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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 • 梅雨墨香】丁友星作品 | 清明雨

西散原创总编手册 —— 梅雨墨香

父母在,家就在;父母不在,家也就没了。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现在我记不清了。不过,没关系,这一点儿也不影响我对它的理解。只是此家并非彼家,乃是老家耳!说实话,当年父母健在的时候,我体会得相当肤浅。现在父母仙逝了,我才真正体会出其中的三味,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感触越来越深。说得忤逆不孝一点,如今的老家在我的思维里,仿佛只是一堆祖辈和父母的坟茔,伫立在每年的清明雨里,捧着一份亲情,等待着我回去祭奠。

清明雨是家家雨。由此我便想到:谁都躲它不过。只不过的是,今年我没想到清明雨这么大,还越下越大,大到我都不敢相信它就是年年的那个清明雨了。而这种怀疑不排除古典诗歌对我经久不息的误导。于是,我又想:诗歌力量真强大,强大到每到一个时节,都能让我们自然而然地想到与之相关联的诗歌,唤起我们对它美好的记忆。诸如清明节,我就想到了杜牧的诗歌《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不仅是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讲,稍有点文墨的游子几乎都是踏着他的这首诗句纷纷从天南地北,不远千山万水,奔波着回乡来祭祖的。但是,反过来再一想,我却又有点悲哀。因为感到现实与历史中的诗人的力量又都是那么渺小,渺小到他们死后绝大多数人都被寂寞地草草地偏葬于一隅,而无人知晓。诸如我的同乡,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擂鼓诗人”田间就是其中一例。

祭祖在我们故乡都叫祭坟。今年清明节和往年一样,我依旧按时回乡祭祖了。所不同的是,今年的形式有点特别和隆重。因为去年我喜得了贵孙,所以,我带着孙子和全家都回去了。临行前,我和家人开了句玩笑,说:“清明时节雨纷纷,我们这趟回去不会遇雨吧?”儿子随意接了一句话,说:“这个季节很难说。”虽然我们都很担心天气,怕它不给我们面子真下雨,因为孙子尚小,才五个半月大;但是,我们仍未改变或者减缓自己回乡的行程,仍按原定的计划出发了。

故乡无为县就坐落在江北岸边,虽是一座风景秀丽的小城,但却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县。至于无为县因何名叫无为,在我有限的历史文化辞典里,我只知道它有两种由来,一种说法是讲,三国时期“赤壁之战”前,曹操为了渡江伐吴,曾在这片水域上训练水军。可是,由于北方士兵不习水性,两年时间过去了,仍一无所获,气得他恼羞成怒,不骂自己的将士无能,却大骂这里是“无为之地”。无为便因此而得名。另一种说法是讲,无为县名来源于老子的《道德经》,即“道常无为而无不为。”无为人和我都更认同的是这种说法。虽然老子的原意说的是:“人要遵循自然之理,顺应自然的运行,不必去干预自然的运行,不做不必的事,但也必须去做‘作为自然与社会一部分的你’遵循自然逻辑该做的事。”但是,无为人和我却都不这么认为。我们都认为,“无为而无不为”,乃是“无为而无所不为”的意思,显得无为人有大智慧,能屈能伸,既可以“无所作为”“无为而治”,也可以“无所不为”耳!然而,无论是何种由来,其都掩盖不了这里人杰地灵、风光秀美、景色宜人。而这一切又都得之于长江在此拐了个弯儿,然后顺流东下,造成这里江势十分险要。为此,国家长江防汛指挥部都把自己的防洪机构设在了这里,其目的不言自明。但美中不足的是,过去这里洪涝灾害不断,十年九淹,一年不淹还要干旱。不过,现在环境好了,经过江堤固化与排涝抗旱设施建设,无为已变成有为,且正在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鱼米之乡。

好在一路都是南行。据测算,从我工作所在地阜阳出发到故乡无为,距离也就只有350多公里,且全程都是高速公路。按照一般时速行驶,开车四个半小时行程就到家了,祭坟时间完全可以从从容容的,一点儿不急。于是,我们选择早晨六点从阜阳出发。没想到,离开阜阳城不久,天气便发生了变化,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等到我们抵达无为县城的时候,天气虽然没有大雨滂沱,但也开始中雨狂欢了。因此,我们在县城未敢作任何停留,便匆匆忙忙地赶往祖坟祭祖去了。

