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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李成猛作品 | 雷声大,雨点小

作者简介:李成猛,河南省固始县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曾先后在《河南散文》《信阳日报》《信阳周刊》《校园文化》《史河风》《齐鲁文学》《文学沙龙》《长江艺文》《淮水》等报刊上发表散文、散文诗数十篇,已出版散文集《浮生》《春的请柬》两部。


父亲是个农民,朴实中透着憨厚,诙谐里不乏幽默,不同历史时期的风雨,让他饱尝了人间酸辛,茹尽了生活苦楚,正可谓“笑中带着泪,泪中含着笑”,苦难并没有磨灭他的热情、浇灭他向往的火花,他一路憧憬着,预言着,有时不免言过其实,引出争议,惹出腹诽,随便捡取他几十年经历过的几个生活片段,不难发现这一点,因此,如果用“雷声大 雨点小”这个词语来形容抑或叫概括父亲的说话做事,那应当是再恰切不过的了。

打我记事起,就听父亲发下狼牙恨(当地话,意思是誓言):一定要让老婆孩娃吃饱穿暖,不羡慕人家吃的穿的用的。这话一听就知道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有能力当家理事的男子汉发出的豪言壮语,让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很是鼓舞了一阵子,个个心头都暖洋洋的,一天到晚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好像幸福生活真的从天上掉下来,离我们很近,触手可及。可生活不是画饼充饥,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在当时出劳力挣工分的社会环境和条件下,父亲的话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和不堪一击,全家老少不说“鸡鸭鱼肉排满桌,革命小酒天天有”了,就连最起码的粗茶淡饭都难以为继,一年十二个月中有三四个月能吃上大米白面这些细粮就阿弥陀佛了,其它月份只好打饥荒了。吃糠咽菜,家常便饭,糠是稻糠,菜是野菜,一个艰涩,一个清苦,缺油少盐,清汤寡水,一旦吃多了,人就起反应:肠胃蠕动,心里难受,顺嘴淌清水,嘴里冒白沫,严重的还有脸色苍白、嘴唇乌紫的中毒特征,尤其是灾荒年月,有的人出现皮肤灰暗、肌肉松弛,一捏一个坑的浮肿现象。这种情景可把夸下海口的父亲急坏了,许下诺言,不能兑现,那可不是一个大老爷们的风格,在当时大生产队时代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搬石头砸天吧,父亲的无奈只能写在脸上,干打雷,不下雨,或者雷声大,雨点小,除了愁眉苦脸就是唉声叹气,日日到晚,晚晚到黑,父亲始终阴沉着脸,皱着眉头,脸上从来也没有个晴天。

陷入痛苦中的人思考问题有时一不注意会跑偏甚至走极端。苦够了,穷怕了,饿急了,就做出不分轻重、不合常理、过后让人后悔莫及的不理智的事来。

记得那是一个下过夜雨的清晨,鼎沸的人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揉揉眼起来一看,门口已经站了不少人——村民、队长、会计,还有不认识的大队干部也来了,这些人都围在我家门口,连粪堆上都站满了人,我当时就被吓蒙了:我家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稀里糊涂,不明就里。父亲也站在门口,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母亲坐在没有门的厨房锅门槛里,好像在烧锅的样子,这时,只听大队干部对母亲说:“我们也是顺着脚印子和撒下的豆子找到你家的,如果不是你家偷的,你就出来,让我们进去搜一搜,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吗?”母亲听了这类劝诱的话,仍然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又像一颗钉子钉在那里。又过了好长时间,好劝歹劝,母亲才极不情愿地从厨房挪出来,大队干部赶紧拿着铁锹进厨房,三下两下,划拉过柴火,刨去浮土,一个破袋子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等袋子搂出来,透过破洞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分明装的是黄豆,于是人赃俱获,父亲自然也被他们一行人带走了。

后来,我从人们的对话中隐约知晓了事情的原委。因为父亲看家里实在没粮食吃,尤其是我饿的黄皮寡瘦,想想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大打折扣,等于放空炮,于是大脑一热,才出此下策,拿了一个袋子,还是有小窟窿的那种,在夜雨掩护下,趁着生产队饲养员不在意,匆忙灌了一小袋喂牛的黄豆,不成想,下过雨的泥泞路和口袋上的漏洞暴露了一切,于是才有了前面发生的那一幕。

因为农村民风淳朴,始终恪守着“饿死不做贼”的祖训,所以父亲的一念之差不仅让家门蒙羞,也让他自己痛不欲生,深感无颜见人,在大队部关了两天,回来之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任谁劝也解不开他心中的疙瘩,那个缠绕心头的结,以致于出现了意外。

那是一个下午,我从外面玩耍回来,看到屋里屋外都是人,父亲躺在两条并排放的长条板凳上,微侧着身子,头旁边的地上放有一盆带泡沫的水,气味异常,刺鼻难闻,还有毛巾和香皂,原来父亲服毒了,邻居们用香皂水给他洗胃,将他从死神那里拉了回来,化险为夷。只听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导父亲:“这年月,饿的没法子,顺手拿点田边地头的粮食不算偷,不丢人”,有人就势附和道:“是啊,公家的东西,谁没有过撮撮挠挠、掐掐捏捏的时候?装一点,拿一点,算啥呀,又不是私人的!”接着就有人显出了愤愤不平的神色:“哑巴牲口都能吃好的,难道就该瞧着我们大活人活活饿死吗?”通过大家的反复劝说,做思想工作,父亲终于答应大家,想开了,再也不做傻事了,邻居们这才放心地陆续离去。

