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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节。婆婆叮叮当当锅碗瓢勺齐上阵，做得七荤八素的一大桌子好菜，还大着嗓门让孙子上楼时顺便捎上一块百味鸭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哎，那个菜，还做不做？”婆婆嘴巴一抬一努，我们大家就都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菜了。
我的拿手菜，“金玉满堂”。
做！当然要做了，接着又灵感突现，极富诗意地补充道，你们慢等，今天的“金玉满堂”，我要来个新式做法。起身挽袖子下厨房也来一顿叮叮当当。说是“金玉满堂”，其实就是玉米面糊糊和菠菜汁混在一起的汤菜。现在我把它改良了，两匙猪油，烧滚下葱花，姜末，添水，待似开非开之际，淋下玉米面和白面调的面糊，兑上一碗菠菜汁，有时根据季节再加入几粒鲜玉米粒，水开，调味即可起锅装入钵盆，只见黄澄澄的玉米粒沉浮于碧绿波涛之上，而绿波随着汤匙荡荡漾漾。今天这么难得的节气，我发现厨房里还有一块鲜笋，即兴发挥把它切成薄片也加了进去。顷刻间，鲜笋如轻舟，跟玉米粒一同在海上徜徉，怡黄快绿淡白。至于味道，真叫一个香，若是灶王爷在天上嗅到了，估计口水都能流成雨。
当冒着热气的瓷钵端上餐桌，整室生辉。大家吃多了大鱼大肉后，我这一钵碧绿金黄灿白的菜汤，让他们眼睛放着光，俨然浮生如梦心自醉，仿佛天上人间，真个有钟鸣鼎食之气象了。
这道菜，完全是小时候缺吃少穿时最豪华的做法。其实这道菜更似汤，饥荒年代，哪里有猪油和白面，有时里面只有水和红薯叶，呼噜呼噜喝一盆根本不顶劲，明明肚子撑得滚圆了可还是四处踅摸能吃的东西。
这一大桌子菜，在以前，早手嘴不停，胡吃海喝，如今，却一样挑上一点，浅尝而已，不是不对胃口，实在是怕嗖嗖地长肉呵，现在身上的肉，噌噌长的速度都超过房价了，简直跟我较劲。少时，哪有什么长肉一说。吃什么都没饱，还瘦得跟小鸡子似的。
在那个一年之中只有过年才有白面和肉吃的年代，一日三食的餐桌上几乎都是玉米饼、高粱窝头和一碗老咸菜，咸菜是大辣椒和萝卜一起腌成的，又辣又咸，一成不变。现在仍然觉得从小吃过苦的人一般都喜欢辣和咸。我对玉米棒子有一种强烈的抵触，粗拉拉的玉米糁子咽到嗓子眼时，全身神经会跟着紧绷，使劲酝酿唾沫帮助下行，幻想着咽下的是白馒头，是甜甜的红薯。还有黑乎乎的高粱面和红薯面蒸的窝头，食之容易，可吃多了会便秘，憋得脸红脖子粗。盼着过年，因为过年了餐桌上就会有香气诱人的腊肉。有腊肉的日子里，玉米面饼子似乎也咽得顺溜了。
那时心想，以后等我成家了，一定每年要腌它十坛子方块肉，这样腊味就可以从年初吃到年尾了。七岁时去外婆家走亲戚，那天不知怎么舅妈拉着个脸子，说话也气呼呼，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外婆身后不敢出声，本不打算过夜，但看到外婆新挂在灶台上的一块熏腊肉，硬是厚着脸皮住上一夜，直到吃了那块腊肉才回的。
说回来。这么赏心悦目的一道菜，大家客气着说舍不得动手啊，却早把碗递了过来。拿小勺轻轻舀起，入口柔和婉约，家常的味道弥漫开来，更有回归自然之神怡。小侄子更是夸张，他把钵底用馒头擦过一遍，还余味未尽地舔了舔手指头。曾经家人们仿造我的做法，但味道似乎就差了那么一点点。我心里暗喜：我做这道菜多少年了，你们才做过几回。是哦，岁月慢慢浸润出的味道只可意会，难以言传，并非初学者所能领悟。最近又创造出一道美食，红薯切成薄片，比身份证厚些，比户口本薄点，裹层干炸粉，放芝麻油炸成金黄色取出晾凉，咬在嘴里嘎嘣嘎嘣，有泥土乡野的味道，有滋润的细水长流。
看影片《喜欢你》，一遍遍，百看不厌，完全是因为里面的美食。不说影片开头日本兵库县的但马牛肉在十公分的铁板上“吱吱”着冒出香气，不说摩洛哥塔吉焖乳鸽的肥美，不说男女主人公互传心扉的“此时”、“此地”、“此刻”、“此身”极具传神的四道饕餮大餐，我只恋着那道女巫汤意面，真是让我垂涎三尺。正如人说，女巫汤根本没有菜谱，你想怎么调味就怎么调，但这道散发着草药香气的菜肴，摄摄你的心神，香得足以把人的骨头酥掉。
我没有吃过这道菜，它也就总是在电影里色诱着我，依我的意会来试着做这道菜，后来发觉，它和我的“金玉满堂”同属一个本质，需要有耐心有功夫有修养，或者说造诣，一道靓汤的炮制不是那么容易的。
看，怎么说着说着就上纲上线了。我一直觉得写作是靠硬功夫，做菜凭真本事。欲将文章写好，时光层层，望尽天涯路；想把饭菜做绝，衣带渐宽，兴趣使然终不悔。汪曾祺在《自得其乐》中说：我的业余爱好，只有写写字、画画画，做做菜。看，汪老把做菜和写字画画并列在了一起。率真的汪老拙朴，想必他的菜品也是带着拙朴的香味的。
饮食的最高境界——家常也。岁月生辉，家常温暖。饮下这世间万般至味，少却了枝繁叶绿，日子越来越精简，厮守旧时光，乡愁冲盈在心头，这些食和饮是餐桌上不可或缺的逸品，逸是清逸，品是品格。今天早上喝完一碗红薯粥，幽幽地，竟然有一种富贵郑重。一想起红薯湿润润喜盈盈从土里钻出时的喜悦，我就给农村的大姐打电话，说我想回老家吃饭了。
作者简介：张艳，河北省沧州市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民俗协会理事，沧州市作家协会会员。2015年作为河北省地矿局优秀人才，入选“河北省中青年文艺人才库”；2017年荣获第三届河北省七夕“才女星”荣誉称号；《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沧州工作站站长，海河文学杂志、东方文韵平台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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