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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杨莉作品 | 洼乌旧事

《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线上平台:木沐读书


作者简介:杨莉,女,汉族,1969年8月出生在四川省宁南县华弹镇。1988年7月毕业于四川省凉山州冕宁师范校,后又到西昌师专进修学习。在凉山州宁南县农村小学任教27年,2015年8月调入宁南县教育研究培训中心担任小学部主任,语文教研员。曾担任宁南县华弹镇中心校教导主任、副校长、校长等职务。2000年10月在凉山州首届小学教师综合素质大赛中活动课教学第一名,即兴短文比赛第二名,综合素质一等奖。2007年被凉山州州委、州政府授予“凉山州中小学优秀班主任”荣誉称号。2011年被四川省教育厅遴选为四川省小学语文骨干教师。多次被评为宁南县优秀教师、先进教育工作者。2018年1月在宁南县教科局授牌成立的“兰馨小学语文名师工作坊”任坊主。

杨莉,工作上醉心教育事业,业余爱好也颇为广泛,唱歌、弹琴、书法、打乒乓、旅游,尤其喜欢写作,散文《“静“”的神往》《二十八年前的那一天》在县办刊物《鹤舞金沙》上发表,《洼乌轶事》被《三峡工程报》节选刊出。


前 言

中国第二大水电站——白鹤滩水电站选址在金沙江白鹤滩段,处在白鹤滩上游的洼乌街(本地口语中发“ɡāi”音)作为库区,将要淹没至水底。洼乌街的人将成为移民,搬离生息了世世代代的老镇。老人觉得故土难离,心中多少有些对未来未知居住地的惶恐,年轻人却是朝夕相盼,希望在自己最壮年的时候能拥有一次命运改变的大机会。我和三峡建筑公司的随队记者因为工作关系偶有几次接触,彼此觉得有话可聊。一次闲聊间,年轻记者说,他有一个想法,想为洼乌街的人们著书立说,以纪实手法来写写洼乌街人的日常生活,作为以后搬迁后的一种纪念。我饶有兴趣,心中也灵机一动:小伙子毕竟是外地人,又那么年轻,对洼乌街的了解,充其量也就是靠访访老人,查查县志,用相机拍些老旧的建筑,或者收集整理一些当地俚语,凡俗旧事吧。要想记录人们的真实生活,少说也得和洼乌街人生活相当长一段时间,才会有所了解的。而我,生于斯,长于斯,四十奔五的年龄,朝看晨日,暮守黄昏,对洼乌街的了解似乎较之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何不搜肠刮肚,把从童年时候就印在记忆深处的洼乌印象罗列出来,要么自成作品,要么为他提供一些写作素材,也不失为一件有意思的事。但真的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到中年的我,终日为工作、生活忙忙碌碌,这种想法也就在那瞬间产生,过后即消于无形。等到突然有动笔冲动的时候,人又处于距洼乌街三十多公里之外的县城,对洼乌街的人们,也有了些隔岸观火的感觉,多少有些远离和生疏了,能不能握笔成文,倒有些怯懦起来。

直到有一天回家乡参加朋友女儿的婚礼,和大家聊天时说到第一批居民已经搬离,好多房子都拆了,估计不久后第二批移民又要开始了……才觉得自己应该动起笔来,履行在心中对家乡人的承诺。即使笔下都是记录的一些乡村小镇平民百姓的凡俗生活,甚至暴露家长里短,但人们真的这样生活过,我也无法改写俗人历史。当然,我也不愿让人产生误解:看她言辞直白,揭人之短,褒一些人,贬一些事,谁给她的权利?总之,我本着写从我这个角度看到的真实发生的事情吧。只是个中人名只能虚拟,以免被人对号入座,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宁南人都知道华弹,在没有将葫芦口镇划分出去以前,应该算宁南的第一大乡镇,但好多人并不一定知道华弹的另一个名字——洼乌。洼乌街靠水而居,金沙江水从距街不足一里远的河道奔腾向西,岸边是一带狭长的沙土滩。逶迤的江岸在此路段弯弯转转,使金沙江水形成一截回流,水流去势减缓,江面也就扩宽了许多,从表层看,水面似乎平静得很。于是,海事部门就此选址,建起了轮渡码头。华弹渡口最鼎盛时码头上同时停泊着两艘大型货轮,货轮可载车载人载牲口。华弹和云南省巧家县城隔江相望,两岸人的贸易、交往就靠这渡口码头。由此辐射开去,四川、云南两省的货物流通也就主要依赖这码头了。所以,曾经的洼乌也算一交通咽喉之地,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生活在这儿的人也自有一份优越感——有时过江可以以本地人的身份享受免票的待遇,或者是结识了渡船上的工作人员,可以搭顺路船,自由自在地过过往往。

