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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北方作品 | 在时光的缝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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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于我,不只是一个庞大疾驰的机器,它还是一条路,一条从这里通向远方,又从远方通向更远方的路。

小时候,火车是直达老家的路。记忆里,它漫长、拥挤,又令我们疲惫不堪。

我们并不是每年都能够踏上这条路的,因为它太奢侈,太繁冗。通常在上一次归来的三年或五年后,父母的心像长了草一样,迫切地想要再次行走在这条路上了。在他们眼里,这条路阳光明媚,花团锦簇。

他们开始努力地节俭,试图攒下一笔不菲的积蓄,然后以衣锦还乡的形式消灭殆尽。身在异乡的他们,积攒下的钱,似乎只为了撒在火车上和丢给家乡的亲朋。这在他们的人生里更像是一种仪式——一种不得不进行的重要仪式。假如没了这种仪式,那他们的人生将会失去大半意义。

那时候,回老家之前的各种准备,到启程,总让我满怀期待。现在想来,期待的不是要回到那里,而是沿途见到的人、事和风景。它激发了一个少年的好奇心和对外界的无限憧憬。

面对寒冷的大北方,母亲总是以无限怀念的口吻道:“关里气候好,暖和!”于是,我们养精蓄锐,整装待发,奔向传说中温暖的“关里”。

我曾用一天的时间,不断地眺望着车窗外的风景,不知疲倦。车内的噪杂,混乱,以及各种气味的叠加,都被窗外匆匆掠过的景色遮掩了。近处的草木会让人眩晕,远处的山峰,和峰上的云有别样的意味。

一进入山海关,山川大地呈褐色的荒芜,深浅不一。同北方的黑土地相比,多了几分苍凉,完全是两个世界。这时,母亲也兴奋地望着窗外,她唏嘘着,仿佛要在那些干巴巴的土地上寻找出一点绿意来,以证明她心心念念的“暖和”并非虚妄。

三天的长途,终于使我们如愿以偿地回到了老家的土窑里。窑洞是昏暗的,却是温暖的,同样暖和的还有那灰扑扑的土炕。这里,有父亲的至亲——我的爷爷奶奶,有初见生疏,片刻就会淌出热泪的姑姑们。他们用浓郁的乡音表达着日常对远方,对我们琐碎而绵长的牵盼。

走亲戚,假如不在饭点儿去,那些热情的女眷,会麻利地劈柴烧火拉风箱,为我们煮几颗鸡蛋,再沏一杯红糖水。这在那个年代,已经是上宾的待遇了。几乎每一家的窑洞里都氤氲着膻味或酸味,母亲说,膻味是羊尾油。农村人腊月里杀了羊,羊尾舍不得丢,炼了油炒菜,气味大,一时跑不了。酸味儿呢,是腌菜味儿,农村人买不起菜,以缸为单位,在秋天,投以胡萝卜、圆白菜,撒几把粗盐,红白相间,一家人靠它们过冬。这两种气味的混合,曾经是我对老家最生动、最具象的回忆。

老家的年是隆重而细致的。饺子馅分猪、羊肉、素三种,各种吃食都要备齐。蒸、煮、卤、炸,尤其炸食,扎麻燕、炸黄糕、炸三道、炸豆腐,各种炸。总之,只要家庭相对富裕,所有的吃食都须用它过一遍才不枉众人对年之美食的期待。这些食材遇到油,恰似金风玉露一相逢。除夕夜,鞭炮只是零碎,主角是震得地都要颤三颤的麻炮;旺火要用成堆的上好的炭,它是年的重头戏。不垒旺火不能称之为“年”, 家家都有,大小不一,取光景旺盛吉祥之意。第二天,天地一片混沌。

而我,更怀念北方的年。寒假的到来就意味着年将近了。年将近,我每天抢着去撕日历,盼得急了,会故意撕下两页,心虚地望望身后,恰好迎着父亲疑惑的目光。年将近,父亲开始用大红艳丽的皱褶纸做灯笼,他不做那种肥硕的圆灯笼,他做看起来较玲珑的椭圆形的。一做一双,挂在门洞里。我会在除夕的前夜,憧憬着明天,憧憬着年。想想一觉醒来,年就在眼前了,一个人在被窝里傻乐。

