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西散原创:征文展示】刘应姣作品 | 近乡

西散原创总编手册 —— 梅雨墨香

西散原创大型采风征文活动唯一官方发布基地

2019“我爱祖国,人间至情”大型征文展示(206)


1

春节我去三姨家作客,无意间聊起种田和打工的话题。三姨说:“我也想在家种田,但是种一年田,不如打工一个月。”三姨勉强地笑着,皱纹里藏着难以描述的神色。

三姨年近六旬,脸颊黑瘦,斑点云集,跟刚刚出嫁相比,已是天壤之别。30年前的一个初夏,水灵灵的三姨出嫁,我担任扛帐杆的女童,扛着披红挂绿的帐杆,跟着长长的送亲队伍,把三姨送到一个叫麻寨的自然村。麻寨自然条件算是好的,着眼之处,皆是层层叠叠的梯田,庄稼地里一片翠绿。三姨家的几间瓦房就座落在梯田之上,鸡犬之声此起彼伏。那时,我觉得三姨嫁到了个好地方。

婚后,三姨生下二子一女,日子变得拮据起来,几亩薄田只能养家糊口。一转眼,两个表弟也到了娶亲的年纪。眼看着同村的人一窝蜂外出打工,村里好多小瓦屋变成平房,三姨夫坐不住了。他以最低的价格、用最快的速度变卖了耕牛、马匹和鸡猪,一家五口全部外出打工,几间破旧的房屋就交给了铁将军把守。

家里的几亩薄地,原先还有亲戚帮忙栽种,年终象征性的给三姨一点粮食。后来亲戚也相继外出打工,田地因此全部抛荒。村里田地撂荒的路径如出一辙,大量田地长期无人耕作,杂草丛生,无比荒凉。

三姨、姨夫、表妹在慈溪做油漆工,两个表弟在杭州的一个厂里上班,他们各自住在租来的房子里,平时也难得一见,只是过年匆匆赶回老家相聚,初五就得赶回打工地。大年初一,两个表弟就忙着在手机上购买返程车票,表妹与三姨张罗着锅灶,三姨夫坐在一个角落闷头抽烟,不时与我搭话,说慈溪的房子贵,杭州的房子更贵,城里没办法安家,表妹找了一个打工仔、云南的,家里的地撂荒他心疼……我不知道,在城市与乡村的撕扯下,除了麻寨,还有哪里能安顿下这个打工之家。

30多年前我看到的乡土,现在已成为我 “假想中的乡土”、“记忆中的乡土”或“经验的乡土”。如今的麻寨,青壮年早已背进离乡,在城市里飘荡,老人与孩子留守着空空的村寨,连牛粪气味都稀少了,平时,几声鸡鸣狗吠,犹如凄切的哀鸣,麻寨在西风残照里,衰败着,颓废着。

城市资本疯狂的扩张,加剧着乡村的衰败,在城市化进程中,乡村在急剧贫困化和边缘化中挣扎。像三姨一样的农民们固守的宁静乡村一去不复返了,乡村的灵魂已死。我想,当所有的村庄都被打工潮掏空,所有的农民揣着人民币,却买不到粮食的时候,谁来为空心的村庄吟唱挽歌?

2

父亲念过几年私塾,当过几年民办教师,年过半百后忝列地理先生,在那个叫更打的小村子里,乡党亲邻的红白喜事,婚丧嫁娶,都请父亲前往,帮着写对联、择吉日、看风水、排八字,忙得不亦乐乎。

在我的老家,每逢白喜,一直时兴土葬,父亲都会为逝者举行报丧、做七、入敛、出丧、下葬等仪式,父亲往往都轻车熟路,安排得有条不紊。然而,今年3月,村里有个几老人去世,父亲竟然为出丧犯了难——村里禁止土葬,所有的遗体必须火化,然后统一埋在公墓。

2018年是一个极不平常的年份,表面上,村庄的所有人都是吃饱穿暖的,但每个家庭都残缺不全:村东头的五九因与有夫之妇纠缠在广西被杀,村上寨的云周涉嫌贩毒在云南被抓,村小寨的红丽因躲避计生在广东被迫跳楼,村大寨的六八在上海的工地上掉下了脚手架……

但是,当我听到父亲说,邻村几家埋下的棺材被强制挖出来,已入土的遗体被送去强制火化,家属和警方一度僵持,弄得惊天动地时,我震惊了。

在我的印象中,村里一年四季都是生机勃勃的。老年人憨厚纯朴,中青年勤劳耕作,少年或结伴上学或摸鱼捉虾,村庄鸡犬相闻牛马成群;进入年关岁尾,民间艺人表演活动自发聚拢,村庄就会逐日沸腾。