洼乌街地处河谷地带,气候特别炎热,湿度很大,秋冬季节狂风肆虑。据老人们说,过去的洼乌街是个“热火炉”,“沙窝窝”。我的记忆也印证了这一说法毫不夸张。在十里防风林未成林之前,风季里,一家人把饭菜端上桌,每一个菜碗上都必须加扣一个碗作盖,不然,分秒间,菜里全扑上一层沙子;夏季的中午,没有凉鞋穿的孩子去上学,走在小路上像在跳舞——路面被太阳炙烤得发烫,他们只能踮着脚尖从这丛草跳向那丛草,以避免脚底烫伤。

但是,洼乌绝非大家想象中的是如沙漠般的黄色荒凉和酷热。它算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古镇。在解放初期,洼乌街依然群寺密布。有寺就有树,洼乌的气候尤其适合黄葛树的生息繁衍。每座寺庙大殿前院里几乎是对生的雌雄两株黄葛树。无论雌雄,黄葛树都枝繁叶茂,独木成林。黄葛树的枝叶在空中相握,几乎能荫盖住整个庭院。寺多,树也多,一片一片,一簇一簇,洼乌街的主色调就是绿色。寺庙有多少年历史,黄葛树也就存在了多少年。前几年,政府为每株黄葛树挂上了牌,标明树龄都在一百年以上。我只是粗略了解到树龄以年轮来估算,心里就有些犯嘀咕:这些树都没被砍伐,人们是怎样知道它们的年龄的?其实有很多老人也不太认同这些标出的数字,只摇头说:“不止不止!我老祖告诉我说他们小时候看到这些树就这么大了!”寺庙和黄葛树相依相存,洼乌街也就多了几分神秘和灵气。很多人可能会发这样的疑问:不足一公里的狭长小镇,布了几十棵茂密如斯的黄葛树,还杂生着几百上千的木麻黄树,怎么还会热成那样?实际,我也不明白。也许,大环境气候如此,几十棵大树也无能为力吧!

“破四旧”让洼乌街的寺庙遭受了灭顶之灾。黑神庙、文庙、武庙……统统不能幸免。寺庙被拆除,佛像被毁损,住持被遣散。但是,庙宇建筑余威仍存。乡人自家是绝不敢冒犯神灵的,没有人会愿意去和神仙抢宅居地,寺庙所在地批给老百姓修住宅也就不被接受。于是,所有寺庙遂被改造成国家机关单位:洼乌街最东头的南华寺庙改建成华弹供销合作社,依次往西走,是派出所、政府所在地,银行,生猪站,医院,粮站,邮电所,工商所,学校,木管站,渡口所。洼乌街的所有机关单位都有标志树木——黄葛树。有时我都会发这样的呆想:如果这条街上众多的寺庙一直被妥善保存下来,现在的华弹会不会已经是一闻名遐迩的旅游胜地,对于靠经商生活的小镇居民,又会带来怎样的改变?一念至此,不禁唏嘘作叹!

街道最中段有座旧石桥叫朱石桥。那是很古朴的一座石桥,只有一个桥拱洞,桥栏和桥面都是老青石,谁也说不清石桥是某人某年建成的,你只要坐到桥栏的石头上就会感受到小镇历史的悠远。每一块石头都冰凉、光滑、厚重。石桥下是一河沟。说是河沟,其实就是一个十来米宽的水沟,但是桥的南北面沟边都各有一株高大茂盛的黄葛树。南面的黄葛树树干粗壮,起码要十来个大人手牵手才能合围起来。它形状怪,树洞多,最吸引小孩子爬上爬下,大人也懒得管,黄葛树成了洼乌街孩子的“游乐场”。久而久之,那颗黄葛树根部已被人为地搓磨得很光滑。那么多年,好像也没有哪个孩子因为爬树玩耍出什么意外!朱石桥是金沙一队和金沙二队地界的分水岭,但也是一队和二队人们聚会的好处所。傍晚,人们在茶余饭后聚在朱石桥上闲聊,两边石栏上挨挨挤挤坐着人。一人挑起话头,众人就会沿那话头生发开去。聊到后来,和最先提起的话头也远离了十万八千里。桥头住的妇人家追着小孩子喂饭也会时不时凑上听一阵儿,最后送进小儿嘴里的那勺饭粒早变得冰冰凉。