但由于雨在不停地下着,出于对妻子、儿媳、孙子的特别呵护,我在选购好祭祖的祭品后,将他们都留在了车里,只与儿子一起向商家每人借了一把雨伞,便朝祖坟方向而去。途中路滑崎岖,儿子由于极少行走这样的丘陵山路,没有经验,很快便摔了一跤,弄得满身都是泥泞。看到他那狼狈相,我打内心里觉得自己对他太过于溺爱了,让他长这么大几乎未经历过多少风雨,使他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城市公子哥儿。可是,气可鼓不可泄,为了激励儿子,我在嘴上还是赞扬他说:“雨天地湿,不能叩头,你这就算是给列祖列宗叩头了。”说得儿子挺开心的,没有一点儿沮丧的情绪。

抵达祖坟,我伫目环视,一年时间未来,祖坟上的杂草、杂树又开始丛生起来。去年的今天刚刚清除过它们,今年它们又卷土重来了,正好映衬了“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首古诗。

祖坟修建于何年何月?连我过世已久的爷爷、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未能说清。到了我这辈,更是难以说清了。我和家人几乎年年回来祭祖,望着这片背靠西北面向东南卧于山腰的祖坟,我时常扪心自问:“难道这儿就是我的根吗?我就是从这儿出发的吗?要不然,我怎么会年年都想到来此寻根祭祖呢?”记得父亲生前最后一次带我来祭祖的情形,父亲曾担心地问我:“等我死后,你还能记得像现在我活着的时候这样年年来祭祖吗?”我赶紧消除父亲的疑虑,说:“能!不仅能,我还会带着你孙子、重孙子一起来祭祖。”其实,父亲并不真正计较我怎么去回答他,他只是这么一问而已。事实上,他真正想告诉我的是他后面说的这句话:“来不来祭祀我们都没关系,我是怕别人误以为,我们老丁家无后啊!”言下之意我十分明白,他是想让我在他过世后,不要独自一人来,而是要带着子孙一起来。俗话说,知子莫若父,知父也莫若子。当时我就已深刻理解了父亲话语中的真实含义,只是当场我不便说破而已。因此,当孙子一降生到这个世界来的时候,第一年,我便带着儿孙一起回乡来祭祖了。目的也是以此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好让他放心。

可惜的是,今年天公不作美,雨好像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相反,似乎还有所大作的感觉,仿佛在考验我们的孝心。虽然我不怀疑自己的孝心;但是,当我们站到祖坟前时,我却突然发现,已找不到一块干燥的地面可供我们叩头了。于是,我不得不把纸垫在地上,以隔泥水。然而,事后一想,我却深感十分不恭。因为不沾泥叩出来的头对列祖列宗和父母的虔诚度便大大地打了折扣。严格意义上讲,这就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祭祀叩头了。说得再严重一点,这也算是一种不孝吧!因此,其无形中便给我今年的祭祀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要知道,祭祀叩头在我们故乡十分有讲究。当晚辈为长辈祭祀时,叩头的重要性绝对不亚于烧送纸钱,生怕一不小心对列祖列宗不恭,惹他们生气而不保佑自己。往往是晚辈先点燃鞭炮,然后跪在坟前,一边给列祖列宗烧送纸钱,一边在嘴上或者心里祷告着自己对他们的祈求,祈求他们保佑自己和家人或平安吉祥,或幸福美满,或升官发财等等;同时,也祷告着让他们同来坟前取钱,共享子孙们祭祀给他们的一份孝心。可是,今天的雨实在有点大,大到我们都难以同时分别完成这些程序。于是,儿子和我分工协作,我让他给列祖列宗烧送纸钱自己打伞。跪在祖坟前的他,嘴里念念有词地把我和全家一起来祭奠的信息祷告给了他们。儿子烧得很投入、很虔诚,也很孝顺,他一刀纸一刀纸地打开来,为的是能够烧透,好让列祖列宗顺利地拿去。据说,烧不透的纸钱,鬼魂们是拿不走的,烧了也白烧,达不到晚辈们的孝敬之心。因此,那一刻,我对儿子产生了新的认识,猛然觉得他长大了不少、成熟了许多,不再像我平时对他留下的不谙世事的印象。

