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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周天鹤作品 | 捋连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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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在天贵哥后面,像穿山甲一样在鸡鸣山二架台的林子里穿行。脚下厚厚的枯枝败叶散发出腐烂已久的味道和天贵哥身上的汗腥味,直冲我的鼻孔。他撅起的屁股上,一块蓝色的补丁,像朵蓝色的花一样在我眼前闪烁。那块补丁的针脚很大,线是白色的。天贵哥灵活地在枝梢茂密的树丛之间钻来钻去,像一条鱼在海底林立的礁石中穿行自如。我紧跟着他,脖子上挂着装连翘用的蛇皮袋子做成的挎包,一甩一甩的。挎包不时地挂到树枝,阻碍了我的速度。

我俩在林子里钻了有半个小时,才到了我们的目的地---金鸡窝。这里是春天,我们在门前的山梁上放牛远眺山沟时,看到的长满连翘花的地方。那时节望这里,金黄的连翘花夹杂在树丛里,像漂浮的黄色的云。此刻,大大小小的连翘树,就夹杂在这些茂盛的杂木之间,就在我们眼前。叶子已经落光,剩下发黄的连翘挂在枝梢上,在深秋的风里瑟缩着。

一阵的急行,钻林子,累得够呛,满身出汗。我的胳膊上,被树枝刮出一道道白白的痕迹,被汗水浸湿,隐隐地作疼。我俩并没有急于开始捋连翘,就坐在松软的茅草和叶子上歇息。

林子里静静的,正是晌午时分。秋阳懒洋洋地普照着萧条的山野,给人满目凄凉的感觉。身边的一块大石上长一丛野菊花,旺盛地开着,散发着金黄芬芳。野菊花生于石头与茅草之间,石头也抽象地黄了。茅草已经枯萎,野菊就显得很高大。这恐怕是这荒山叶林里唯一入眼的景致。野菊孤单地绽放着,它的茎与叶开始变黄,花朵不大,但鲜艳,夺目。我向野菊跟前靠了靠,那丛花距我更近,它不蒙尘埃傲然开放的花朵那么美丽而生动,置身于苍老的石头和衰败的茅草间给人一种孤单凄美的感觉。

歇息了一会,身上的汗一落,开始觉得冷了。天贵招呼我开始捋连翘。捋连翘,也叫摘连翘,我们通常都叫捋。捋是拿满手攥住树枝,使劲地把连翘从树枝上撸下来,一次完活。而摘连翘,就是把一颗一颗的从枝梢上拽下来,速度上比捋要慢很多。所以,我们都称捋连翘。

连翘树夹杂在树林里,相互影响都长得细而高。我俩不得不爬上去。我个子低,有很多枝梢较长,上面结的连翘我够不到,就把它的枝折了。坐在树下消停地捋。我在树下干活的时候,看到天贵像只猴子一样,站在一棵杂木树枝上,伸长胳膊捞着一枝连翘树枝。杂木的树枝很软,他站在那里一悠一悠的,像在荡秋千。

我和天贵哥是吃了饭时饭上坡的。农村的饭时饭,就是上午的九点或者十点。那一年,我十一岁,天贵哥十五岁。在我们周家天字辈里,他排老九。在我的眼里,天贵已是个长了胡须,浑身散发汗味的男人了。所以,跟在他的后面,我觉得踏实。无论刨药或者拾柴我都爱跟着他。

我俩一上山,就直接爬到鸡鸣山的二架台上了。因为这个时节,山沟稍低的坡上,连翘早已经被人捋光了。

连翘树,在我们山沟很普遍,每座山上都有。每到春天满山的连翘,一簇簇、一树树、一丛丛、高的矮的,肥的瘦的,尽情绚烂着金黄的颜色,如火如荼,似锦如缎,让山沟春意盎然。

那几年,公社里的药材收购站收连翘,但很便宜,好像不到一毛钱一斤。一般秋忙过后,前川和山里人开始上山捋连翘了。进入了深秋,不用拽猪草不用放牛,礼拜天我们也会跟上大人上山捋连翘。我每个星期的劳动成果,能换来自己渴望已久的铅笔刀和心爱的铅笔。因此,每每上山捋连翘的时候,从不需要大人催促。