南面树下桥头处有一块地面约定俗成地被吴四儿家用着——摆连环画地摊。一张灰黄灰黄的厚塑料铺在扫干净的桥面上,整整齐齐分行按序摆上连环画:《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智取威虎山》《红楼梦》《悲惨世界》《封神榜》《一双绣花鞋》《福尔摩斯探案集》《三毛流浪记》……应有尽有。一分钱看一本,老少无欺。但是看完一套《三国演义》,起码要花一块多钱,老镇上没有多少人能有这样的经济实力,所以都是挑着精彩的看。我痴迷于他家的书摊,就义务为他家守书摊,也因此获得一个优待:没人来看书时可以自由看。但是只要书摊前来人,必须马上把手里的连环画规规矩矩摆到原来的位置上,供读者选择。天上突然下起雨来,雨点儿七拐八跳地从稠密的黄葛树叶丛中滑落下来,“啪啪啪”地砸在连环画上,一滴水珠就会溅开一大滩水渍。我和吴四儿奋不顾身地抢收书摊,实在来不及,两人就一人拉起塑料布的一头,迅速地将塑料布合拢来。书被乱七八糟地拢成了堆。我俩把书放进木箱子,抬上就往他家跑。

遇到赶集天,朱石桥上还有从山上来卖货的人摆摊,一是图在树荫下凉快,再是有大青石坐,舒舒服服就可以卖完货品。

朱石桥下是金沙二队的磨坊。洼乌街人主要靠做小生意养家糊口,一是土地少,还有就是缺水。别看滔滔金沙江就从家门前经过,但是饮用水和土地灌溉的水都是很稀缺的 。洼乌种不起水稻,农作物主要就是玉米、红苕、甘蔗,当然每家碗里主食就是包谷饭了。玉米要磨成粉,磨坊只有一处,所以终日都比较拥挤。星期天,我和伙伴们的任务就是到磨坊去排队,等着磨玉米。那是很无聊的一件差事,半天往前挪一个位置 。早上去,中午才轮得到自家。但是关于磨坊的记忆,却有一件很好的事,至今想起都让自己很有满足感:学校少先队大队部号召少先队员每周必须做一件好事,我们绞尽脑汁,能做的都做。我们队有一位烈属老奶奶姓黄,独自一人生活,年龄大了,是队上的“五保户”。去磨坊要从朱石桥旁的一条小路往下走,最后几步路是很陡的。黄奶奶裹着小脚,走平路都是一摇一摆的,别说走很陡的坡路了。可是她不愿麻烦别人,坚持自己去磨玉米面。她背兜里一个白布口袋,装着十把斤包谷籽儿,右手拄着一根竹子做的手杖,一步一摇来到朱石桥,每次下到小路上最陡的路段,脸上都流露着踌躇。当然,人们遇到了都会帮她的。我们几个小伙伴商量,黄奶奶的磨面任务干脆我们包了。因为是孩子的好意,黄奶奶没有拒绝。但是我们每次把面粉送回黄奶奶家时,奶奶都会拿东西给我们,要么是红苕干,要么是炒花生,要么就是包谷粑。我们每次都是笑着跑了。这项任务一直持续到我们小学五年级时——黄奶奶去世了!

洼乌街中段靠江边那一方住着两位神秘老人!街上的房子都是一家靠着一家,门对着街面开,左右墙壁两家人共有,不存在归宿之争。我奶奶家房子对面就是周公公家。两家大门对大门。我爱在奶奶家门口静坐,对门周公公家的情景往往一览无余。周公公和周二娘相依为命。他家门槛比较高,也特别旧。家里地面是泥地,连三合土都不是,每次周二娘扫地,堂屋里都灰尘满布。屋里地面已经被扫成了一个凹坑,地扫完,周二娘头发上,身上的天蓝色土布衣服也变成灰扑扑的了。堂屋里砌着放有一口大铁锅的土灶头,这在洼乌街怕也是独此一家了。铁锅里放着蒸包谷饭的木甑子,甑子顶着锥形的竹编盖子。灶头的后面并排放着两个不大不小的木桶,木桶里漂着用葫芦一改两半的水瓢。堂屋左边有一条五尺来宽的进后院的通道。让我畏惧的是通道里赫然重叠放置着两具白木棺材。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家后院的情景。  

我从来没有听见周公公说过一句话。他个子高大,胡须比较长,满头白发,看起来也比较慈善,总爱倚靠着自家大门坐着,眼观鼻,鼻观心地自个儿抽旱烟。留在我脑海中的周公公就是这样一幅静止的画面。

倒是周二娘的举动常被成为洼乌街人们闲聊的话题。周二娘的嘴没有一刻停歇的时候,扫地的时候,做饭的时候,挑水的时候,独自坐在门槛上的时候,嘴里一直在嘟嘟囔囔,大部分内容是听不清的。街上的人都到廖巷子那里挑水吃,那是洼乌街中下部居民唯一的饮用水采集地。每天从早至晚,挑水的人络绎不绝。但是周二娘是从不到廖巷子挑水的,洗衣服都不行。看人们去那里挑水、洗衣,她就撇撇嘴,清晰地唠叨:“尿(廖)巷子,尿(廖)巷子,尿你们都吃得下去!脏死了!憨包些哦!”人们才醒悟原来她是犯了“廖”和“尿”这俩谐音的难!(四川人鼻音、边音不分,洼乌街的人更甚!)相传有一次周公公去廖巷子挑了水回家,周二娘知晓了,立即大肆发作起来——她狂躁地把水桶提起,泼泼洒洒地穿过那通道,往后院去了。只一会儿,提出空桶使劲摔到堂屋里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另一桶水也被如法炮制。她的眉眼因为震怒有些抽搐。随即,周二娘跌跌撞撞地抄起扁担,挑上水桶骂骂咧咧地向江边奔去。周二娘发狂的过程中,周公公一言不发,只痀偻着高高的个子站在堂屋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自此,周公公也再不去廖巷子挑水,任凭周二娘到江边去挑江水回来煮饭,自己只到地里去劳作。

