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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 • 初语阅读】作品丨峨峨旧州,悠悠古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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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州,渤海湾旁一座日新月异且散发着独特人文魅力的地级城市,旧州古城,当今沧州的前世旧地。古城位于沧县旧州镇,筑城为一地之治所始于汉初高祖时,后或县治或郡治或州治,起起伏伏,随历史进程的潮起潮落而兴衰荣辱,最终在明靖难之役的兵噬下,伴着铁骑满城廓,惨遭风尘恶,不知耗尽了几辈人心血而建的楼台房宇瞬间灰飞烟灭,世间美好在血仇杀戮的恣意中悉数尽毁,连同着政治地位一落千丈——州治自此转移,长芦成为新沧州的继续,而斯地则彻底衰落,沉寂在熙熙攘攘的世俗烟火之外。

民国沧州知名学者刘树鑫曾言:“士君子生其地,而不能详其地之古迹,陋也。”今人抚往追昔述及沧州的辉煌历史,旧州一定是绕不开的地理节点,亦是生活在这片沃土之上的万千子民慎终追远的情怀归宿和精神慰藉的家园。千年岁月的积淀中,它豪迈,又沧桑:一座昔日人烟辏集、车水马龙、喧嚷鼎沸的市井城池,一方曾经旌旗猎猎、战马嘶鸣、血火连天的兵家必争重镇,一个冶铸了国宝铁狮子、恭迎过一代人主周世宗但又因一部《水浒传》被误读几百年的毓秀之地。而如今,尽管放眼处繁华散尽,已然沦为古迹,但残存的高大煌煌城墙仍透出往昔壮观的气息,彰显着历史传承下的厚重与朴实,给后来观瞻者的内心留下不可磨灭的文化印记,无他,只因旧州是一个有着史诗般传奇的地方。

一 、古城

踏踪古城,举目觇望,眼前时光仿佛倒流,四野平畴的大地上巍然矗立着一座古老雄伟的城池,虽有残缺但依然高大宏阔,透着一种无形的神秘压迫感,身在近前,个人的卑微渺小被映衬地无以复加,可以想象在冷兵器的中古时代,修缮完好的城池是多么固若金汤,坚不可摧。如从空中俯瞰,整座城极像一头正盘卧于地岿然不动的神牛,所以旧州城又有“卧牛城”的称谓。而今时光千年,城池千疮百孔,但城池遗址的筋骨大部分尚存,所以当后来我们用无人机航拍出的古城效果图无需加工描摹,其“卧牛”之状活灵活现,引人遐想。

形似卧牛的旧州古城遗址是华北地区为数不多至今仍保存相对完整的的古代大城之一。城周长7.787千米,城墙残存高约1.2米到7.8米,顶宽1米到3米,基宽30米至48米,从裸露的墙体可以看出,它是筑城者一层层夯筑而成,史书记载和考古发掘证明,古城最早筑城于汉高祖时期,后来的统治者多次修缮增扩,明万历三十一年的《沧州志·古迹》中就有如下记述:“卧牛城,唐贞观中增筑,宋熙宁初增修”。现在尚存的城墙遗址中南段和西段较好,大体先东南走向,后东西走向,再往西北延伸,最后淹没在大港油田在沧州旧州镇上的采油三厂中,中间虽有间断,但主体仍然比较雄伟,墙壁陡峭、宽大。

旧州城不同于大多方形古城,城池被设计成卧牛状有自己的考量,既有作战防御的需要,也有风水的讲究。一般城池出于军事防御需要都筑有马面,守城将士能够在墩台或城楼迎击来犯之敌,与城墙之端的守卫互为衔接,消除防御死角。旧州城城墙虽没有依照惯例修造马面,但不规则延伸的城墙决定了它有向外的突起部分可以起到马面的作用,抵御敌人的攀墙攻城,即使千军万马鏖战于城前,城池仍旧可以傲娇地不被攻破。因此,从防御角度来说,我们这些后来者真得要佩服古人的聪明智慧,为他们大大的点个赞。另外,在古代,大凡城墙有“上可卧牛”之说的都是城坚池固,旧州名曰“卧牛城”其城坚如磐石也就不难理解了。当然,除了易守难攻的防御要素外,旧州城的设计者也有受地理风水因素的影响。依据古代堪舆之术,“牛卧马驰,鸾舞凤飞”之诸地形皆为上佳,牛者富也,当地百姓亦期盼在神性的护佑下能安居乐业,日子最终走向富足和平,毕竟金汤永固方可写就太平有象。

