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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征文展示】张洁作品 | 父亲,你在哪

西散原创总编手册 —— 梅雨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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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我爱祖国,人间至情”大型征文展示(192)


过去每遇枞阳老乡,总会问及祖籍的具体位置,我便一脸茫然。从小到大,填了无数的表格,籍贯那一栏都是安徽枞阳县,若问我枞阳县哪里,我就不知道了。记得父亲退休后的第一年,便携着母亲回了一趟故乡,那时我才知道,我的真正故乡是枞阳县的连城。

很可惜,我一直没有去过连城。父亲去世15年了,近几年,他的兄弟姐妹也先后作古,只剩下一位年近九旬的大姑妈。前年夏天,年过九旬的大伯父去世时,我曾去了一趟枞阳,那一趟我很想看看,父亲的根到底在哪里,但终究没能如愿。

这些年,我愈加强烈地想得知父亲曾经的一点一滴,想弄明白我骨子里从父亲那儿秉承下来的一些精神特质是如何形成的。父亲63岁才正式退休,退休前,他一直说:退休后我要写一部回忆录,我还要写一本关于张氏大家族的小说。为此,父亲退休后做了两件事,一是回了趟连城,二是跟着我学会了五笔打字。

很遗憾,父亲突然就病倒了,在他未动笔之前。2003年的冬至那天,经历了病痛折魔的父亲走了,走得很安详,在睡梦中。父亲病重期间就提出,为了方便就把他葬在当地。其实后来想想,父亲心里应该是想回故乡的,只是那时我们作子女的尚年轻,无法体会出一个多年在外的游子内心的企盼。近几年,随着家乡长辈的相继过世,我更加觉得当年应该将父亲送回故乡,和他的兄弟姐妹们在一起。如今,父亲一人孤零零地躺在异乡的土地上,该是有几多惆怅。

父亲是一个精致的人,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这一点我与父亲很相似。我想这种气质的形成,得益于他的家庭。我的曾祖父是连城当地的一名私塾先生,我的祖父后来从连城走了出来,成为枞阳县城一个著名的商人。记得小时候,一到冬天,只要窗外飘了雪花,父亲就会搬出一个黄灿灿的铜制烧炭火锅,然后我们全家四口人围锅而坐。我记得那首“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就是边吃火锅边背会的。在那个贫瘠的年代,一个热气腾腾的火锅,给我和弟弟带来了无穷的乐趣,也给父亲带来了对过去生活的无限怀念。在火锅边,父亲给我们讲了很多故事,也就是火锅边的故事,我才能了解到家族的一点皮毛——

祖父在县城内开了一个商号——永康祥,主营布匹绸缎生意,生意越做越大,祖父还做了县城商会的会长。祖父乐善好施,父亲说,家里的欠账簿摞起来有几尺高,祖父却从不去催账;每逢初一和十五,祖父还会施粥,那种热闹欣喜的场面,令年幼的父亲很是兴奋。每天晚饭后,祖父便抱起作为幺儿的父亲上桌打麻将,赢得的小钱便塞进父亲的口袋,第二天父亲会欢天喜地跑到街上买零食吃。虽然作为家族中最得宠的幺儿,祖父对父亲的教育仍是不会懈怠。我后来通过一些资料,查寻连城张氏,才得知,连城张氏是书香之家,诗礼之族,祖上出过几位进士,桐城派的张氏均出自连城张氏一族,资料中的族谱辈份排示:允承宗德,克绍贤良,复起文士,为国之光。从中便可窥一斑。

父亲在枞阳念完了小学之后,便被祖父送到了离家很远的东流县上初中,年幼的父亲便开始了独立生活。三年后,父亲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安庆一中。见过父亲在安庆一中念书时的照片,那是怎样的英气勃发啊。小时候,父亲曾带我去过安庆一中,在那棵苍翠遒劲的罗汉松前,父亲站了很久。也许父亲想起了他的青葱岁月,忆起了他的青春热血。但父亲并没有跟年幼的我说什么,只是牵着我的手,步出校园,踏上去江边的马路。父亲领我去了江边的江毛水饺店,父亲说:我在安庆一中上学的时候,每到周六,都会上这儿来吃一碗水饺或馄饨。后来想想,在我小时候那个物质生活匮乏的年代,父亲仍然每周带着我们姐弟去市里最有名的小吃店打牙祭,那也许是父亲对逝去生活的一种祭奠吧。

1956年,父亲以安庆一中文科第一名的成绩高考中第,父亲的志向是北大中文系或人大新闻系,但填报志愿前,班主任找他谈了一番话,内容是:我们国家百废待兴,作为一个杰出的安徽学子,首先要建设的就是自己的家乡。热血沸腾的父亲按照班主任的建议,毫不犹豫地填报了合肥师范学院中文系(即现安徽大学和安徽师范大学的前身)。四年后,父亲毕业被分配至北京新华社,但父亲谨记当年老师的教诲:建设祖国首先要建设自己的家乡。于是父亲向系里提出了建设家乡的要求,并且希望能回乡做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但优秀的父亲被重新分配到了安徽省委。1960年的夏天,父亲正式成为安徽省委宣传部的一名干事。

父亲又是一个坚定的共产主义者。父亲自1956年开始,就郑重地向党组织递交了第一份入党申请。但父亲是年年申请,年年拖而未决,根源就在于他曾有两个解放前在南京国民政府任职的叔叔,即我祖父的两个胞弟。直到30年后的1986年,父亲才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彼时我已上高中,班里有一个同学是校学生会主席,也是我们学生里唯一的一位共产党员,父亲得知后便对我说:你也要积极向党组织靠拢,现在不唯成分论了,你一定要坚持共产主义这个信仰。