但是,遇到街上的促狭孩子来捉弄周二娘,周公公就会爆发出男人的威力。周二娘虽然年龄大了,头发白,身形不高,其实仔细看,她皮肤白皙,五官一点不丑。有时她的举动,让坐在对门悄悄观察她的我心里都有些砰砰直跳,脸上会泛起一些红来。周二娘在中午时分,会坐在草墩上,背靠她家堂屋门扇,在阳光里旁若无人地把偏襟蓝布衣的衣襟绊一一解开,袒胸露乳,毫无顾忌。要不然就怀里抱着一团用衣服或被褥捆扎的襁褓作哺乳状。往往这时就引来了街上那群顽皮孩子的围观。有孩子恶作剧地喊:“周二娘,奶奶长,奶奶底下好歇凉……”周公公听见了,从后院虎虎地奔出来,手里握着一根细木条子,脸色很难看。孩子们“哄——”地作鸟兽散,跑出好远,估计周公公追不上,就挣长了脖子反复喊:“周二娘,奶奶长,奶奶底下好歇凉……”周公公就狂怒地冲出大门,挥舞着手里的条子追去。我奶奶就会赶过对门,手忙脚乱地把周二娘的衣襟掩好,骂她:“你要喂奶到后头去嘛!惹得那些娃儿乱喊!”周二娘倒是很听话,抱紧怀里的布囊,嘴里嘟嘟囔囔着站起身往后院去了。我看着奶奶撩起衣襟擦着眼睛回来,也听到了奶奶口里轻轻的一声叹息!

廖巷子那股水是没有安装水龙头的长流水。为了方便大家使用,公社还出资就地建了两个长不足两米,宽仅米多的蓄水池,一个可以洗衣服,一个可以洗菜。旁边有一段十来米长,两米来高的土质围墙,围墙是生猪站的。为什么会单独回忆起这堵围墙?说来好笑,只因为这堵墙让我知道了我的同学艾华家生活富裕无比。

艾华家住在洼乌街的交叉路口上。他家房子占尽地理优势。上街赶集的,到生猪站割肉的,去公社办事的,到粮站交粮购粮的,到廖巷子挑水的,都要从这岔路口经过。他爸爸把街面上传统的土墙门窗进行了改造,砌上了青砖墙,安上了透明的玻璃橱窗。橱窗上贴上红色镂空的正楷字——路口理发店。透过橱窗可以清楚地看到店内的镜子,靠椅,盆架,毛巾,剪刀等。每天一大早,他家店门就开了。陆陆续续,就有男的,女的,老的,年轻的,幼小的进去理发,烫发,剃头,刮胡子,剃胎发等等。艾华一家人烧水,洗头,理发,扫头发,忙得不亦乐乎。在那几月吃不上一顿大米饭,顿顿包谷饭还要掺红苕的岁月里,艾华家的生活让多少人神往啊!他爸爸在众目睽睽之下,手里端着瓷盆来到廖巷子的水池边。盆里要么装着猪肚子,要么装着猪大肠,要么装着拔了毛的鸡。他爸爸洗猪肚子或猪大肠有绝招,先把猪肚子或者猪大肠有脏物的一面翻出来,把手伸进肚子或肠子里套住,顺着生猪站那堵土墙擦过去,换一面又擦过来,土墙上留了一道弯弯曲曲、若有若无的湿痕,如此这般走两趟后,他爸爸把手里的肚子或肠子扔进盆里,开始接水漂洗。有挑水的搭讪:“艾老板,又吃安逸的啦?”他爸爸只漫不经心地回答:“只是猪下水而已,又不是啥子好金贵的东西。”徒增大家的羡慕和嫉妒。我却是永久性地记住了那堵墙。