历史上的旧州虽然在某些时刻有着不尽的刀光剑影、鼓角铮鸣,但杀戮抵不过人们对和平的渴望与拥抱,所以更长时间里,这片土地上无论主宰者还是劳作者都休养生息,积极作为,虽不能成就“沧海福地”,但靠着鱼盐之利、发达的水陆交通亦能造就商贸的繁荣,成为海上丝绸之路北方大通道上的一颗闪耀明珠,“市井闹热,人烟辏集,车马骈驰”便是最好的诠释。龚遂带牛佩犊的教化之风尚未远去,“万灶青烟皆煮海,一川白浪独乘风”的盛况就已到来。“所有在生活存在过的,至今仍然在这里存在。”冯骥才在面对敦煌时曾这样感叹道。是的,历史的踪影并没有伴着时光沉沦而消融殆尽,它依然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表达着曾经的辉煌。旧州铁钱库的存在和发现充分说明了过去这里商品流通是多么风光至极,譬如北宋时的沧州曾经高擎交流的大旗一路高歌猛进,书写了属于自己的繁荣。辽宋并存的中后期,双方缔结和约,开设榷场,迎来了边境百年的和平与贸易频繁交换的时期。在沧州,经过官方所设的榷场贸易和民间的水陆商业交流,中原和沿海地区的鱼盐、丝绸、瓷器等大宗商品得到大量输出,草原地界上的牛羊牲畜、皮革制品、玉石玛瑙等北方特产大量输进,然后经此再运往中原各地。在开放的魄力下,沧州慢慢成了中原农耕文化、北方草原文化和沿海海洋文化的交织地,一种盛世繁华的场景随之被鲜明而自觉的呈现出来。

纵观历史不难看出城池的天然使命是守护,这就决定了它兴于战争也必毁于战火,旧州城亦不例外。历史上攻打沧州的战争都异常的惨烈,旷日持久,推测其中原因,首先是沧州人好勇无畏,殊死抵抗;另一方面则是旧沧州城墙坚固高大,易守难攻。伴着战火的肆虐,旧州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城破后多次惨遭屠戮。旧城墙和旧城一样在明朝初年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后,就一直默默地任由历史的风霜吹打沧桑老去。

如今,盛景不再的旧州城依然是人们生活的家园,人们仍然日复一日的接受着恩惠。六百年前的靖难之役将这里波及,巨大破坏后城池荒废,生灵涂炭。战火过后,新来的移民再次将这里作为庇护之所,他们重建家园,挖城墙的土盖房修屋,并犁城为地,耕耘稼穑,将生活供养。死则瘗埋身躯于古城的故土中,灵魂在这座遗忘之城的宁静里安眠不朽。新中国成立后,石油勘探部门更是在此发现了巨大的石油层,于是一夜之间古城内外石油钻井星罗棋布,磕头机恰如虔诚信徒不停息的表达着对古城的感恩,旧州从此迎来了一个新的发展机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开始告别祖先的行业,转身投入了脱胎于时代发展的新事业,有了更大的奋斗天地,腰包日鼓,日子愈发的红火。富裕起来的旧州人明白,是古城以莫大的牺牲给予了他们非凡的馈赠,因此不可讳言,以后无论如何发展,坚韧、安然的古城照旧是当地人生活的天然依赖和永远不可忘怀的根源所在——不仅是生命延续的承载地,更是精神归宿的护持道场。

二 、历史

阳光下,安卧在原野中的老城废弃已久,昔日的荣光抑或屈辱亦躲藏于时光的背后,变的神秘且虚无缥缈起来,但后来者如探踪求源,沉浸其中,就会日益感到老城历史的博大精深,彰显着浑厚、凝重的气息,恰如一卷卷古籍典章叠积在那里等待后来者去翻阅、批注。

毋庸置疑,旧时的沧州很是古老。沧州这片土地,春秋战国时期为燕、齐、赵三国交界处。秦统一中国后属巨鹿郡。秦亡汉立之初,不务正业(农业)出身布衣的开国皇帝刘邦为了掌控手中天下初定的王土,便在全国各地大设郡县与封国。远离京都长安,处在渤海之滨的苦海盐边之地则也享受到了浩荡皇恩的沐浴,顺势成了统治一方的治所——浮阳县和勃海郡的行政中心,这一年是公元前202年。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以旧州为中心方圆外围的土地,是九河下潲之地,地碱粮少,且时常洪水泛滥成灾,弄的民不聊生。生于斯长于斯的群氓为了活下来,活的好些,就与当初的刘三皇帝一样不务正业,要么以打渔为业,要么以贩盐为生,要么游民于外,挣来钱就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没钱再去挣,管它合法不合法,铤而走险也在所不惜,久而久之,养成了重义轻利的剽悍之风,长于械斗。如此民风,社会治安可见一斑。基于此地生民之维艰,汉宣帝特派龚遂为勃海太守。遂时年已七十矣,本该在家含饴弄孙颐享天年,却为天子之要务安邦于斯,上任伊始先以身作则取信于民首治标,后行教化,重本业再治本,自此人民安居乐业,吏民皆富实,社会为之清明。太守在沧州大地之廉洁奉公之风成为后世践行民本的圭臬并被咏唱。明邓直卿在《龚渤海祠》中作诗云:“德被人心不可忘,秉彝千载仰斯堂。乱绳解后牛争放,单骑乘时剑已藏。诸葛祠前多碧草,召公庭下几甘棠。高山不朽乾坤古,卫水东流泽与长。”