大人们要在年前包好一缸的饺子,那是多大的工程啊。要调几大盆的肉馅,和几大盆的面。人手不够,还要喊来邻居婶婶大妈。东北冬天日照短,午后四时左右天就会暗下来,晚上有大把的时间用来忙碌。

她们分工明确,揪剂子的、擀皮儿的、包馅的。边忙乎边唠着家常,并断断续续地回忆着一年里或几年前经历的人或事。言语间,或龃龉、或感慨。那些排列在篦帘上的小巧圆润的饺子,要先放在外面冻实,然后一股脑倒入院子里的大缸。哗啦作响,如此循环往复,直到装满后封住缸口,再压一方重物。这种年“冻饺子”当然仅限于北方的气候,也是北方人家过年的一大特色,家家院子里都有放冻饺子的缸。还要聚一堆干净的雪,把一时吃不了的食物埋起来,用硕大的盆扣住。于是,北方的年是坚硬的,坚硬里又饱含着粗犷的豪情。

多年后,我们迁回了让父母魂牵梦绕的老家。可这里,仅仅只是他们眷恋的故土而已。我和这片黄土地,横亘着漫长的十五年的光阴。这十五年像一条不徐不疾的岁月之河,此岸是我的黑土地,而彼岸是父母的黄土地。

课上老师浓重的方言,常让我费解到走思,我的心飞出了窗外,又随着聒噪的麻雀飞到了田野……那些五花八门的被父母视为珍馐的杂粮饭,我只吃很少的一点就有饱胀的感觉,但很快又饥肠辘辘。动辄高烧、腹泻。请假后错过的功课无法补,成绩下滑。我深刻地记得那时的我是多么惆怅、孤单和沉默。我在心里一万次地埋怨父母,我想逃回我的北方,也只是想。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我要去外面上学。开学在即我很兴奋,我可以离开这里了!节假日里,坐着火车往返于城和城之间。我仍然爱坐靠窗的位置,望外面疾驰的风景。

前几年,每至深夜,便可听到火车长鸣,轰隆而过的声音,我在这种声音里却能安然入睡。第一次坐飞机,以为在云之上,视野会更宽阔。但坐上去才知道,只有在一起一降时才可看到千山万壑,到了一定的高度,被云层遮挡,窗口又太小,实在无景致可言。又怀念起坐火车的时光。

打开地图,在中国的最东北端、黑龙江的东南部,有一小片淡蓝色的叫“兴凯湖”的地方,它是中俄界湖,也是组成乌苏里江的支流之一。唐朝时称它“湄沱湖”,它不只是湖,也曾被叫作“海”,据说,它形如月琴,在金代称作“北琴海”。到了清朝改为“兴凯湖”。我认为它看起来更像一只饱满的葫芦。但我喜欢“北琴海”这个名字,改此名的人一定内心不俗。

我曾经的北方的家就在兴凯湖畔。

细数世间曼妙的风景,多数为原生态的没经过人工雕琢或少有雕琢的去处。想起二十几年前的五台山,空气清冽,林深如嶂,佛教圣地的宁寂令人端然。前些年再去,人头攒动,浓烟弥漫,喧嚣声没过了梵音,已然失去了原有的一脉清幽。

兴凯湖的美,则是原始而别致的,它是北方田园式与江南水乡式的融合,既有北方的粗粝,亦有南方的婉约。地广人稀的北方边陲,沃土良田,阡陌纵横,一望无垠。而这些,都得益于兴凯湖丰茂的水域,它润泽大地,也滋养着众生。

夏日,橘色的百合和各种野花布满山丘,妖娆而炫丽。通常在傍晚,会有渔夫在潋滟的水面上揖舟撒网,动作熟练洒脱,沉甸甸的渔网在他们手里竟似一抹轻纱;对岸的红瓦房与葱茏的树影倒映在水里,悄然律动;夕阳渐沉,迸射出笔直、绯色的光芒。那是一群疯跑了一天的孩子,坐在细软的沙滩上所见到的最恬淡的冥冥薄暮。凉风习习,我们会坐到很晚,直到渔家收网靠岸,月亮升起,大人们焦急地喊自己的名字。