金沙一队、二队、三队、四队社员被称为“街上的人”。“街上的人”土地少,家家的土地都只以“分”或“厘”作单位。即使有点地,都在街的后坡上。所以,“街上的人”主要靠做点小生意养家。洼乌日照时间长,气候炎热,又有湿度,即使是坡地,甘蔗也长得特别好。因此,华弹有了规模比较大的糖厂。华弹糖厂产出的白砂糖数量多,品质高,据说被运往祖国各地。糖厂的职工有稳定的收入,生活与当地人比较,那可是非常富有的。所以,能在糖厂拥有一份正式的工作,是很让人羡慕的。每年冬腊月到正月就是榨季,差不多三、四个月时间糖厂要把华弹以及附近地区的上万吨甘蔗全部收购进厂,压榨提炼制作成白砂糖。每年榨季来临之前,糖厂就要在当地招收一些临时工人,以备榨季期间夜以继日的生产需要。洼乌街的很多年轻人都托人找关系,削尖了脑袋往厂里挤。被招进的临时工有了统一的蓝色工作服。榨季期间,洼乌街上穿蓝色工作服的人陡然多起来。上白班的,上夜班的,或者倒了班的来往穿梭于街道上,人们的生活节奏也陡然加快起来。卖凉粉的,卖稀豆粉的,卖豆花的,卖鸡蛋的,卖手套的,卖“羊马”(一种扛甘蔗的劳动工具)的,卖甘蔗刀的,卖肥皂的也就忙碌起来了,人们都想趁着榨季赚够一家人的过年所需的费用。我大姐几乎年年都要去做榨季临时工,有时被分配在酒精车间,好多时候要去上夜班。有时她和她的姐妹们一起来回,有时需要哥哥或者爸爸去接,因为要途经胡家油坊,那里是个大弯道,弯道两旁的木麻黄树遮天蔽日,白天路过都感觉有些凉浸浸的,别说深夜了!

榨季里,除了要把队上的甘蔗砍了送进厂,还得把自家地里的甘蔗送进厂。队上就形成了互助组。哪家拿到糖厂发出的甘蔗票了,就赶紧约好互助小组的几家人,做好劳动分工,哪些负责“放兜”(把甘蔗砍倒),哪些负责削叶,打捆,搬运,哪个负责留甘蔗种子,哪个押车进厂过称,有条不紊。家里安排人煮饭,大多是吃豆花和回锅肉。这段时间,街上的人很是团结、和谐。

甘蔗入了厂,差不多年也过完了。“七0”水库开始开闸为街上的各生产队放水灌地。人们就要忙着把甘蔗种下去了。小孩子不能帮大人翻地,犁沟,力所能及的是剥种子。甘蔗种子是被砍成一两尺长的甘蔗棒,被毛叶包裹着,种前必须把毛叶剥干净,露出芽子。趁手的工具是锥子。每家都备有十来把锥子。为了防止锥子掉到毛叶里找不到,每把锥子都用毛线拴个套,小孩子就把锥子挂在脖颈上。细心的父母会让孩子戴上手套剥种子,以防毛叶划手。我剥甘蔗种的速度还比较快,左手抄起甘蔗种,右手用锥子挑开节之间的毛叶,右手大拇指和中指扣住破口一拉,将毛叶撕拉下来,露出甘蔗芽子,再剥第二节毛叶,第三节,第四、五节毛叶,直到所有甘蔗芽裸露出来。一大堆甘蔗种一个上午就可以剥完,剩下的时间就是带领小伙伴们“过家家”了。

糖厂有个文工团。榨季开始前,结束时,文工团都要举行大型表演活动。街上的人和糖厂的职工一样,都很兴奋。厂区搭起舞台,挂上红色金丝绒幕布,照明灯下的女演员如仙女下凡。唱歌的,跳舞的,吹笛子的,拉二胡的,弹扬琴的,说相声的,都使出浑身解数,观众掌声雷动。厂里有对姊妹花,模样俊俏,吹拉弹唱,样样都会。平时衣着就与众不同,闲暇时姐姐爱穿着白色连衣裙,身边绕着一只白色小狗,如静庭闲花般从街上飘过,引得众人注目。听说姐姐最想去当电影演员,但好像终未如愿。

说起电影,那回忆起来的情节就多了。洼乌街人最引为自豪的还就是有两个比较宽敞的电影院——一个是露天的,一个是公社大礼堂。这就保证了白天都可以放电影。放露天电影时,观众自带板凳。太阳一落山,暮色还没有踪影,孩子们就把板凳扛去占上位子了,还尽力把腿往前方伸远,意为别人摆凳子不能太靠后,以免自己不好伸脚。