如今,随着大量年轻人外出打工,红白喜事都变少了,随着文明丧葬制度的建立,葬礼更是简而又简!父亲显得茫然和无可适从。

随着越来越多的妇女随同老公一起外出,村子里只有小孩,老人和狗。更多的人家,多年都是大门紧锁,院落颓败,杂草丛生。每次回到村里,迎接我的都是老去的邻居苍凉的面孔,以及留守儿童孤独的背影。每到夜晚,整个村庄如死水一般沉寂,偶尔爆出的狗叫倍增孤寒。

越来越多的人外出打工,村庄里很多红白喜事固有仪式正在被异化。我记忆中,村里所有的葬礼都是热闹异常,但父亲说,这年的葬礼冷冷清清。我只有安慰他,说社会在进步,旧的习俗要改改了,要顺势而为。父亲一直沉默。

联想中,呜咽的唢呐伴随着稀疏的送葬队伍,和我记忆中蔚为壮观的葬礼相去甚远,无限的凄凉充斥我的内心。一个的村庄,说空就空了。许多仪式,说变就变了。很多熟识的人,说没就没了。剩一个空壳,立在那里,装着我很多念想、很多回忆。

3

小叔的家在定远县窑湾路一带,原本属于城北村,几年前,村里百十亩土地被征收,盖了几个居民小区,没有了土地,村民们由农村人变成了城里人,基本都吃低保,平时村民们在县城里打打零工维持生计。

小叔家有三间平房,带个40平米的院子,还有一个自主经营的小卖部,每天的营业额不高,但赚来的小钱也能补贴家用。2013年,窑湾路一带被列入棚户区改造地块后,拆迁办就以星火燎原之势展开征地拆迁工作,周边的邻居纷纷接受政府的补偿条件,陆陆续续搬走了,只剩下小叔一家坚守故土,赖以生存的小卖部被迫关门。

小叔一家成了钉子户。小卖部虽然证照齐全,但不在政府划定的补偿范围内,在补偿费用上与拆迁办产生分歧,拆迁办完成大部分任务后,也没再找小叔谈条件。

春节回定远过年时,小叔的房子孤零零地兀立在一片废墟之中。站在平房的屋顶,抬眼望去,四周全是已坍塌一半的房屋,满地的瓦砾,散发着腐败气息的成堆垃圾,垃圾堆之间还有众人踩踏而出的小径,空气中漂浮着垃圾焚烧后的味道。

80岁的婆婆在废墟之中辟出几块小地,种上了乌菜、大蒜、香菜,用五花八门的东西遮挡着,有塑料棚布,有彩钢板,铁丝网等。婆婆不时从家里拉出水管给菜地浇水,残骸之下的蔬菜长势喜人。

婆婆却日渐忧郁。她说:“拆成个半拉子就不见人了,房子住人呢,晚上屋子里有大老鼠在活动,屋外有拖拉机在不停倒垃圾让人不得安生,附近都成垃圾场了。”

窑湾路一带的房屋确实密集低矮,道路弯曲狭窄,环境脏乱差,每年开车回去过年,进了小街小巷,就特别担心掉不了头、会不了车。其实小叔一家都在盼望拆迁改造,好不容易盼来了,拆迁条件几经谈判都谈不拢,在拉锯战和车轮战中,这里变成了垃圾场,小叔变成了钉子户。

在这一地块的拆迁户中,有的拿到了几百万拆迁款,有的拿到了四五套房子。而小叔一家在历经种种考验之后,仍以钉子户的姿态坚守足下的故土,堪称精神可嘉。要知道,在城市化进程的大背景之下,再勇敢的坚守、再理想化的祈求,有可能都是空中楼阁,都阻挡不了乡土的沦陷。

因为怕看那片废墟,我们很少回去。其实,就算回去又能怎样,坚守在家的婆婆说,村庄不在了,变成了一堆堆残砖烂瓦,邻居们也大多住到了高楼里,没有土地,没有工作,拆迁的钱能坚持多久呢?婆婆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一辈子在土地上劳作的婆婆,知道土地对农民意味着什么。我深知,婆婆在废墟中弄出了那一片“菜地”,也许是她最后的故乡。

古诗云: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不敢”这两个字,铁锤般砸在我心上,让我有彻骨的痛感。三姨的村庄,父亲的村庄,婆婆和小叔的村庄,都已面目全非。我们的故乡,如今已变成空壳和废墟。而最真实的情怯,不是望不见故乡,望不见童年,而是这片土地上令人心酸的异象。


作者简介:翦婳,本名刘应姣,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协会员,诗文散见《中国诗人》、《诗歌月刊》等,曾获安徽诗歌奖、中国曹植诗歌奖。鲁迅文学院第31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高级研修班学员。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国际东方散文奖征文】戴晓东|一座消逝的坟茔
安蓝:又逢清明……
【征文大赛028】远去的村庄——我心中的那座城
男人在外十年未回,归来后村妇激动炖了只老鳖,岂料当夜爆体身亡
我在苞米地发现阿姨的秘密!
50岁女子没有上过班,也从来不做家务,你们认为这是命好吗?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