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总编手册 —— 梅雨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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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我爱祖国，人间至情”大型征文展示（216）
昨晚元宵的灯火还未熄灭，今天，孩子就要 离开家了。天沉重而迷濛，一如盘古未曾开天辟地之前的混沌。思绪摇摇晃晃，像动荡的蛋中那枚努力不致散乱的蛋黄。他早早地起了床，站在我的床前，高高的瘦瘦的个子，卡其色的羽绒服，黑色的运动裤，依旧稚嫩却少年老成的稳重：“妈，东西我收拾完了”我不看他的眼，努力装出轻松的样子：“拿了几个袄？几条棉裤？”他云淡风轻地回答：“都拿了好几个，没事！”门被细心地带上了，楼下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我跑到阳台，隔着窗子往下看看，又突然折回他的房间，看看还留着他体温的被窝，转头却看到了他深蓝色的薄秋裤，理直气壮地找到了让他折回来的理由：“你的秋裤忘拿了！”他在电话里，声音温和而平静：“没事了，妈，我带了好几条了。要是需要你再快递给我，好不好？”在我犹豫而无言的沉默里，他挂断了电话。
这个寒假，与我们家来说，是个不平凡的寒假；与他，与我，都充满凛凛的悲情与悲哀。我不能想象，如果没有长大了的他，我和他的父亲，会如何度过那漫长黑色的日子！什么时候，他成了我们的依靠？
他回来的时候，我的心是欢天喜地的。严冬的寒风似乎也了催冰融雪。我计划着给他做他爱吃的饭菜，怎样带着他招招摇摇地炫耀，一家人用哪种方式 黑夜白天黏着一起。在每天醒来看着他们的笑脸中，在对他放心的托付后，我出门去信阳学习五天。
结束回来的那天晚上，他开车去接我。一路上，我感觉到了他的焦躁：怨红灯，骂路人。我轻言轻语提醒他：“不要焦躁，越是有事的时候越要慢慢来！”他一改平时拖长声音和我对话的习惯，回头怼我：“你让我不焦躁，你看看你自己焦躁成什么样了。”我小心地问他：“两天了，你爷爷还没有苏醒吗？”他沉默了下：“是。”又等了下，补充了一句：“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一进病房门，我不问自明，簌簌流下泪水：病床上，他的爷爷浑身插满管子 ，双目紧闭嘴巴凹陷，满脸通红出气粗重，只有右手不停地下意识地去拔鼻子上的氧气管。他的爸爸坐在病床旁，一脸憔悴。我哭着去找主治医生：“您实话告诉我，这情况会怎样？”医生沉吟了一下：“不好，你们心理要有准备，左侧大脑已经梗死超过三分之二，越过了中线。中枢调节机能基本没有，就靠着药物和物理降温。现在不是治病，是保命。但也有可能会醒过来，甚至有意识也说不定。尽力吧！”
从此，一家人开始进入混乱的临时状态。虽然年的气息越来越浓，大家却心思全无，注意力都集中到医院。夜里，他的爸爸彻夜不眠，拉着他爷爷的手，塞退烧药，换冰袋，翻身，擦汗，润唇，打奶粉。医生护士还一个劲地建议增加护理人员。天亮了，他赶忙起床，跑到医院替换爸爸。等我把他妹妹收拾好送到亲戚家，再赶到医院。我说：“娃儿，来给你爷翻个身，我给他擦擦汗。”他就从病床边站起来，小心翼翼整理好各种管子，双手托到爷爷的身子底下，用尽力气猛掀，我忙把枕头、褥子垫在下面一侧；隔几分钟，就要把一侧的冰袋换到另一侧，脖颈、腋窝、腿弯、腹股沟，不停地轮换，又要倒尿、换水、打流食。坚持不下来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的空床上躺直，抻抻酸疼的腰。他就挥着手：“你睡吧睡吧，我自己能行。”到晚上，他执意不让爸爸来换班：“你在家睡一夜吧，我比你能熬。”每次父子都要争执很久，在你推我让中，他依依不舍离开病房，却总有各种原因，需要三两次的折回来，再摸摸爷爷的头，贴着额头试试体温，再拉着我一块回家去。
八个日夜的精心守护，一天十几个小时的输液降温，奶粉鱼汤的营养，最终还是未能留住这位年过古稀、一向硬朗、一生劳作的老人。午夜手机响起的时候，我从床上跳起来，尽可能轻地推开他房间的门，贴着他的脸蛋：“快起来，去医院。”奶奶从床上坐起来，东张西望不辨所在；妹妹飞快地穿上衣服，披散着头发站在地上。他一只手搀着奶奶，一边背着装有爷爷衣服的袋子，提醒着奶奶和妹妹：“慢慢，看好路，别急！”