吴四儿家看电影最有优势了。他家的房子后晒台就是露天电影院的一处界墙。有好几年,看电影还是要买票的。没钱时,就粘着英儿(吴四儿的姐姐,我的好伙伴),让她带我到她家晒台上看电影。英儿的父亲是外地人,是街上有名的泥水匠。最先的电影幕布是白色的帆布,挂在两根木桩上,一遇吹大风,幕布上的人儿都被吹变形,有时甚至拴幕布的绳子被吹断,幕布被掀到空中,只好终止放映。电影院决定砌屏幕,这个活路就请英儿的父亲来完成。在当时,这项工程是很让人们期待的。人们在晚饭后,都要到电影院去看看:屏幕砌得怎样了?好久可以看不乱跑的电影了?大概个把月吧,一块长十二、三米,高七、八米的大银幕竖起来了。为了防雨,墙头需要加砌顶盖。砌顶盖可是一项危险的活儿。那天,好多人来到工地,看英儿的父亲砌顶。我们都扬起头,看英儿的父亲镇定自若地指挥着几个小工把砖吊上墙,把水泥浆吊上墙,然后自己骑坐在墙头,专心致志地开始砌墙。到下午时,顶盖加好了,英儿的父亲小心地下来了。可是,后几天的工程却让人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顶盖上方是平的,下方呈弧形,屏幕抹白了,顶盖抹成什么颜色呢?英儿的父亲采用了黑色土漆。有人会对土漆过敏,英儿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体质。辛苦完成了上色儿,自己闹得满脸满身红肿。站在屏幕下方,抬头看着厚圆、黑色的顶盖,我的脑海中不由地就会联想到棺材。人们开始低声议论那黑亮亮的屏幕顶子。站在人丛中的我,想象力被人们的窃窃私语生生地激活,根深蒂固地将那顶盖幻化成了冥气沉重的棺材。天生就怕棺材的我从那以后就很少再去那露天电影院逗留了。

后来,一次家庭争吵酿成了英儿一家的悲剧,她父亲在愤懑冲动中喝下了“敌敌畏”。街坊四邻们抢到她家去,手忙脚乱地把他往医院送。我和英儿身不由己地被裹挟在乱糟糟的人群中,朝着医院涌去。医生将英儿的父亲仰面放在过道的木躺椅上,大声地呵斥往前挤的人。英儿父亲的嘴被无情地撑开,医生将两根筷子粗细的黄色的橡皮管子使劲往里塞……透过缝隙,我看见英儿的父亲双眼无神,嘴角不断地涌出白沫……折腾了好久,医生沮丧地摇头:“瞳孔都大了……”。英儿的姐姐呼天抢地地嚎哭开了。我旁边的英儿浑身发抖,我的手被她死死攥着,生疼生疼的,但是我不敢让她松开。

英儿的姐姐认定是自己害死了父亲,终日自责,抑郁寡欢。她父亲走后没几年,自己患上了败血症,也离世了。那天下午,英儿求我陪着她去向姐姐告别,我壮着胆陪她去了。第一次那么近地靠近死者,看见了她那蜡黄蜡黄的耳朵、手指,我害怕得心里发紧!仓惶地从她家里走出来后,我抑制不住地想吐口水。这种经历也似给我留下了永远无法治愈的心理疾患——只要到办丧事的人家赴宴,我的喉咙就不由自主地发紧,吃不下任何东西。英儿家幸福的家庭几年间变得冷冷清清!我以前总爱和英儿一起在她家玩“躲猫猫”,还喜欢和她一起睡觉,后来也不太敢去她家了。

洼乌街上黄葛树多,但是黄葛树的枝丫树叶却是不能作柴火用的,它们只会冒黑烟。洼乌街柴火特别匮乏。镇街前临金沙江,以前每年的涨水季节,上游就会放很多漂木下来。漂木夹杂着很多的树枝、木柴顺江而下,洼乌街前的江水滩头刚好是个回头湾,漂木、木柴会被水流旋回到江岸边。这也就成就了洼乌街人的季节劳动——捞水柴。街上居民一年所需的柴火就主要趁着上游放漂木的这几个月囤积起来。家家都要到江边捞水柴,当然也不排除趁机去偷挖点公家的木料。因为漂木来得远,经江水浸蚀后,从外到内起码有尺多厚的木头是可以用小锄头一挖就大块大块脱落的。木管站工作人员会阻止人们去偷凿被回水送到岸边的漂木,对于随行的小树枝小木柴,木管站的工作人员是置之不理的。

