苞米,所以苞米才掉价,这是真的吗?小敏问。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厄运来临,老百姓总能找到可以转移怨怼的介质和发泄不满的理由。在骨感与冷峻的现实面前,他们更相信那些似是而非的谣言。

我只能查手机。搜索的结果是,2016年10月6日的玉米到港价格为每吨1434元。合7毛多一市斤,比目前国内的玉米的销售价格高。看来,玉米价格走低,与美国国债没有多少关系。那么,玉米降价的真实原因是什么呢?综合分析,玉米掉价似乎与近几年玉米价格持续走高有直接关系。正是玉米好卖,价格高,田间管理又省事,农民逐渐减少了大豆、谷子、高粱等农作物的种植面积。玉米种植面积扩大,产量激增,而玉米深加工又没有跟进,造成产能堆积,价格跳水。而市场上,小米、黑米、高粱米等粮食价格动辄6至7元一斤,也从侧面佐证了玉米价格下跌的真实原因。不过,美国农业机械化程度高,玉米成本低,这是不争的事实。而国内大部分地区农业还停留在以家庭为单位的小规模经营模式上。由于信息闭塞,种植品种单一,农民缺乏种植其他农作物的经验,更不懂药材、香料等经济作物的种植技术。另外,农民土地占有量少,投入的人力物力与产出不成正比。像岳父家,一共15亩地,用内弟的话,你就是种大烟,又能卖几吊钱?如此看来,土地集中到大户手中,搞规模种植,同时调整种植结构,提高抗风险能力,向欧美农业看齐是大势所趋。

雅琴说:不行把地包出去,两口子都出来打工,咋也比种地强!小敏则担心,苞米掉价,地也不好承包出去。岳父叹口气:咋也不能撂荒了,您们出去打工,我在家对付种地,再者说,国家还给一部分补贴呢。

确实,国家给农民的补贴多种多样。从种子到农机,从柴油到苞米楼子。总之,凡是与农民有关的生产资料,几乎无所不补。最持久的是耕地补助款,每亩200元,怕乡镇两级政府截留,直接打进农民的银行卡。这些补助政策对于收入偏低的农民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针对今年玉米价格暴跌,国家给予种田人的补贴标准是每亩地150元,虽然不多,但对于恐慌中的农民来说,不亚于一把救命稻草。

对于把一生都质押给黑土地的岳父来说,离开农村,离开玉米,离开满院子鸡鸭鹅狗比杀了他还难受。所以,我知道,不管国家给不给农民补助,来年春天,岳父都会按时节把种子撒进那片黑土地。而对于小军和小敏而言,既养家糊口,又要保证孩子受教育权利与质量,除了双双进城打工之外,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

假期结束,岳父跟随我和雅琴一起返城。窗外北风呼啸,零星的雪花飞蛾一样扑向车灯。我闭上眼睛,七天来的辛苦疲惫都幻化成质感清晰的玉米,在钢铁栅栏构建的囚笼之中泛着阴冷的白光。风从老爷岭苍茫的背影里隆重地俯冲下来,屋檐、树木、电线和苞米楼子被吹得呜呜作响。这声音婉转凄凉,仿佛心有不甘的怨妇在坟头哭诉,像瞎子挥动悲怆的弓弦在月光下狂舞,像饥饿的狼群在荒芜的草原上引颈长啸。睁开眼睛,世界陡然沉寂,路边的房屋纷纷扑倒,村庄在无声的世界里急速漂移。苞米楼子不见了,满地的转运珠也不见了,柏油路面灯光如注,无数看不清品牌的轿车、货车、农用车和绑着行李的摩托车向着城市的方向快速推进。喇叭声、叫骂声、手机铃声、孩子的笑声,伴随着摩托车的突突声,淹没了雅琴和岳父的一声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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