医院里静悄悄的，病人们基本都睡熟了。白色的床单蒙上了爷爷的脸，闻讯而至的我的弟弟们在帮忙整理东西，值班医生和护士帮我们将老人抬上担架，送到电梯口，和我们挥手告别：“你们的护理没有遗憾，咱们都尽力了，保重！”
夜冰冷刺骨！在压抑着的有条理的安排中，给老人穿上了深蓝色的寿衣，放进了水晶棺中。白色的蜡烛燃起来，老盆里的烧纸燃起来。微微泛明的晨色中，亲朋一个个瑟缩着脖子赶来了。我望着灵棚后墙黑白色的“奠”字，对他说：“给你爷爷烧张纸吧，咱们再陪他一天。”他抬眼看了看我，蹲下来，从纸捆中抽出一沓，站起来，将长长的孝布甩到后边，笔直地站着，站着！很多亲眷看着他，奇怪而期待他说或做些什么。他静静地站了很久，嘴角微微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说，将纸卷在蜡烛上燃着了，放在灵前的老盆里，看着一点点地燃光，烟气散尽，起身出了屋子。我在后边追着他，坐进了车里。他忽然整个身子朝我倾斜过来，从高处抱着我，像一个婴儿一样，眼泪从眼镜下滴落，哀哀地哭泣：“妈，我不想给爷爷烧纸，我不想爷爷被装进水晶棺。妈，你知道吗，接到电话，我以为爷爷醒了，一看到白被单蒙着脸，我全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妈……”他突然放声大哭：“妈，俺爷一共就给我说了两句话，第一次他说了两个字’娃儿啊’ ，第二次睁开眼，咕哝了三个字，我听不清，听不清，妈，俺爷给我说不成话了，我不想给他烧纸，我不想……”我抱着他，他单薄的身体在我怀里瑟瑟发抖，我咬着嘴唇，更紧地抱紧了他。
丧事已毕，亲朋各各散去。我让他带着奶奶先回了城。我和爱人穿过学校的操场，走向泥泞的麦田中央那座新坟茔，去给老人怄“火伴”。老人去世后开始点亮的两只蜡烛，移到了坟台前，居然照亮了很大一片空旷而悲凉的夜空。陪伴我们的保成哥帮忙提着燃火的柴芯，我走在中间，鞋子一步一粘，回望浓重夜色中隐约的操场，忽然想到儿子四岁那年，从学前班放学回到家，一脸郑重地告诉我：“今天俺爷从操场那边过来，全班的小朋友都吓跑了，说是疯子来了。我给他们说不要怕，那是俺爷。”然后把攥得紧紧的拳头伸到我面前，慢慢的伸开，里边握着张旧巴巴汗津津的绿色两元纸币。“俺爷说做小工的钱发了，非要给我让我赶会，我不要，我说俺爷没有钱，俺爷非要给。”他说着，小脸蛋红扑扑的，眼睛里闪着纯洁善良的光芒。强忍了两天的泪水在黑暗中决堤了，善良到懦弱的老人，我的公公，孩子的爷爷，你的离开，让未曾真正经历过离别的孙子猝不及防，他痛了，他伤了，他用尽了他能有的力量想挽留住你，他无奈了，他接收不了。你天堂里的灵魂，一定要保佑他，让他一生平安，健康，幸福！我祈祷！！！
一个春节，全家都小心翼翼，说话慢慢腾腾。每一个人，都怕不小心碰着了别人新鲜尚未愈合的伤口。我们不能像往年去走亲戚了。亲戚们却无一例外地来看望我们，看望婆婆。人来了，家里欢声笑语，忧伤似乎远离了一点点；人走了，悲凉又一点点围拢上来，像越来越深的夜！
孩子的腰越来越觉得疼，止痛膏贴上似乎没有用，我只得带他去理疗，医生说，别人仪器开到四十多的指标都能坚持，儿子才开二十多就开始说痛了，可见伤痛多么严重。我知道，在那八天八夜与死神决斗的日子里，我二十岁的儿子，掩了自己的累与痛，苦与伤，用自己所能有的能量，成为了我们坚如磐石的依靠，努力和父亲一块肩并肩，诠释着血脉相连的定数！
带着伤痛离家求学的孩子，你是妈心头上硕大的朱砂痣，温暖，吉祥。在那个学子蒸蒸日上的大学殿堂里，愿友情和爱情，紧张与上进，能尽快地帮你赶走忧伤，愿阳光能温暖你，让你的脸蛋红润如初。我们在故乡拥抱你，祝福你，为你祈祷！
孩子，你伸开臂，风，轻轻地，暖暖地！春天已经来了。
爱你！
作者简介：时兆娟，七零后，教师，心理咨询师，二月河文化研究会会员，曾在《奔流》《郑州日报》《河南农民报》《南阳日报》等报刊杂志多次发表文章，在多个微信平台发文并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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