街上人家家家不例外,都备有捞水柴的耙子。捞水柴的耙子样子有点像朵四瓣花:中间一根尺多长的直木棒,上端距棒头寸许长的地方被凿上一小孔,一根二三十米长的尼龙绳的一头从凿好的眼中穿过,牢牢地结成死结。又在距绳结尺把远的绳上横向绑上一小截硬木棍儿。在直木棒下端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绑上提前用火烤着弄弯(家乡音说“yī wān”)的韧性极好的光滑的大拇指粗细的四根圆木棍,木棍根部靠着直木棒的地方是用木匠用的推钋儿推平了的,用细铁丝将直木棒和四根木棍紧紧绑成一体,然后再用细麻线围绕细木棍螺旋结网,耙子就做成了。耙子中间的直木棒像花芯,四根圆木棍像花瓣。使用时,人左手将尼龙绳绾成圈握着,右手提着横插绑的那小截木棍儿,瞅准河面上漂过来的水柴,心里测算着距离,估计需要用多大的劲,耙子甩朝哪个位置,右手开始预热,前后晃着耙子,贮存力量。随着耙子“嗖——”地出手,左手握住绳的手也配合着展开,尼龙绳跟随耙子“簌簌簌簌”飞了出去。当然,左手里的绳子是有足够长的,不会被耙子完全拖落。经验丰富的捞柴人对于方向、力度、距离都掌握得恰到好处。耙子到达自己预定的地方了,右手又开始朝水面上的木柴的左面右面使劲摔尼龙绳,把绳子能控制到的水柴全部赶进耙子回游的范围内,并且机敏地让耙子避开滚滚而来的大木料。然后一圈一圈地收尼龙绳,耙子就带着柴块回来了。一耙出去,收进满满一耙子水柴。

住在洼乌街中段的王家哥哥可是捞水柴的能手。他家捞上来的水柴都是成条成形的。他“艺”高人胆大——左手提着耙子,身轻如燕地踏漂木到江心处去捞大块的水柴。他如有神助,从这根漂木跳到那一根,又从那一根跳到另一根,动作轻盈、敏捷。脚下漂木在随水流前进,同时又在不停地翻转着。他在上面如跳芭蕾舞。一会儿工夫,他的耙子里有好几块大的柴了。可是,惊险也就在这时发生了。江水不仅运输木料,馈赠木柴,也捎带着冲下被淹死的猪啊,狗啊,猫啊,当然,还有人!就在他兴奋地准备返回岸边时,几根漂木中间浮出一个“水打棒”——溺死泡胀,衣物尽失,腐烂变形的人!他吓得声音都变调了,爹呀妈呀地尖叫着想往回赶,丢掉了耙子,但手脚依然变得笨拙僵硬,险险地差点落江水里。漂木听不懂他的话,体会不到他的急,依然慢悠悠地进,退,旋转!岸上的人着急地大声指挥他,吆喝着给他壮胆,也大声安慰着他!几个壮劳力下到水里,将阻碍他站的那截漂木回进的木料撑开去,空出一条水上通道。终于,他靠近了岸边。众人将他拉上了岸。他脸色苍白,下巴剧烈地抖动,转瞬,又哇啦哇啦地呕吐起来。从那以后,我对漂木季节平增了一分恐惧!

随着社会发展,金沙江上没有了漂木,“捞水柴”这项活路也如江水一样向东边流逝了。再后来,木管处的工作人员全部撤离了小镇,听说大多数人都去参加植树造林去了。

狭窄的街道一直被司机诅咒着。特别是到了赶集天,如不是万不得已,司机是根本不想开车从街上经过的。街道上的小贩嫌自家的铺面不够大,抬出两根长凳子,上面搭上门板,得,铺面延伸出来了!你家这样做了,他家岂能示弱?铺面逐渐占据上风,街道懦弱地一再退让,加上道上横七竖八停着的摩托车,街道拥挤得让人透不过气!驱车经过街道的司机精神高度紧张——行人是上帝,绝不会主动让车,被急促的喇叭声惊动,也只转回头瞥一眼大汗淋漓的司机,稍微将身体往边上靠靠,并不移出太多的位置让司机顺利通过,眼里流露出心里的嘀咕:“有车了不起啊,有本事你轧上来!”司机只能按捺住不断往上顶的恼火,不停地按喇叭,探出头,陪上笑脸,细声细气地对背着背兜的女人说:“大姐,再退退,再退退!”又央求店家挪挪伸出来的临时摊子。店主生意忙,爱搭不理地说:“等等,我这儿卖了就挪。”小镇上很多机关单位车辆出入必走街道,城管出面了——赶集天派出人员到街上巡视管理,严禁摩托车乱停乱放,家家铺面不能延伸到街道上。但是城管人员一走,店主依然我行我素。

跨江大桥建在了离洼乌街八公里远的葫芦口,并且在葫芦口建镇了。川滇公路上的车辆从葫芦口大桥来来往往。昔日喧闹的华弹渡口码头沉寂了下来。没有了外来的车辆和人流,洼乌街骤然萧条了很多。街上的人开始寻找新的出路,于是外出的人多了。街上的人愈来愈少。即使到了赶场天,街上也不再熙熙攘攘。卖凉粉的小商贩懒懒地说:“唉,一天煮一盆凉粉都卖不完了!”

