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线上平台：初语阅读
初语阅读——西散原创高端平台
初语阅读——中国原创精品散文基地
初语排行榜——中国原创精品散文风向标
都说崀山是浪漫的。浪漫，是崀山景区的主题宣传词。
一座大山有什么浪漫的？到崀山旅游，除了爬山，还是爬山。一身大汗，两腿抽筋，哪有什么浪漫可言？
古人云：“知者乐水，仁者乐山”。为了寻找灵感，解开心中的疙瘩，我常年奔走在崀山的各大景区，寻觅着这种浪漫。
一
崀山非常美，每个景区，每个角度，每个细节，都是天造地设的视觉盛宴。紫霞洞的幽深，天一巷的雄浑，辣椒峰的神奇，骆驼峰的险峻，天生桥的磅礴，夫夷江的妩媚，无不让人流连忘返。最震撼人心的，则是八角寨。
那天，雨后初晴，凌晨四点半起床，爬上山顶不到七点。云锁雾罩，白茫茫一片，两米开外不见人影。这才明白，八角寨为何别称云台山。晨曦初现，齐天潮水渐渐回落，广袤无垠的大海展现眼前。一座接一座岛屿露出头角，在轻摇慢荡的波浪中，活像一尾尾鲸鱼腾空而出。翩若惊鸿、劈波直下，婉若游龙、随波逐浪……看得人目瞪口呆。这就是名闻遐迩的“鲸鱼闹海”，世界绝无仅有的瑰丽奇观。当年申报世界自然遗产，IUCN核心小组成员，资深专家吉姆·桑赛尔博士来崀山考察。一路上，博士不言不语，也不拍照，眼前的景物似乎没有引起他的兴趣。陪同人员焦急万分，却又束手无策。当博士登上八角寨，立即打开相机不停地拍照，还竖起大拇指，激动地说：“如此壮丽的景色，让我想起十五年前考察武陵源的情景。神奇的丹霞景观，世界独有！”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但激荡了吉姆·桑赛尔博士，也激荡了文人墨客的情怀。诗人艾青笔走龙蛇：“桂林山水甲天下，崀山山水赛桂林”。丹霞地貌学术创始人陈国达教授对客挥毫：“半生长誉丹霞美，方识崀山比丹霞，胜地有缘何恨晚，并赞南北双奇花。”然而，这一切仅仅局限于视觉，停留在感官，远没有达到“浪漫”的境界。如果升华到理论的层面、美学的高度，也许别有洞天。
我查阅了很多资料，发现崀山的美学价值非常高，称得上无与伦比。丹霞地貌以紧密窄谷型壮年早期高大峰丛峰林为特色，造景均以丹崖赤壁为基调，从岩层初期的雕塑分割到蚀余形态，展示了整个地貌形成、发展和演变过程。造型、色彩和气质，达到最佳组合境界。气势磅礴，厚重雄浑，有“中国国画灵感之源”的美誉。正向地貌造型绝险粗犷，负向地貌造型俊俏精工。繁简互补、刚柔相济；既丰富单纯，又活泼有序。形成了多样统一，和谐而有节奏的韵律感。并且随着四季的变化，冷色与暖色、澄澈与鲜明相互辉映，建构了色彩美的鲜明个性和罕见的自然美地带。红色岩层被流水侵蚀得恰到好处，高低错落的丹霞峰丛与纵横沟谷交替排列，形态多样的石峰、石柱绵延不绝，高大的崖壁与深邃的峡谷随处可见。辣椒峰、蜡烛峰、骆驼峰等巨大石峰赫然耸立，石峰周围是壁立的悬崖，裸露红色的岩石，峰顶却生长着簇簇葱绿的树林，构成了集高、陡、深、长、窄于一体，会雄、奇、险、幽、秀于一身的奇特风景。保留了沿袭几千年的农耕活动，成片的稻田随四季变化而呈现出春绿秋黄的田园风光。青瓦白墙、小桥流水的古式民居依山而建，古堡、山寨、寺院隐没山中。丹崖、青山、遗址、农舍巧妙结合，辉映成趣，相互衬托出一幅完整的自然画卷。