以至于许多年后,当我听到那首《弯弯的月亮》时,忽然忆起这一幕,泪湿眼底,泛起乡愁……

北方的雪,来得庸常而气势恢宏,一年里要断断续续飘过六个月。它会在整个冬天里顽固地匍匐在大地上,从落地的柔软到坚硬。直至四月尽处,五月将临,在春光明媚的一瞥里,在成为“大地褴褛的衣衫”后,化作潺潺流水,它们或与土地完全融合,或日夜不停地奔走,汇入它们想要到达的江海湖泊。雪,对北方疆土的热爱,胜过绵绵春雨和秋雨潇潇。雪来时,风也要跟着来,雪原本要独自烂漫地飘落人间的,可风跋扈,它强拉硬拽、跌跌撞撞地裹挟着雪,呼啸,扑朔,北方人叫它“烟儿炮”。有一年,“烟儿炮”肆虐了一晚,第二天清晨,我们发现门被雪封了。父亲从窗户跳了出去才清理了门外的雪。雪厚到齐膝,只能蹒跚前行,那炫目的白似要刺伤人的眼。大自然偏爱那些树,它费尽心机,仿佛在一夜之间赋予了枯枝新的生命,让它们琼枝玉挂,盛装与天地融为一色。

在一段时间里,我几乎天天梦到儿时的景象。梦到浩渺的湖水、梦到闪着银光的白桦林、梦到芦苇丛丛、梦到发小们……

北方,在许多年后,竟像父母当年思念他们的故乡一样,成了我魂牵梦绕的老家。

有一天,小玉发来一张照片,那是我们儿时经常光顾的地方啊!小玉和我,我们一起长大,她在十七岁时随父母迁回了老家北京。她说,这些年,我虽然住在北京,但我的心还是想着大北方。

每个人的心底,是否都有一片值得念起的热土?

童年的印迹是一个人的原色,这种原色很固执,任何色彩都无法改变。我们带着这种与生俱来的原色,即使在有根的故土,也常常生出几分疏离感,这种与“别处”的疏离已渗入骨髓,它与时间的累积无关,无论多久,这种疏离感挥之不去。北方,是我们这一生最深长的乡思。

在历经了许多年的与黄土高原上的风沙、风俗、人情的磨合后,我渐渐适应了这里,这是我的祖辈世代生活过的地方,我须以包容之心接纳并原谅它的好与不好。我在这里成家生子。那些曾吃不惯的粗纤维的粮食,忽然在某一天让我胃口大开、甘之如饴。我还学会了怎样去烹制它们。我开始追寻这座被称为“马邑”之城的美,它同样有着厚重的历史人文,我曾在春雪茫茫的午后登上长城的残垣,一览有过先人足迹的莽莽大地;我还喜欢上了一些民俗,比如剪纸、比如纳鞋垫,这些喜气的俗不可耐的东西,我竟饶有兴致……

黑土地与黄土地,何处是故土,何处是异乡,我已无从分辨,抑或不想分辨。而北方,我一直试图以最深、最饱满的情来抒写它,皆因笔力浅薄,无法抵达它的厚重、壮阔与深沉而告终。只能用零散的文字略记之,聊以寄慰。

谷雨后,小玉发来微信:杏花就要开了,可有回去的打算?她说的“回去”,即回北方。

我稍作迟疑:有。

她说:坐飞机吧。

我想都没想,火车!

兴凯湖畔,百里湖岗,十里杏花如烟似雾,在我眼前似乎已盛开。

小玉说,杏花是在我们走后栽种的,早已长成气候。


作者简介:北方,本名刘新丽,七十年代出生,现居山西塞北,山西省作协会员。有作品发于《海燕》《都市》《小说月刊》《山西日报》《山西晚报》《九州诗文》《朔风》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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