当附近的山上,没有连翘可捋的时候,大伙就开始往山的高处上。但坡大,也架不住人多。于是,我和伙伴们就留了个小小的心眼,为了不在秋天爬高坡盲目地乱跑寻找连翘树,春天我们放牛的时候站在山梁上,举目四望,把山沟里哪道梁,哪道沟,哪个山顶开满连翘花的地方都记下来,然后秋后寻找。今天的二架台之行,就是我们记录的结果。

天贵没有挎包,他拿着一个五升萝头。五升箩头就是可以装得下五升麦子或者五升玉米用竹子编的篮子。天贵哥的五升萝头,已有些年头,通身黑乎乎的,萝头襻明光发亮,透着历史的光泽。他两脚叉开踩在连翘树身上,箩头盘上绑着一个绳子,绳子又绑在树枝上,他一只手拉过连翘树枝,一只手大把地往箩头里捋。天贵哥才是真正的捋连翘。以前上山,我也拿过和天贵一样的萝头,不过我拿的是二升篮,当然要比天贵哥的小得多。我这人手笨脚笨,拿上装有连翘的篮子,不是被葛藤拌滚,撒了连翘,就是篮子被树枝挂翻,辛苦了半天的成果,全撒进茅草里。弄得我哭了好几次鼻子。后来母亲才用化肥袋子缝了个挎包,挎在脖子上装连翘,虽说不方便,但保险。

我站在树枝上,费力地拉过连翘树枝,手和胳膊被枝梢挂出道道血痕,我没觉得疼。连翘透出那种特有的药香味,让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那时候,我只知道连翘是药材可以换钱,从来不知道他的功效。后来听大人们说,连翘是一种性质微寒的中药材,它有清热解毒和消肿散结作用。

若干年后的一天,当我在药店买了一盒双黄连口服液,看到说明书上说,药的大部成分是连翘的材料制成时,我的思绪一下子飘得很远,猛然想到了那个久远的年代,想到了家乡的山岗、密林,想到山沟的春天和满山的连翘花。那黄澄澄、金灿灿的花朵缀满纤细柔软的枝条,它承载了我儿时太多的梦想和希望。时光的飘荡就像山沟里潺潺的溪水一刻也不停地流淌,岁月的穿梭就像天边的流云转瞬即逝。不经意间,我已人到中年了。

摘完了折下的树枝上的连翘,我再爬上树,悠悠晃晃地踩着树枝。我觉得此刻的山野都在我眼前晃动。我看着天贵哥,他这个树捋光,再爬上另一棵树,他始终都在树枝上。

我们所处的二架台,是我们山沟最高的鸡鸣山前面的金鸡窝。鸡鸣山原来无名,之所以叫鸡鸣山,有它的来历。说是天庭的一只专门报晓的金鸡睡过了头,忘记打鸣,就被玉皇大帝打下凡间,落到我们山沟的山上,从此人们叫此山为鸡鸣山。而金鸡卧过的地方叫金鸡窝。不知道金鸡之事是真是假,但是在鸡鸣山周围确实有两个很大很圆的坑,里面茅草树木丛生。山下有人甚至看中了这个地方,居然还有坟埋在这里。说是窝,其实就是比其他地方地势略底点的地方,但是很圆,就像家里的鸡在麦秸窝里的窝一样。

我像只笨拙的猴子,在连翘树上爬来爬去。我脖子上的袋子渐渐地鼓了起来,我心里有一种成就感。就在我为自己的成就欣慰的时候,太阳已经从我头顶的树梢上悄悄移走了。太阳像一颗熟透了的杏,一触即落,但又不肯离去,这会,它架于两山之间,依恋着生命的辉煌。落日自然是有生命的,它的余晖努力地从山的缝隙挤出,金光四射。我看到家门前的山梁上像镀了一层金水,看到山沟的一半山都是金灿灿的。夕阳停留了一会,呼地一下掉落到了山背后。

林子里立时就暗淡了。我把一枝低矮的连翘树上连翘捋完后,猛然感觉我置身的林子已被暮色包围,也不见了天贵的身影,我有些胆怯。我爬上一棵很粗的杂木树枝,企图想看到天贵在林子的身影。但是我看到的是太阳落山后,房子里冒出的炊烟,伴随着暮色正袅袅升起。