星转斗移,时间的长河慢慢推动历史的沙石不断前行。当沧州的百姓尚未来得及享受完龚太守清廉福泽的余荫,历史就在“城头变换大王旗”的风云际会中用血的杀戮完成了时光的穿越,时间定格在公元517年即北魏孝明帝熙平二年。当时的皇廷分瀛、冀二州之地,置沧州,个中原因不言自明:当魏晋南北朝这把饮血之剑肆意挥舞之际,战乱、壮丁、兵役、苛捐杂税、疾病、灾难,一切都成了小民挥之不去的梦魇;旧州方圆百里土地上的人们受之苦难深重,这里盐海苦边,这里洪水泛滥,这里群雄并举战乱不断。生命朝不保夕的境地让民意沸腾,毕竟骨子里还有那仗剑走天涯的游侠剽悍之风,陈胜、吴广做得,我们照样可以做得,于是在千篇一律的官逼民反的模本下这一带的草民造了反。那些一向视民如草芥的贵族哗然,慌忙暴力镇压,虽然这次起义的怒火尚未燃烧充足就被浇灭,但却为统治者敲响了警钟。为了震慑这些不安分的子民,也为了加强管理不至有事鞭长莫及,才有了这样的一个地域行政变革。此时的沧州只是旧时沧州地名之始,行政驻地并不在旧州而是在饶安(今日盐山千童镇,饶安之名取得很有意思,一个贫瘠动乱之地却起了这样一个美好吉祥之意,不能不说是个莫大讽刺),旧州仍履行着自己浮阳县治的配角角色。时间就这样滴答滴答不紧不慢的走着,旧州也在云卷云舒的历史大舞台中默默地承受着时局的波谲云诡。隋开皇十八年(公元598年)改县名浮阳为清池,治所仍为旧州城。唐武德元年(公元618年)州治迁于旧州,其后,虽有短暂迁出与迁入,但大局已定,直至明初都为州治之中心。

历史总是在不安分中衍生出故事。五代十国与宋,一个民族混战和大分裂的年代。唐末,藩镇割据动荡不安。正值此际,北方的少数民族政权契丹(也就是历史上赫赫威名的大辽)强势崛起,乘中原孱弱大肆南下侵扰。尤其那名历史上少有的奇葩、著名的“儿皇帝”石敬塘为了自己能登上皇帝的宝座竟不顾廉耻与道统向契丹屈膝求助,不但弄的自己无颜面,还失去了中原的门户——幽云十六州,从这直至北宋末期沧州在历史的阴差阳错中被推到了边关重镇的位置,尽管是那样的不情愿与痛苦。而辽兵由于从此无大山阻隔南侵更是肆无忌惮如入无人之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旧州的大地首当其冲,从此除了承受中原群雄的争夺还要身受外族之屠戮。一代人杰周世宗柴荣希冀解万民于水火,御江山于大统,于是亲帅大军过沧州直扑契丹。一路所向披靡,正当人们满怀着“我皇威武,国家一统”的梦想之时,天妒英才,世宗崩。柴荣的英年早逝意外中断了这次“攘夷”的大业。沧州依旧在战火中等待着涅槃重生。尽管沧州没有改变前沿阵地的命运,但世宗的到来还是让这座边关小城蓬荜生辉,而他代表的那个后周王朝更是在这个远离圣地的小城浓墨重彩地书写了一笔,如皇宫台,如铁狮子,这些都是那个王朝不朽的物证,即使今日仍是旧州老城文化遗存中最辉煌的存在与伟大的历史象征。