自以为找到了浪漫，打开了心结。一个问题冷不丁地冒出来：美，就是浪漫吗？问题像脱缰野马，将思绪冲得七零八落。
二
到农家乐吃中饭，有幸目睹了瑶家放阴的习俗。隔壁一户人家搞迷信，请巫婆“放阴”。堂屋挤满了人，神龛上灯烛明亮，香烟袅袅。一个米筒里装满了米，上面竖着一只鸡蛋。巫婆头裹青纱，端坐在神龛前面的四方木凳上，打着渔鼓筒，依依呀呀唱。唱了一会，放下渔鼓，化把纸钱，在神龛上的米筒里拿起鸡蛋看了又看。放下鸡蛋，抓把米，一扭一扭跳着舞着，并把米洒向空中。围观人群里，有个中年妇人面色苍白，浑身发抖。人们交头接耳，叽叽喳喳：“某人归阴了！”巫婆端来一碗水，用手指蘸着水滴弹到归阴妇人的脸上，念念有词。然后，食指在水面上画了一道符咒，让妇人喝了。妇人惨叫一声，顿时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我明白，这妇人已经到阴间去了，去会见她的亲人，或者哪家亲人的鬼魂依附在她身上。只见妇人一跃而起，体态、动作、声调大变，突然拉住农家乐主人的手说：“崽啊，我有心愿未了，你送两斤香油到云台寺还了吧。”农家乐主人脸白如纸，汗爬水流，诺诺连声。大家说，妇人的神情语态，酷似农家乐主人的母亲。妇人甩掉农家乐主人的手，仰面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片刻之后清醒过来，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对刚才发生的事，懵懂无知。
这次际遇，使我对崀山的神秘风俗产生了浓厚兴趣。通过走访和查阅文献，弄清了许多一知半解，甚至闻所未闻的奇异。譬如，巫婆又称仙娘，“放阴”叫“出仙娘”，是一种与阴界交流的巫术。仙娘用某种咒语把活人的灵魂从躯体里赶出来，并把它吹放到阴界去，和死去的亲人见面。或者，阴间的鬼魂附着在仙娘或被放阴的人身上，仙娘或被放阴的人，成为鬼魂的代言人。人有阴性人和阳性人之分。阴性人容易与阴界的事物遭遇，容易被“放阴”。阳性人则因为阳气重的缘故，被阴界排斥，很难与阴界交流，因而无法把他们的灵魂放到阴界去。崀山紧邻湘西，加上大山阻隔，文化封闭，素来“信鬼而好祠”。时代变迁，巫风已弱，赶尸、放蛊、女子落洞、躲摆子鬼等等，已经成为历史记忆和民间传说。放阴、赎吓、喊魂、跳鼓坛等等，流传至今，形成崀山独有的神秘风情。
神秘的、多姿多彩的民俗风情令人痴迷，然而，神秘就是浪漫吗？我很懵懂，始终找不到它们之间连通的桥梁。
三
一个长沙游客，开着轿车，带着一家人来到崀山。出了天一巷，在亭子里休息，大家闲聊。长沙客人说，崀山实在、舒服。这话引起我的兴趣，打破砂锅，刨根问底。他侃侃而谈，说崀山的宾馆多、档次高，饭菜质量好，景区厕所卫生，感觉就像家里一样，安全、舒服、方便。我的心弦被撩拨了一下，发出一声百灵鸟的鸣叫。
景区民居，古色古香，木板做的堂屋门洞开着。门口竹椅上，老爷爷吧嗒着竹节烟管，老奶奶纳着布鞋底，年轻妈妈抱着小孩子哺乳。他们静静地望着来来往往的游客，脸上挂着友善的微笑。绝对没有人缠着游客购买土特产或纪念品，甚至强行拉游客进入某个餐馆、商店消费。导游小姐带着客人沉迷于山山水水，决不会将客人带进商场购物或医院看病。客人尽情享受自然风光的洗礼，而不用担心上当受骗。