没过两年,土地承包到户,父亲喜上眉梢,像美国总统发表就职演说那样发誓:这回我们有地了,白天夜里加班干,保准吃不了,用不清。那时大家都沉浸在喜悦里,没有人认为父亲的话是吹大气,说白了就是吹牛皮。果真,大家一改往日在大生产队干活时等等靠靠的懒散作风,除草、打药、施肥,抢天夺时,抢种抢收,庄稼垂青好田地,丰收馈赠勤快人,当年好多人家就亩产翻几番,喜获大丰收,反观我家,也有进步,但和别人家比,就显得稀松平常,平平塌塌,一般化,不咋地!原因也很简单:父亲小的时候,我的姑姑多,祖父祖母对父亲疼爱有加,溺着惯着,就跟庄稼人舍不得让正可以教活干活的小牛犊子下田犁地是一个道理,又加之父亲读了几年书,或多或少有了一些书卷气,对庄稼活不那么上心、感兴趣,“之乎者也”念多了,自然便产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笑话,这和地地道道、打小就和泥巴庄稼打交道的同龄人比起来,肯定不能相提并论,吃亏了不少。土地分到每家每户之后,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经验和勤劳显露无遗,明显占了上风,而父亲则相形见绌了许多,虽然也是“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但无奈不能持久,只有甘拜下风。

别看父亲干农活稍逊一筹,但他有时也会用知识来弥补一点遗憾,也算作打雷之后下点小雨吧。那时我们当地流行种一种黄麻,几乎和小麦同步,或者略晚,砍掉晒干,捆扎成垛,只等冬闲剥皮换钱,贴补家用,也是办大年的主要指望。剥黄麻比较费事,还单调乏味,格外枯燥,可父亲自有办法,他有一肚子的故事,善于讲古,招来了几个庄上爱听故事的人,搬好几条长板凳,在月光下或如豆的煤油灯下,他们一边替我家剥黄麻,一边听父亲讲古,个个深深地被故事中的悲欢离合情节所吸引,听得如痴如醉。父亲讲的很多,什么《三国演义》啦,《水浒传》《封神榜》啦,光一个《西游记》里的唐僧师徒西天取经路上遇到的九九八十一难,就讲了几十个晚上,黄麻剥了一捆又一捆,父亲喜滋滋地用扁担挑到集上卖钱。土地下放到户,我家生活虽不像父亲允诺的那样“吃不了,用不清”,但也凑凑合合,勉强过得下去。

又过了几年,我们兄弟几个渐渐长大了,都上学了,父亲又轰隆轰隆打雷了:“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几个孩子上学,让他们个个考上大学,不再修理地球(意即在农村干活)”,这时,实在看不过眼的祖母出来打父亲的岔了:“你前几回话都说大了,听着顺耳,真正到事实面前就不见得是那么回事了。俗话说,龙生九子,九子九样,哪能都一样呢?十个手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般长呢。退一步讲,就是考不上大学,也能吃上饭,都坐轿谁来抬呢?老话讲,一个人头上一个露水珠,各享各的福,该吃哪碗饭,那都是老天爷封就的,可别再说大话了,一旦兑现不了,遭人笑话,由着孩子们上吧,别逼他们!”祖母一番入情入理的话,教训得父亲耷拉下了脑袋,再也不言语了。后来,果如祖母所言,弟弟们不是上学路上钻桥洞玩,躲避上学,就是逮鱼摸虾,索性不去,书本撕得烂豆叶似的,一片一片的,有的课本干脆不翼而飞,不见了踪影。看到此情此景,父亲无奈地仰天长叹,就像天空里滚过的炸雷,“喀嚓”一声就过去了,硬是没落下雨来。

等我们兄弟几个成家立业,且有了各自的孩子,父亲又慷慨陈词,发表宣言:等孙子孙女们长大,个个都考上公务员,成为公家人,端铁饭碗。这回已经没有祖母数落他了,只有我们兄弟几个埋怨他了:你以为公务员那么好考,你去替他们试试,看能不能考上?一辈子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儿孙自有儿孙福,今后你就别多操心了,把你的地种好,身体保护好,少给我们找拖累就万福了!

去年秋天,母亲踩着祖母的脚印也走了,父亲顿时像变了个人似的,要么整天一个人躲在屋里听收音机里的评书、京剧、豫剧,要么到别家串串门,天好的时候,也到田边地头转转,就是一气不透,很少说话,亲戚邻居传话给我:你爸不打雷,也不下雨,到底咋的了?我挠了挠头,心里直犯嘀咕,百思不得其解,到底咋回事呢?因为忙,我好长时间都没回家了,不知他会作何感想,礼物不礼物倒无所谓,可缺少的是一份孝心,只有常回家看看,才能给老人以抚慰,维系那份已时日无多的亲情,“子欲养而亲不待”,尽量不要找太多的借口,赶紧收拾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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