时光继续前行。经历了宋的懦弱,金的骄纵,元的强悍,老城痴痴地期待着新王朝的善待与呵护,但世事无常,苍天好象和它开了一个大玩笑,天大的玩笑,到来的却是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野蛮毁灭。老城自己的好运仿佛一夜之间也都用完了,无法救赎自己于危难之中,在痛苦与挣扎中燃尽了最后延续的梦想,成了那场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与殉道者。明朝初年,洪武大帝朱元璋去世,皇太孙朱允文即位,登基不久便听信近臣的建议——削藩,结果激怒了他的叔叔时在北京手握重兵的朱棣。燕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发兵大举南下,从而引发了历史有名的”靖难之役“。双方展开了激烈的厮杀,沧州更是首当其冲,以“燕王”为首的北军行诡兵之道打败了镇守此地的南军。为了报复忠于南京的军民和起到战略上的威慑,燕王的手下对此地展开了疯狂的屠杀和摧残,弄的哀鸿遍地,一片荒凉,到处白骨露于野。史料对此一役多有记载,使人读来唏嘘不已,“建文以盛庸驻德州,吴杰、平安守定州,徐凯、陶铭筑沧州,相互犄角以窥燕。燕王以德、定二州皆城坚守备,难猝下。独沧州土城,溃圮日久,天寒雪冻,筑之不易,乘其未备,急驱攻之,此土崩之势也……遂拔其城,生擒凯等,余众悉降,燕将谭渊尽坑杀之。沧城由是破废,后乃移治长芦。”在悲苦的无奈中老城从此叫旧州,一字之差,却透着苍凉,让人为它命运的不公和彻底的衰落而唏嘘。

清朝诗人王垣有诗曰:“颓墉十余处,云是古沧州。”看着眼前岁月侵蚀下傲然不屈的旧城,回首着旧州的一些前尘往事,感受着历史的沧桑与悠远,虽有迷茫与伤怀,但亦释然。

三、古迹

抬望眼,古城虽已淡出历史的视野,但昔日的辉煌是如此的厚重,以致于硝烟可以毁城灭地但却无力消除它所承载的文化底蕴。今朝踏足其上,尽管“世远年湮,故物率多荡覆”,但历经遥远年代遗留下的些许文明碎片依旧夺目灿然,气韵让人为之倾倒,如铁狮子、开远寺、铁钱库、古城墙、毛公井和皇上台子等遗产。它们古朴而无火气,恬淡而不张扬,文化的真谛、历史的内涵自然漫溢,在岁月的长河里经久流淌,透着钟灵毓秀的声势,或许这就是旧州古城遗址的动人之处。

不言而喻,旧州古城历史悠久,古迹众多。地下埋藏虽从没有开展过大规模一次性的整体考古发掘,但几次小的零星发掘以及百姓日常生产生活过程中的无意发现,所出土的文物已经大为可观,尤其2017年又开展完成了铁狮子周边等区域50余万平方米的考古勘探工作,探得的文物文化遗存信息更是让世人惊叹。这里曾经采集过大量的南北朝青瓷片,隋唐青、黄釉瓷片和唐代邢窑的瓷片和整器,宋元时代耀州窑、磁州窑、定窑以及钧窑、龙泉窑、景德镇窑等名窑的瓷片和整器亦曾大量分布和出土,建国初期旧州当地一张氏老婆婆就专门一次性捐赠了日常在古城内捡拾的唐、宋、明瓷塑26件,其中三级文物就多达六件。元代石雕伏狮、督元帅府之印,唐代莲花状铜造像底座等精美文物的出土亦是古城曾经叱咤煌煌的不凡佐证。1997年铁钱库重达约48吨的铁钱出土和2003年在沧乐公路扩建工程中出土的三个陶礌石堆含晚唐至五代时期陶制礌石千余枚更是轰动当时考古界,引发人们对旧州古城这座政治、经济、文化和军事重镇的无限解读。

(一) 铁钱

怀着对古物的钟情,跨进铁钱库展览馆的大门,目之所及,铁钱成堆,状似小山,堪称巨物,触之震撼。这是千年前一个叫宋代的王朝在那个最有艺术范的皇帝主宰天下时在旧州这片热土上写就的历史败笔,形如鸡肋,用之不能,弃之无奈,惟与古城相伴千古。