我至今都无法理解,父亲是如何坚守这个信仰的。上学时,我觉得自己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共产主义在我的意识里就是那句歌词: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长大工作后,由于在年轻新入职的一群人中比较优秀,被领导催写过几回入党申请,父亲很是欣慰,特意拿出党章给我看,无奈我当年沉溺于张爱玲的文字中,我对父亲说:我只想穿越回民国做我原本的身份,张家的一名千金小姐。父亲劝说无果,只能叹息作罢——因为父亲说:共产主义信仰不容亵渎。

我虽然无法理解父亲,但我很敬佩父亲。父亲上大学时,祖父的家产就已公私合营了,经济是每况愈下,随后祖父又病重,在父亲刚刚工作不久便去世了。祖母随家乡的大伯父一家生活,父亲每月便拿出大部分的工资寄回老家。1964年,父亲主动要求下基层锻炼,于是作为笔杆子的父亲被调到安徽马鞍山市的《马鞍山日报》,不久,就爆发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父亲去世后,我在整理父亲的遗物时,发现了父亲自文革初期便开始记录的日记。那是几大本厚厚的、印有毛主席语录的红色笔记本,密密麻麻地码满了父亲那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从日记里,我看到了文革十年父亲真实的内心世界——

作为一个走出校门才几年的热血青年,文革的开始是令父亲激动与神往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斗争的狂热、人性的泯灭,令父亲由迷茫到怀疑再到抵触,他无奈地冷眼旁观着这场从天而降的狂飙,内心顽固地坚守着自己的世界观。终于,在一个黑夜,父亲逃了。父亲逃到了石台县的一座深山,在那里他结识了一个寺庙的住持,每天与住持研究茶道,可能父亲一生喜爱喝茶的习惯也是从那时起源的。我无数次翻阅着父亲的日记想象那样的一副画面:白天,父亲在茶香袅袅的氤氲中,沉默着、落寞着,是一种欲语还休的沉默,是一种目睹悲凉后的落寞;夜晚,在孤灯清影的陪伴下,父亲又坚守着,坚守着心底那份对共产主义的崇高信仰。

很快,《马鞍山日报》沦为造反派利用的武器,已经失去了党报存在的根本意义,1972年初,《马鞍山日报》正式撤销,父亲又被调到了安徽日报社,自那年开始,父亲在安徽日报社一直工作到退休。

当南巡的春风吹遍祖国大地,父亲也迎来了他的春天。那时父亲正值不惑,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白天跑工厂、蹲机关、下田野,晚上便伏首桌前,一写到深夜。父亲去世后,他的同事曾写挽诗道:襄时趣说度期颐,未到古稀遽别离;奔厂蹲乡较足力,谋篇运笔媲文思;清风拂袖能求实,正气萦身拒弄虚;华夏日新月异貌,愿君泉下乐支支。父亲在安徽日报社的30年里,写下了数百万字的经济类新闻作品,为改革开放后的安徽经济建设绘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父亲走的那年我33岁,作为一个没有信仰的人,之前我一直在浑浑噩噩中度过。我很后悔在我33年的人生中,没能与父亲很好地对话。我一直简单地认为,我继承了父亲的某些特质——比如对一切美好事物的热爱,比如善良,比如不争,但在父亲去世后的几年里,我慢慢地觉得我对父亲的认识太过肤浅。父亲非但是集知识、才情于一身的,同时他还有一种特别的人格力量。记得前几年,父亲的老友为了写回忆录,找我索取一些关于父亲的资料,我曾在给他的那封信中这样写道:如今,我也到了四十不惑的年龄了,面对当今这个社会,我的内心很纠结很挣扎。回想父亲数年如一日除了当好写文章的记者外,无怨无悔地为平头百姓去做得罪权贵的事。我想,如果我现在遭遇了不公,这世上还能有谁会像我父亲那样为我主持公道。父亲在我心中已成了历史。想想年轻时为父亲不值,但父亲过世后,我反思了许久,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自己的信念的,特别是这种无私的信念。父亲多年为他人作嫁衣,为他人谋幸福生活,家人却没能沾他一点光。当年为了别人的事得罪了某些领导,母亲评高级职称时受到刁难,我们姐弟工作受到影响。但我们不怨父亲,夜深人静之际,我经常想到父亲,觉得父亲虽然是一个普通人,但他真的很伟大。他能不恃权贵,他能刚正不阿;他善良,他正义;他对自己的生活很淡然,他对别人的苦难很在意……

父亲走的时候,我们仅仅通知了个别挚友亲朋,但那天来了众多自发送行的人群,他们在覆盖着鲜艳党旗的父亲遗体前鞠躬垂泪。泪眼迷朦中,我仿佛看见了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有为青年,那个坦坦荡荡两袖清风的无冕之王。身为连城张的后裔,父亲应该是问心无愧的——作为一个名门旺族的后代,父亲没有沉溺于物质的享受上;作为一个诗书礼仪的书香门第,父亲是勤奋努力的。特别是在那些特殊年代,无论家道的中落,社会的动荡,都无法撼动父亲内心的信仰。难能可贵的是,父亲发扬光大了张氏祖训,以我浅薄的知识,对祖训的理解概括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这些,父亲在几十年的记者生涯中都做到了。

今天,连城的山在,连城的水在;四季轮回的岁月在,我在;而父亲,你在哪?



作者简介:张洁,生于江之北的黄梅之乡,长于江之南的诗歌故里,现供职于安徽马鞍山市某报社,闲暇之余,随性涂鸦一些自己想写的东西,聊以在喧嚣的尘世安放一颗不流于世俗的心灵。文字分别在《清明》《作家天地》《江南文学》《安徽日报》《新安晚报》《马鞍山日报》《皖江晚报》《诗城壹周刊》《安庆晚报》《北海日报》等刊物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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