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总编手册 —— 梅雨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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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我爱祖国，人间至情”大型征文展示（228）
年逾古稀的老父亲打电话说，柿子有熟的了，来摘吧。
你又是听鸟叫知道的吧？我问。
是呢，鸟声儿金脆儿金脆儿的了。
我能想象出，电话那头的父亲像一个把着秘诀的孩子。在父亲那里，院子里的鸟随着季节的变化，吃食儿不同，叫声有很大区别的。鸟儿金脆儿的声音就是吃了他的金色的柿子的缘故。
父亲的柿子树十年了，房子高，院子深，树蹿得也高。树脑袋在没有拥挤的高处，扑棱得挺大。“七月枣，八月梨，九月柿子红了皮”，父亲在念念声中，仰起头，看不清柿子皮红的成色，看得见鸟飞起飞落的样子。眯了眼睛，侧起耳朵，父亲就听鸟的叫声儿。
父亲说，熟了的柿子，浆水糯糯的，舌头韧韧的，就跟人的饭食一样，有稀的，有干的，吃得商匀。于是父亲断定，对于鸟来说，柿子是别的果子怎么也比不上的，吃了柿子的鸟儿，叫声儿最脆生，跟金子似的。
比如枣，“七月十五枣红圈儿”，那时候，枣甜脆，人摘一把吃，嘎嘣嘎嘣挺过瘾，鸟不喜欢吃。要等“八月十五枣落杆儿”时，坐果早的枣子，糖心儿了，肉红了，鸟儿才最欢喜。可是没有多少天，就算不落杆儿，熟透的枣子也自己落了。吃枣儿的鸟声儿是稀稀拉拉的，不密实。
再比如，六月的杏。父亲说到杏的时候，总像是有偏见，觉得杏酸味重甜味轻。树尖儿上跟朝阳的一面，杏子先红了，这时，鸟儿就来了。它们站在枝杈上，蹲在墙头房檐上，起起落落，叽叽喳喳。要等熟透了，它们才高兴吃。父亲总是指着落在地上、鸟们吃剩的半个半个的杏子说，一定是嫌酸，吃剩下了不是？吃杏子的鸟声儿是刺刺啦啦的，不痛快。
对于五月的桑，父亲还是比较认可的。桑树是南墙下面一堆木柴里钻出的桑条长成的。每年“咕咕”叫的时候，桑葚就瞪眼了。父亲读过书，知道“咕咕”的学名叫布谷鸟，但他就坚持跟人家叫“咕咕”。院子里的桑树越来越大，咕咕喊来的鸟就越来越多。父亲把桑树下扫得干干净净，熟透的桑葚，落下来的捡到盘子里，人吃，枝头上等不得落下的，鸟吃。父亲说，这桑树本来就是鸟种的，鸟吃剩下咱吃，挺好。桑葚子吃多了会醉，饱食了桑葚的鸟，叫声儿黏黏团团的，像醉汉。
父亲的院子很大，十六米见方的两套院子连排。大弟一家三代常年在外作生意，只在春节时候回来。我和二弟在县城工作，只在周末假日回去。人少屋多的院落，曾经让父亲觉得太阔大，太空落，父亲就想到了种树。
十年前从苗木市场买回柿子树种上，父亲就反复说那个故事。你们小时候，柿子是稀罕物，集上少有卖的。外地工作的伯父回来，花两块钱买了几个你们只见过没吃过的柿子，你仨啊，连皮都给吃了，涩得咧嘴也舍不得吐！柿子树矫情，不能浇脏水，浇过脏水就死掉。父亲把树底下培上土，不叫脏水流过。杏树是院子里自生的，那年侄子十岁，觉得稀罕，拿了破筐扣上。侄子随大弟外出读书，然后工作了，杏树在父亲的手底下长大，结果了。枣树是建院子时就有的，父亲说，这枣树年岁应该比我大。
被树们填满的院子不再空落，父亲的心也实着多了。
在树们影不到的地方，父亲掘地，开畦，种菜。春来，揭开覆着的柴草，头年的小葱、韭菜、大蒜、菠菜绿起来；入夏，几棵西胡、几架豆角、一沟辣椒、半畦茄子，陆续上桌；秋至，墙头上的扁豆、北瓜，势头正旺；冬天，两大畦青叶薄帮儿大白菜收到下头屋里，用柴草围上。农家肥，真绿色，应季收，从田头儿直接到餐桌儿，部级待遇啊！家里有这么好的菜，就不信你们不回来！父亲总对往城里捎菜的我们这样说。
我们成了父亲种菜招来的鸟儿，种菜的父亲内心是欢娱的。
菜们填满了父亲的四季，树们填满了院子的空间，鸟们的啼鸣浸染了父亲的世界，七彩的，灵动而又丰盈。满头白发的父亲，固守着他的村子。儿女们一个接一个，翅膀硬了，飞了，只有他留在老巢。父亲说，老鸟可以老，但老巢不能老。
父亲养鸟，不用笼子，用院子。大大小小的饱食了的鸟们，腾——，从院子飞向了天边。父亲或仰头望望，或侧耳听听，他听得懂它们的声音，看不清它们的毛色，甚至叫不上它们的名字，一如这几年父亲经常弄错了我们姐弟的排行。但是，父亲懂鸟，从叫声儿他听得出鸟儿们的悲欢。
我知道，周末我们回去，父亲一定准备好了绑了一个布兜兜的长杆，高高地举起来，把熟透了的柿子兜进去，那双如树皮粗粝的手，把红透的柿子递给他的儿女孙辈们。我还笃定，柿子一定不能收尽的，他要留一些给他的鸟们。父亲说过，等叶子落完了，柿子灯笼一样挑着，远远地就能看见，显得咱院子风水好，再说，过冬的鸟们得有食儿吃不是？
我懂父亲，这招鸟术跟父亲的拿手菜——年三十的青帮白菜炖猪肉一样，大弟弟一家最爱，让人家吃得肚子圆圆鼓鼓的，可就是亲自掌勺，做法秘不外传。
招鸟的父亲是智慧的，养鸟的父亲是幸福的。
作者简介：宋灵慧，女，河北沧州人，中学教师。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楹联诗词学会会员，河北散文学会会员，河北诗词协会会员。作品发表在《散文百家》《河北日报》《重庆文学》《教育导报》《燕赵诗词》《散文风》《沧州日报》《沧州晚报》《牛城晚报》等，多次省内外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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