直到我们将祭祀列祖列宗的纸钱全部烧送完,烟花鞭炮也燃放结束后,雨仍不见小。这时,我上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打开一看,是故乡的一位中学同学知道我今年回来祭祖,打过来的。手机中,他开门见山地问我到家吗?我说,到家了,现在正在祖坟上祭坟。听到我这么一说,他接着便对我说,晚上在一起聚聚吧,从外地赶回来祭祖的同学有好几拨呢。当时,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口回绝了他。我说,不好意思啊,晚上不行,我还有其它更重要的事要办,改日吧。其实,我这是谎言,托词,那晚我什么事也没有,就是没心情前去参加。而我的这位给我打来电话的同学听到我的回答后,却感到十分失望。他是基于我“清明节”前在同学群里发的微信,才知道我今年“清明节”回来祭祖的。因此,赶在这一天,他想我大概祭好坟了,便给我及时地打来了电话。说实话,他的这一点令我十分感动。然而,即使如此,我还是拒绝了他。因为当时我的心情已被今年的清明雨淋透了。但是事后,我想想此举,还是觉得十分不妥,未免有点无情有悔,大有对不起这位同学盛情邀请的意味,至少有点差强人意吧!于是,我便想到补救一下自己的内疚,使出了一个文明机智的妙手,即赋诗一首赠予各位同学,以示我未到之歉意。标题为《清明遇雨未至致各位同学》,内容曰:

想见未见清明时,还乡一日为家祭;

客居颍州常思亲,雨脚纷纷不堪忆。

庆幸的是,收到我的诗后,同学们都能善解人意,让那位打电话的同学给我回了一条信息,说,理解我的心情,平时工作忙回不来。即使偶尔回来一次,也少不了有许多急需的事情要处理。说得我惭愧不已,好像欠了他们什么似的,显得索然寡趣。不过,我也没完全欺骗同学们。祭过祖坟之后,我也确实去办了一件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去田间的墓地,顺便也祭奠一下他,以示我晚辈诗人对他的敬意。

行文至此,不妨允许我多赘述一句:从地域上讲,田间不仅是我广义上的同乡,且还是我狭义上的地地道道的同乡,即同县同镇邻村的同乡。属于真正意义上的那种范畴。只不过的是,我们的年龄差距较大,相差近半个世纪。如是我言,并不是因为他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诗人,我在这儿有意和他套近乎,打亲情牌,而是因为我实实在在地在将他作为我引以为自豪的对象。事实也就是如此,我们两家的直线距离还不足两公里,中间仅隔一座小山,他住山东面,我居山西边,且我们还都是诗歌同道。巧合至极的是,他的诗传统性极强,我的诗现代感十足。因此,诗坛上便有好事者,戏谑地称我们为“东西诗人”。一语双关。“东西”的意思既包含着方位的含义,也包含着文化的含义。具体而论,“东”,既是指田间的家住山东,也是指他的诗偏重于诗歌的传统性;“西”,既是指我的家住山西,也是指我的诗具有诗歌的现代感。然而,当他们将我和田间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的时候,我还是不免感到有点无比自豪。

田间的墓就安葬在他家的祖坟里。他家的祖坟位于我家祖坟北面,同属一座山脉,且相距更近,不足一公里。这也正是导致我想去祭奠田间的直接因素。但祭奠田间的时候,我却没让儿子和我同去,而是将他留下来,让他陪他母亲、妻子和孩子。我独自一个人前往。说实在的,对于田间这个人,我打心眼里就非常敬佩他。他17岁离家出走前往上海求学,并在那里登上了中国现代文学史的舞台,后来投奔延安,成为“擂鼓诗人”、“时代的鼓手”。解放后,他又先后担任过中国作家协会党组成员、中央文学研究所(鲁迅文学院前身)秘书长、河北省文联主席等文艺界职务,成为我进入文艺界的前辈。特别是他担任的中央文学研究所秘书长一职,很让我在2005年就读鲁迅文学院高研班“中青年文学理论评论家班”的时候,面对来自全国的50位同学骄傲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同时,我也应该实话实说,他的诗我却不太喜欢与欣赏,尽管他在信天游、新格律体、自由体等诗体上都有所尝试。或许是受时代局限性的影响吧!我以为,他的诗口号性太强,诸如《假如我们不去打仗》:

假如我们不去打仗,敌人用刺刀杀死了我们,还要用手指着我们骨头说:“看,这是奴隶!”

然而,这并不影响我对他的尊重与敬佩。因此,我去祭奠他,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不过,说实话,田间的坟墓也太过于简单了。简直可以用“简陋”两个字来形容,和一般普通百姓没有两样,更谈不上奢华了。到了墓前,我大眼一望,一座坟茔上面只竖着一块墓碑,碑上极简地刻着“人民诗人田间”几个大字。外观上与他的历史地位、文学成就不可同日而语。然而,现实就是如此,让田间的诗魂就这么心痛如雨地葬在了这里,更令我这个行吟的诗子见了倍感于心不安。立在雨中,绵密如麻的雨脚踩着我的伞盖,在不停地诉说着只有它自己才懂的话语。但却让我听出了万分感慨,世事总是那么难以意料,田间的墓本不想葬在这里,而是希望葬在无为县城的绣溪公园里。据说当年,田间在河北的家人于田间去世后曾来过县里联络,想让田间生后叶落归根在这个风景秀丽的公园里,并自筹资金修建一座田间纪念馆。结果,县里的官员不可思议地拒绝了他们的这个愿望,让一座本该属于无为县的田间纪念馆,就这么与该县擦肩而过,客建在他乡。当我得知此消息后,虽甚感遗憾。但今天,我却不免有种苦中作乐的意味,感到不幸中的庆幸。要不然,我想祭奠一下田间,还得要去县城走一趟绣溪公园。那样的话,说不定,时间一紧张,我还真有可能放弃祭奠他的这个想法呢!由此看来,这样也好,至少让我再充分地理解一次“得失”的关系。以至于我可以在每年回乡祭祖的同时,也能顺道来祭奠一下我心目中的诗人田间。

说来也巧,仿佛天亦有情。就在我放下雨伞向田间致以三鞠躬奠礼之后,雨,突然大声喧哗起来,“莎啦啦”地响成一片,恰似谁在配合我,同时在吟诵田间激情豪迈的诗歌,“鼓点”韵味十足。而落在故乡村舍上、田野里、池塘中、森林间的雨点儿,又犹如战马奔腾的跫音,响彻起当年的记忆。望着这纵情歌唱的清明雨,我顿感思绪万千,同时也觉得自己此次回乡祭祖,不仅尽了一份人伦孝道,还经历了一场诗歌之旅。如是而想,我的心里便对这漫山遍野的清明雨又生出了更多好感来。于是,我愈加不顾这大雨的吵闹,收起雨伞,要让这无边无际的清明雨尽情地淋一淋,洗一洗,痛快地褪去我世俗中沾染的满身铅华。因为这清明雨里既有伦理道德,也有诗意之美。但是,淋着淋着,清明雨中,我便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在呼唤我,声音好像来自于儿子……


作者简介:丁友星,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理论与批评专业委员会委员、理事、安徽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阜阳市作家协会主席、鲁迅文学院2005年第五届高级研讨班(中青年文学理论评论家班)学员。先后在《飞天》《诗歌月刊》《当代诗歌》《星星诗刊》《绿风诗刊》《中外诗歌研究》《清明》《安徽文学》等省内外数十家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10多万字,诗歌150多首,文学评论30多万字。有作品入选《青年文摘》《当代大学生诗选》《中国剪报》《安徽现代诗选》《安徽诗歌地理》等选刊、选集,并多次获奖。目前主要从事小说、诗歌创作和文学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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