铁钱,俗称大铁钱,比一般的铜钱大。铁钱开始于西汉初期的铁“半两”,是一种随着恶钱发展起来的货币形态,可以分为官方发行的作为通货的铁钱和民间私铸的铁钱,历朝历代都曾或多或少的发行过,大致到了北宋时期尤其是宋徽宗时期达到铁钱使用的一个高峰期。旧州鉄钱通常指的是1997年出土的北钱库钱(按,现主要在旧州铁钱库展览馆内)和南钱库钱(按,尚埋地下,地面只露有一角);据长期关注旧州铁钱的本地学者王老师说,旧州铁钱的集中分布区除南北钱库这两个铁钱粘结铁堆外,还有三个鉄钱散落集中区,这三个地方铁钱的分布虽不是成堆的组成一个大铁疙瘩,而是三三两两散布于各自的一片区域,但贵在数量多且集中。此言不虚,经过我们多人实地田野考察发现旧州城内的每一片土地上都或多或少有着锈蚀后的铁钱块,铁钱散布之广,数量之多让人惊讶,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旧州城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称之为“铁钱城”。当然无论是集中区还是零散区的铁钱都是宋徽宗时铸造,间有夹锡钱;目前钱文清晰可辨者有“崇宁”、“大观”、“政和”、“宣和”等年号,知为年号铁钱,清代光绪《重修天津府志》在卷三八《金石》中就有记载:“在旧州开元寺北,地名铁钱库,多宋崇宁、大观、政和、宣和年号,唯日久凝结一处,不可复分。”

铁钱库尚未出土时,当地百姓俗称“铁驴”,大概源自露出地面部分板结成体形似驴背而得名。至今在民间依然有关于“哥儿八个抬铁驴”的传说,铁钱库的展牌上对此进行了直观的描述:旧州城内有头大铁驴,深埋在地下,要想挖出来非得亲哥儿八个才行。有一家兄弟七人想试一试,便叫上姐夫凑成哥儿八个。当挖出驴腿往上抬时,有姐夫的一端略加倾斜,和姐夫搭伙的老三一不小心叫了声“姐夫使劲”,谁知已经抬出大半个身子的铁驴立即陷入了地里,以后无论怎么弄也弄不出来了。传说虽是茶余饭后的无稽之谈,但听来十分有趣,也可看作当地土著居民对古城遗物的另类陈述,让失落的文明有了浪漫的演绎。那么现实中这些铁钱大规模集中在沧州旧城又是为何?争论随之而来,远没有传说来得如此深入人心异口同声,目前主要有如下说法:其一,赎辽费用说;其二,铸钱说;其三,销毁说;令人遗憾的是目前无论何种论断都不能抓住历史的脉搏,还原真实的过往。真正的密码原本就在铁钱本身。古代发行货币,金、银为贵,铜为大众,铁则属贱金;当铜钱紧缺,货币加紧之时,统治者就会铸造一些铁钱;因是“劣币驱逐良币”,以次充好,所以发行的铁钱向来不受民众待见,称之为“恶钱”。《宋史》卷一八〇《食货志·钱币》记载:“徽宗嗣位,凤州通判马景夷言:……诸州钱鉴鼓铸不已,岁月增多,以鼓铸无穷之钱,而供流转有限之用,更数十年,积滞一隅,暴如丘山,公私为害……铁钱重滞,难以賫远,民间皆愿复用铜钱。’”换言之,铁钱发行之时就被大量闲置,“锡钱积之官,粪土耳”;但坏事也能变好事,正因是如“粪土”的无用之物千百年来方无人问津,才能在沧海桑田的历史变幻中残存至今。

有时历史远没有想象的复杂,甚至简单的难以服膺后辈,但的的确确这又是历史的真相,不管是否喜欢。当我告别北宋经济浪潮下荒诞不经的金融货币政策导向所引发的混乱一幕,从历史的烟尘走出时,眼前满满的只剩流年的魂殇——繁华落幕下的一堆废铁,仅此而已。

 (二)铁狮

旧州,上苍用千年的光阴铸就了这片土地的神奇,时至今日,已成为遗址的它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不仅脚下掩藏着诸如铁钱般的许多未知历史遗物,显露于地面之上的文物也是饱含着浓浓的人文气息,出类拔萃。仔细踏访就会发现历经朝代更迭后所残存的地表遗存不在少数,但其中最显名者惟铁狮耳,无论古今,多有称颂。

铁狮子位于旧州古城开元寺前,铸造于五代十国时期的大周广顺三年(公元953年)。它身长6.264米,体宽2.98米,通高5.47米,重约31.5吨,加上残缺、脱落部分可达40吨。铁狮姿态为站姿走式,体南首略偏西南,身披障泥,背负莲盆,前胸及臀部有绶带,鬃作波浪状,是我国目前现存最大的单一古物铁件。经研究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是古人采用一种特殊的“泥范明浇与注入结合法”分节叠铸而成。铸造时,在泥狮模型的全身拼以长宽三四十厘米不等的范块,逐层垒起,分层浇注,共用范近六百块,它的铸造是中华民族努力创新的伟大见证。