山野一下就阴沉了下来。林子里开始有了风,脖颈后凉嗖嗖的,茅草树枝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这时,黄昏一堵墙般地压了过来。树林里各种腔调的鸟叫响起了。一种鸟叫得讨厌人。这叫声匪夷所思,叫得让我心惊胆战。我怎么听都是在 “天鹤仔--、天鹤仔--”喊我,而且越听越真切。起初在很远的林子,越叫就越近,最后干脆就在我身边不远处起劲地叫。说实话,在山沟长大,我听其他伙伴说过,有一种鸟会叫人的名字,我不相信,也没有见过这种鸟,今天还真让我听到了。这一遍一遍叫魂似的“天鹤仔--天鹤仔--”的呼唤,一声紧跟一声,且后音成二声的上扬,叫声极其逼真,令我毛骨悚然。看看周围没有天贵的人影,我更害怕了,慌忙拎上挎包站起了身。

我扯起嗓子喊天贵。我的声音在山间空旷而又孤单。喊了两声没有人答应。我愈加害怕了,害怕得想哭。我继续喊,这时的喊声带着哭腔。

天贵哥终于答应了,他的声音从不远的林子传来。天贵哥让我钻出林子,在山路上等他。他的声音,像从树梢飘过来,在山间回荡。

我赶忙往出走,那个呼喊我的鸟像跟着我一样,在头顶叫着。这时,那种被称为“羊屎豆子”的鸟,也加入了进来,它的叫声,扯得很长,听起来极像“骨碌碌--滚球、骨碌碌--滚球”的声音。这种鸟也很讨厌,当你又饥又饿下山时,它偏在你身边树丛里,诅咒你“骨碌碌滚球,骨碌碌滚球。”有时,你不小心摔了一跤,墩得屁股蛋子生疼,它更叫得欢实。这种鸟我见过,身体很小,正是因为它太小,山里人把它称作“羊屎豆子”鸟,因为它小得像羊拉的屎一样。

我在“羊屎豆子”鸟“骨碌碌滚球--”的声音伴随下,连爬带滚的,跑出林子。

我坐在山路上,等天贵哥。不一会,就见他㧟着萝头,从林子里走出来。他来到我跟前,放下已经装满连翘的萝头。萝头里的连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天贵哥坐下来,脱了他的解放鞋、磕里面的泥土。我很快闻到一股脚臭味。

“我就在这,你怕啥?”天贵哥一边用手抠鞋里面的东西,一边笑着问。

“我害怕那种虫益(鸟)叫,老像是天鹤仔,天鹤仔地喊。那是啥虫益?”

天贵哥说;“我也不知道那是啥虫益,反正你越害怕就越听像叫你。”

我说;“不信,你听。”

其实,我俩坐在山梁上的时候,这鸟就在我们身边的树林里不其厌烦地叫。天贵哥侧耳听听,“哎,日怪了,还真是像喊你的名字啊。”说完,他哈哈地笑了。

他穿好鞋说:“走吧,咱们下坡了。”

我看到他脚上的解放鞋已经烂了鞋帮,一个脚趾头露了出来。

我俩顺着山梁的路下山。小路在黄昏的色彩中泛着白色。举目远眺,山野连绵不断地伸向远方,远山背后的天际,有火烧云迷离而多彩。那条通往城里的公路,有辆车经过,灯光像闪烁的星星。大人说,家乡离县城一百多里,但我没有去过。我想城里的灯光一定和这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吧。我收回目光,看到山下的我们家房子亮起了昏黄的灯光。那灯光让我感到了温暖,让我感到了饥饿。

我听到了父亲站在院子里呼喊我回家的声音,从暮色里传来,在山沟里回响。

我嘴里应着,加快了脚步。我脚上那磨烂了后跟的胶鞋里钻进一颗石头粒,硌得脚生疼。


作者简介:周天鹤,1964年生,河南卢氏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爱好文学三十余载,用文字抒发感情,先后在报刊杂志网站发表散文小说剧本等。有多篇散文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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