外面的世界轰轰隆隆,沉寂却在古老的洼乌街弥漫,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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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安徽:

1、许辉  2、潘小平 3、张庆龙 4、梅雨墨5、唐旭艳

6、姚尚书 7、王家运 8、陈玲9、黄丹丹 10、阿紫

11、刘晓凤 12、彭光品13、刘宏江 14、邹辉15、张易亨

16、黄圣凤17、严明 18、徐艳友 19、姚尚书 20、宝茜 

21、孙辉 22、金迟 23、周岑岑  24、史太群25、胡占敏 

26、赵爱霞 27、曹孟伦 28、张正旭 29、安宜生 30、高怀和

31、薛业忠 32、毕子祥 33、许道连 34、苏金文 35、宋同文

36、彭光品 37、王忠正 38、廖丽 39、司舜 40、张恒

41、陈进42、程永生 43、刘家宝 44、邱晓鸣 45、赵克明

46、赵兰 47、金鹏 48、陈艳49、吕树国 50、肖震

51、陈锐 52、朱晓军 53、刘应姣 54、刘檀风 55、陶静

56、张建春57、周芳 58、郜芬59、钱广安  60、季纯贤

61、李晓莉62、鹿伦琼63、黄璜64、彭均生65、单宝霖

66、王琼67、李惠

二、上海

1、安谅  2、河丁 3、苏岚烟4、单金龙

三、北京

1、马雪花 2、绿藜 3、陶瑰丽4、白岩

四、重庆

1、任飞雪 2、王家魁 3、李晓 4、阳莉5、程滟

6、何仙草 7、何真宗 8、胥淋译9、王景云 10、刘屹

11、胡琴12、罗学玲

五、四川

1、邹安音 2、孙文华 3、黎均平 4、信封5、陈辰

6、李安7、陈平8、杨莉

六、贵州

1、刘燕成 2、陈珍秀

七、山西

1、刘文来 2、卢静 3、清菡 4、宋晓明5、赵欣

6、王小燕

八、陕西

1、韩静 2、白玉稳 3、黄福海 4、李永安5、郁秋

6、姜启德 7、王炜 8、杨晓景9、温洁 10、王念平

11、郑媛

九、内蒙古

1、张继炼 2、裴海霞 3、温长春4、景绍德5、心柔

6、徐义萍 7、李瑞平

十、新疆:

1、石桂霞 2、刘佩枫 3、晓犁 4、马乾

十一、甘肃

1、赵新平2、淇兰舒3、万有文 4、周银德

十二、山东:

1、徐文奇 2、张芳华 3、高原 4、厉彦林5、马迁

6、郑洪亮 7、张桂珍 8、姜佃友9、孙瑜10、邱秀玉

11、张意中 12、马来敏13、张呈明 14、杨军 15、李阳

16、王明新17、王丽 18、刘立云 19、郭爱华 20、李彩华

21、刘瑜22、葛桂凤23、徐月强24、谢慧娟 25、鹿晓兰

26、卜宪玲

十三、江苏:

1、一抹寒烟 2、魏丽饶 3、曾荣  4、孙建国5、阿土

6、周雨阳 7、赵峰旻 8、周荣丽9、倪玉琴 10、徐玉向

11、陈燕 12、卢静13、夏邱梅 14、郭朝晖 15、仲小梅

16、薄金龙 17、邓晓燕18、曹利生19、付光前

十四、浙江:

1、胡曙霞  2、高金海  3、尤静静

十五、江西:

1、朱仁凤 2、黄小军 3、贺湘君

十六、湖南:

1、张雄文 2、田瑛 3、许艳文 4、刘勇5、陈青延

6、邹劭玲 7、杨盛龙 8、张宪9、唐臻科10、范诚

11、卢宗仁12、刘月娥13、李方明14、白亚军15、肖正民 

16、彭湘 17、高求忠 18、叶佳萍19、卢小夫 20、李风格

21、傅沐辉22、刘天红23、杨明

十七、湖北:   

1、菡萏

十八、黑龙江:

1、道非 2、李百合 3、靳银环

十九、吉林:  

1、王德林 2、宋雨薇

二十、辽宁:    

1、范彧 2、朱宏程 3、杨成菊 4、王贺岭5、商景远

6、李娜

二十一、河南:

1、苏宪权 2、程敏 3、叶晓燕 4、李成猛5、连伟峰

6王建峰 7、范恪劼 8、蕴儿9、李长顺

二十二、河北: 

1、高立丽 2、张华北 3、李东辉 4、田志猛  5、史丽娜

6、燕金城7、刘海亮8、薛丽英9、侯瑞平

二十三、广东:

1、张旗 2、邱少梅3、野平 4、黄春宇5、高艾珊

6、筱卉7、吴晓锦

二十四、广西:

1、庞华坚

二十五、福建:

1、土楼人 2、朱慧彬  3、刘丽芬

二十六、云南:

1、李海

二十七、天津:

1、李锡文2、鹿艳哲

二十八、海南:

1、贺清梅

二十九、青海

1、梅尔2、张云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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