众所周知,狮子是在汉武帝时张骞出使西域开通丝绸之路之后各国作为珍贵贡品输入到我国的。狮子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被国人所推崇,得益于汉代时佛教的传入中国。《灯下录》云:佛祖释迦牟尼降生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作狮子吼曰:“天上地下,惟我独尊”。所以佛教徒将狮子视为庄严吉祥的神灵之兽而倍加崇拜。它不仅保佑庇护活着的人们平安吉利,造福纳祥,而且还能捍卫死去的人不为鬼魅精怪祸害,趋吉辟邪。自唐朝后期至五代十国,国家一直处于实际的分裂之中,战争不断,政局动荡,生灵涂毒,惨不忍睹。沧州与全国其他各地同受动乱,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沧州百姓在无奈的现实中只好寄托于神佛之物来保佑一方平安。开元寺和铁狮便成了当时沧州人的不二之选。民国学者刘树鑫在《古沧铁狮记》亦云:“余惟北地自石晋后,常沦异域,风俗好佛,造像、经幢遗石完缺皆有,狮之铸,殆亦类是。”

的确自从诞生那一刻,铁狮子雄踞于渤海之滨,英姿勃发,威风八面,守护着一方水土,庇护着无数生灵,无论春夏与秋冬。盖因它虽为凡铁俗物所炼,但经古代工匠化腐朽为神奇的转换,器化为文殊菩萨的侍狮神兽,慢慢开始高大、神圣起来。人们顶礼膜拜于它、感恩于它、赞美于它;在赤诚的召唤下,在日复一日的神格化中,铁狮子拥有了无限神威和震慑力,能驱邪逐鬼,护城壮寺观,但最为人们称道的还是镇海。历史上,沧州水患众多,人们不堪其苦,希冀藉着铁狮子的威能消除灾厄,过上风调雨顺的日子,于是在和洪水的对抗中铁狮子化作了“镇海吼”,扬善惩恶“镇厌灾妖压厚坤”。铁狮子管理处的马春志为我们讲述了一辈辈旧州人口口相传的“铁狮子镇压恶龙消水患”的浪漫传说。传说在很久之前,沧州这片土地物阜民丰,十分美好,就连过路的飞禽走兽都愿在此落脚暂歇。可是有一年,一条黑色的恶龙从深海而来,看上了这片风水宝地,妄图据为己有。于是它兴妖作怪,刮起凶悍的黑风,卷着滔天的巨浪咆哮着直奔旧州城而来。所到之处眼见着船翻桅断,房倒屋塌,百姓淹死无数,庄稼成片的被海水吞没,真是惨不忍睹。正当人们遭难束手无策之际,突然听到一声山崩地裂般的怒吼,只见铁狮冲天而起,在空中大展神威和黑龙猛烈的搏击,从黎明一直斗到天黑,恶龙最后实在招架不住只好落荒而逃,海水也随之退去。大难不死的百姓感激铁狮的法力无边,形象地称它为“镇海吼”。清代李云峥曾作《铁狮赋》赞曰:“飙生奋鬣,星若悬眸,爪排若锯,牙列如钩。既狰狞而蹀躞,乍奔突而淹留。昂首西倾,吸波涛于广淀;掉尾东扫,抗潮汐于蜃楼。”

旧州铸就了铁狮,铁狮护佑着旧城,神性的芳华在百姓的感念中愈发的正大圆融,通透人心,占尽庄严的风情,于是无上的威名在神圣的幻化中渐次远播,成为旧州独特且宝贵的景观。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名闻遐迩的铁狮子还是“河北三宝”之一,明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中提到:“今北方谚语云:沧州狮子、景州塔、真定府里大菩萨。”慕着盈耳的声誉,循着瓦砾交倾的遗址故道,上至天子王公、下到贩夫走卒都曾不辞辛劳或专程或顺路观瞻而来,康熙来过、乾隆来过,当然更多的文人墨客亦来过,古宝雄姿入得眼中,惊得心神,无不叹呼“神物”,纷纷吟诗作赋而歌之,明代潘振在《旧沧十景·中城狮子》中云: “多少观光金马客,经过不免题一诗。”明末清初大儒顾炎武来此作过《旧沧州》,诗云:“落日空城内,停骖问路歧。曾经看百战,唯有一狻猊。”狻猊,狮子也。如果亭林公的诗在内容上略显平淡,明代陈全之、孙鏖、王绪、吴伟业,清代戴王纶、刘墉、朱珪、刘堮等人的《铁狮歌》则不吝笔墨,多有铺陈,铁狮子雄伟之像跃然纸上。王绪在诗中描述到:“东吸大海蛟龙水,北吞契丹虎豹兵。步武腾超千里势,貔貅百万敢争雄。”读来顿觉气势无双,真乃尽神通人,不负“狮子王” 之盛名矣(按,铁狮子体有铭文,几尽剥蚀,但“狮子王”三字仍模糊可察)。