随意走进一户农家，屋前屋后果木蓊郁，或李或桃，任由摘取品尝。脐橙熟了的季节，漫山遍野挂满金球，随便走进一座脐橙园子，胀破了肚皮不算，还可以摘几个装到背包里。绝对没有人制止，更没有人唠叨或者不快。主人堆上一脸的笑，充满友善的口吻说：“崀山的脐橙，甜吧？”还有枳榄米酒、柴火腊肉、猪血丸子、血浆鸭子、蕨粑粉丝、燕子花粑，锅灰猪肝，瑶王宴席，各种各样的美食佳肴，盛情地款待你。如果走桃花运，被瑶家女孩相中，她就会唱山歌，把浓浓的爱恋通过火辣辣的歌声表达出来。晚上，山野静谧，明月如水，她家的谷仓楼上，油灯如豆，那是等待情郎光临的信号……
崀山是淳朴的、厚道的、友善的、彬彬有礼的，没有一丝半毫铜臭的。如此的童真，如此的天然，如此的一尘不染，大概只有《诗经》、《楚辞》里才能找得到！
随着那声百灵鸟叫，灵感被激活，一个精灵呼喇闪现。张开双臂拥抱时，却倏忽不见了。左顾右盼，四处寻觅，只见绣袜生尘，琼裾袅娜，隐隐约约，飘忽不定。拭目细看，一个宫腰细软的背影，转柳穿花，瞬间消失了。抚髀而叹，惆怅良久。那是淳朴的精灵？还是浪漫的精灵？或许是合二为一的精灵？我不能确切地回答。心里揣着个哑谜，食不甘味，睡不安寝。
四
崀山的石头，是地球最为古老的遗存，亿万斯年沉积于海底，随着地壳运动，隆起成丹霞地貌。然而，在我的眼里，这些粗粝的红色石头，蕴藏着古老神奇的文化密码。崀山是座霸蛮的山，石头是充满血性的霸蛮石头。有“霸蛮”的山，就有“霸蛮”的人，有“霸蛮”的人，就有“霸蛮”的文化。崀山用古老的神秘，古老的精神，古老的气韵，古老的力量，哺育了一代又一代霸蛮的人。
奇峰异石，熔铸了圣贤厚德，大智大慧。舜帝南巡，被一大片红色的峰林峰丛所吸引，流连忘返，抚摸着陡峭的红色绝壁，感叹道：“山之良者，崀山。”舜被孔子尊为古代的仁德贤君，他的足迹印在了崀山的大地上，他的气息融合在丹霞的石壁里。崀山由是英才辈出，人文荟萃。看那惟妙惟肖、巧夺天工的将军石、笔架山，岂不是文臣武将的图腾？烟村古道上，两只巨大的石鳌组成的天然太极图，岂不昭示着必将有姜子牙、诸葛亮一般的智者诞生？舜皇山上神形毕肖的舜皇日浴，难道不是王气蒸腾蕴藉的象征？北宋大儒周敦颐，在崀山脚下莲潭书院讲学布道，为金石古城留下摩崖石刻“万古堤防”，传说千古名篇《爱莲说》也于此地写成。
红色石头，是鲜血所凝结。崀山的险峰绝壁，大多以“寨”命名，且有石头叠砌的古战堡垒。这些堡垒建于何时，属于何人，已不可考。有人说，是南宋杨再兴所建。杨再兴与岳飞对垒，兵败被俘归顺，追随岳飞抗金，捐躯小商河，焚身火葬，得箭镞两升。有人说，是雷再浩、李沅发等清末农民起义军所建。雷再浩就在八角寨下的黄卜峒举起义旗，被江忠源的地主团练楚勇镇压，被俘就义。部下李沅发，两年后再次起义，攻破新宁县城，杀知县万鼎恩。后来发展到三千余人，转战湘、桂、黔三省，二十多个州县。李沅发兵败被俘，道光皇帝敕令押送北京，亲自审问。这是清末最早爆发的大规模农民起义，像一个火种，点燃了包括金田起义在内的，全国各地农民战争的漫天烽火。崀山的血性催生了太平天国的同时，孕育了地主团练楚勇。太平天国和楚勇这对孪生兄弟，成了生死冤家，驰骋疆场、纵横捭阖、殊死搏杀。