是的,经受时光洗礼的古老铁狮自然迸发着天地神奇的造化神韵,荡涤着来访者的心灵,“仔细徐观是铁铸,始信沧州有奇事。”毫无疑问,沧州铁狮子曾经是多么地壮观,然而正如巨石抵不住滴滴水珠的浸穿一样,当年铁狮所在的唐代开元寺已不复存在,繁荣一时的古沧州也变了容颜成了旧州小镇,铁狮子也未能抵挡住时间之剑的锋利,沉陷在生死轮回的劫难中;现在这个“尚能劳圣驾”的“小物”正加速衰老远去,身躯残破,构件支离,甚至上了支撑,那次第形如一个风烛残年拄着拐杖的羸弱老人,端的让人心碎不已,伤泪涟涟。尽管有关部门已想法设法多般营救,但是却不能妙手回春,恢复当年活力景象,只能无力悲苦地看着它慢慢地任岁月宰割吞噬。也许不久的将来,也许千百年之后,这个从后周走来的铁狮子真的会消失于人们的视野。然而,在文明的进程中,文化早已在存在中蔓延生长并升华,同时也会给所在的区域载体烙上深深的印记。在沧州这片大地上,铁狮子无论完整与残破,总是让人牵挂,甚至膜拜于心,并在古老的记忆传承中衍化为沧州市的图腾,从此沧州又有了一个新的名称——狮城,也许这就是国宝的力量。

时光不堪日迟暮,斑驳了韶关路。纵使岁月无情,不断的吞噬、践踏,使它满目疮痍,不堪重负,但在沧州人虔诚的信仰里、潜在的自觉意识中仍会固执地认为,铁狮一如既往会顽强地屹立一蓑烟雨任平生,而不是倒在历史的尘埃里沉沉睡去,这无关风月,只是它千年风骨的气度使然。

四 、林冲

漫漫旧州古道,踏足其上,用脚步丈量着历史,在过往的印记中感喟着旧日时光的深沉、厚重。古道一头连接着过去,一头通向着未来,未来不可知,过去却可寻。沿着悠远古道,历史的车轮卷着烟尘滚滚而来,几多家国陈事掺杂着悲欢离合或湮没幻灭从此杳无踪影,或演绎传唱于街头巷陌,妇孺皆知,动人心魄,成为不朽的传奇。

蓦然回首,在旧州浩繁的传奇篇章中,不知多少英雄豪杰纷至沓来,又倏忽离去,惟有林冲在文人的翰墨里,在评书艺人的精彩评说中,在乡老的口耳闲谈中,熠熠生辉又慷慨悲歌,如一座不朽丰碑高高地矗立在人们的心田。故事里的事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是,一切皆在信与不信间,但沧州人是信的。正因如此,林教头刺配沧州道至雪夜上梁山的精彩段落画面方能在施耐庵的笔下被永久地定格在旧州风雪古道旁。遥望天地,前方江湖不远,后方无家可归,中间还好有古沧州,一个让英雄绝境逢生——斩断旧我,从此走向新我的地方。

也许于世人眼中,在一个陌生地域谈及沧州,最能让他们瞬间联系的形象符号莫过于林冲了吧。林冲,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中一个家喻户晓的好汉人物,因高俅螟蛉义子高衙内调戏霸占林妻不成,便设计陷害林冲,林冲因误入白虎堂而获罪被刺配沧州,本来两个毫无相干的一人一地突兀地被绑架在一起,自此有了斩不断的关联。沧州之于林冲是改造之所,是落难之地,又是收容之处,是大仇得报之关口。林冲之于沧州是百姓敬佩的豪杰,是使沧州扬名四方的关键人物,提到林冲就不能绕过沧州,但沧州又因林冲的到来成了发配之地,且深入人心,挥之不去,无论沧州人如何洗刷,但总不能逃脱罪恶之地的名声,犹如林冲脸上无法洗去的金印刺面。“一部《水浒》传天下,谁人不知古沧州”,沧州人无奈于施耐庵的安排,但又希冀施耐庵的安排,大概这就是出名的代价。