由楚勇发展壮大的湘军，战胜了太平天国，一大批新宁人因战功晋升将军，有“隔墙两制台，对河两抚台，共井三提台，十里八道台”之说。县志记载，朝廷一品大员，就有一百余人。崀山雄秀之气，磅礴郁积数千年，至此爆发，图腾被破解，象征得到应验，英雄豪杰犹如雨后春笋。一个撮尔山区小县，揭开了中国近代史的新篇章，为湖南书生打开了一道经世致用的大门。曾国藩、左宗棠等一大批湖湘学人，通过这条大门，源源不断走向建功立业的广阔天地。谁也不能否认，这是人类文明史上的奇迹。
崀山的厚重血性，就是“浪漫”的最佳诠释？就是苦苦寻觅的答案？就是解开心结的钥匙？显然不对头，血性和浪漫风马牛不相及。一切努力，成了缘木求鱼，心结越来越重，似乎走入了死胡同。
五
时间白驹过隙，转眼已是深秋。偶照镜子，两鬓霜染，一脸沧桑。无法找到浪漫的痛苦，铅块般压在心头。独自爬到辣椒峰顶，仰望横空雁阵，抚膺长啸，一泄积郁。
余晖满山，顺着曲折的梯道下来。金风轻拂，树露生凉，蛩声喧草，心情敞亮了许多。来到谷底，一对情侣在“山盟”石前照相。男孩西装革履，白衬衫，红领带，风度翩翩。女孩身着洁白婚纱，花生丹脸，水剪双眸，江梅映雪，天使一般。“山盟”石是块巨大的蜡黄石，价值不菲，取“海誓山盟”之意。来自全国各地的情侣，经常在此拍照留影。一年一度的“崀山光棍节”，在这里举办集体婚礼，热闹非凡。询问摄影师，情侣来自海南岛，已经拍摄了以大海为背景的一组照片，以大山为背景的，选择了崀山。我猛然明白：踏遍千山万水，要在这里定下终身幸福，“山盟”是爱情地老天荒的见证！
此时，一对耄耋老人款款而来，皓首童颜，气质高雅，迥出伦辈，特别引人关注。老爷爷目光炯炯，着米色运动衫，给人精明干练的印象。老婆婆描眉扑粉，头上乱插菊花，蓝底白碎花旗袍，合身合体，婀娜多姿。他们相拥相携，谈笑风生，旁若无人。老婆婆突然回首，在老爷爷脸上啄一口。老爷爷一边用手板抹脸上的口红，一边骂“疯婆子”。老奶奶笑道：“疯就疯，此时不疯，更待何时？”说着，“啵”的一声，又啄一口。两个人都笑软了，爽朗的笑声在山谷里回荡。“浪漫黄昏！”一个游客脱口而出。大家鼓掌喝彩，纷纷用手机拍下那灿烂幸福的浪漫。
我“咯噔”一下，豁然开朗。一直找不到“浪漫”，是“凝滞于物”的原因。心为形御，尘浊厚积，触目伤怀，眼睛里的山水，或“因风皱面”，或“为雪白头”，哪里浪漫得起来？“羽化成蝶”，庄子的浪漫；“采菊东篱”，陶渊明的浪漫；“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王徽子的浪漫；刑场上弹奏《广陵散》，嵇康的浪漫；当众疯狂拥吻，则是这对耄耋老人的浪漫。境由心造，心浪漫了，一切皆浪漫。用眼睛触摸，用大脑呼吸，用生命体会。一颗纯净的诗心，才是“浪漫”的灵魂。
作者简介：周晓波，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小说学会理事，发表作品60余万字。长篇小说《老夫子》获湖南省作协重点作品，邵阳市第七届“五个一工程”二等奖，凤凰网首届原创文学大赛三等奖，第四届叶圣陶文学奖。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