幸也罢,不幸也罢,林冲已出发。站在旧州的古道上,掸去岁月的浮尘,穿越千年,静听英雄来兮又归去的足音,禁不住感慨万分,里面有伤怀、有惆怅,亦有朗然、欣慰。

林冲一路从东京跋涉而来,几近身危,好在有挚友鲁智深拔刀相助才化险为夷到达沧州。东京是无情的,在那里,他污了罪名,休了佳妻,撇了家当,舍了职业,生活的美好化作了云烟。也罢,不管那些,沧州到了。是的,沧州不是东京,这里没有东京浮华若梦般的蝇营狗苟,有的却是“小去处”的洒脱自在;这里天高皇帝远,这里风烈雪猛,这里的酒散发着豪气,这里的朋友义薄云天。林冲在古沧州结识了柴荣、得遇了李小二,逢见了看守草料场的老军,他们的周济使林冲感觉到天地虽冷,但亦有真情。无疑,沧州给林冲那颗受伤的心一丝慰藉。

正当林冲在沧州想好好改造,到时有朝一日能返回东京见佳妻一面,只要她安好,一切足矣。但该来的还是来了。东京将无情进行到底,而且肆无忌惮,富安、陆虞侯竟在高氏父子的密谋中追杀至沧州。林冲怒了。行走天地间,自问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可为何老天要赶尽杀绝,为何如此无情,连最简单的活着都已不能。曾经懦弱过,退让过,哪怕舍弃身外的人和物却还是无法躲过劫难,换来的只有不尽的屈辱和杀戮。迎着漫天飞舞的风雪在怒发冲冠中林冲明白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天道无情,这天地是高俅一党的天地,不是他林冲的天地,东京早已没有属于他的青天,君不见另一位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在面对高氏的报复中不也出逃了吗。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拘泥,况且连命都要没了还有何退让。那只好决裂了,决裂于那个毫无王道,到处充斥着肮脏龌龊的朝廷,决裂于不断妥协的曾经的那个自我。反抗又如何,这里是沧州,不是东京。东京的林冲是可欺的,沧州的林冲是不屈的。

让杀戮来结束这罪恶的一切吧。

在沧州严冬的风雪夜,山神庙前,血债血偿。林冲用花枪、尖刀,一长一短,挑落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羁绊,刺断了梦回东京的念想,完成了人生悲壮的复仇。此刻的林冲端得起大英雄之名了,无所畏惧方为真男子!

是时候和沧州说再见了,感谢这片充满江湖情义的地方,感谢它的收留,更感谢沧州让他战胜了性格的缺陷,求得了人生自我解放的圆满。尽管仍有不舍,但不能不走。不走,待到官府知晓,定会命丧斯地,即使侥幸饶得性命,苟且偷生,亦定会屈辱一世,这已不是林冲的活法和归宿。

悠悠古沧州,漫漫风雪路,多少世态炎凉 ,多少悲苦心酸,尽在英雄的脚下,好在这一切已不能束缚林冲的脚步。踏过去,云淡风轻,又是一片新天地,尽管有时也不随人愿,但入得江湖,要得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快活人生,又何必多做纠缠。

——吾往矣!从此,壮士一去不复返。

如是,沧州活一囚徒,梁山多一好汉。

……

后记

绵绵古道,寻古的脚步从未停止,亦未敢停止。徒步旧州,一路“沽酒寻荒店,探碑问野僧。”虽过眼处皆是历史的烟云,而且风吹云散,无痕,但毕竟曾经沧桑了天地,浸染了霜白,凌乱了世间几多情愁;如若深入其中,亦定会云蒸霞蔚,美景丛生,构成一幅唯美、绚烂的历史画卷,使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旧州城的古韵不知迷醉了多少造访客,待转身,已是长河落日,晚霞播染,飞鸟归巢,人家屋顶炊烟袅袅。挥别古城,踏上回程。回望时,余晖里古城愈发彰显神秘、壮观,引人发思古之幽情,思绪间忽忆起清代刘静年的《过旧沧州吊古》,诗中吟唱到:“何年旧迹至今留,重镇曾闻压九州。城郭犹存唐制度,衣冠不是晋风流。荒台锄破春宵梦,古道耕残旅客愁。翘首雄狮西望去,兴亡看尽自悠悠。”

——诚然!


作者简介:王立成 ,教书为业,业余访古寻书,最喜天心月圆、芳华满枝。又愿辟静室一方,或知己佳朋几人,或独身栖处,安然吃茶,茶香氤氲里大自在的蕴藉透着心灵温暖,惟此,安好。作品散见于《中华读书报》《中华民居》《中华文化画报》《中国文物报》《散文百家》《星星诗刊》《散文诗》《南方周末》《燕赵都市报》《中国社会科学报》等国家级、省级、市级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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