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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赵会宁作品丨活在高原之上的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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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高原奇特地形地貌是大自然的杰作,刀削斧凿般的千山万壑把高原割裂成几顷、几十顷或百千顷的高原上的平原,犬牙交错似的岭梁峁咀或嵌入或绵亘或突兀,溪流交横似迷宫状,梯田碱地层层似水波,苍凉中有雄阔,荒芜里有厚重。我的家乡正宁县就在黄土高原沟壑区,黄土层厚度90-150米,平均海拔1460米。贫瘠的黄土地厚养了一代又一代的正宁人。产生于这块贫瘠土地上的窑洞是基于贫瘠、苍凉,又厚重元素的人文景观。它便布全县各个角落,或依山傍崖而掘,半明半暗;或直接于地心开掘,四边见方成地坑状。随着经济的发展,瓦房、楼房平地而起,窑洞即将淡化出人们的视野,但数代人生活足迹、数代人情感精神怎能被淡忘?

人死了,用黄土掩埋,黄土给魂立碑,可谁又能给黄土地上的窑洞立碑,谁又会给黄土地上的精神立碑?

我们家的老宅就是一座典型的地坑四合院。它地处庄心,濒临公路(听老辈人说,当年的马回回就是从这条路撤退的。后来,公路南迁,农业社掏土沤粪,这里成了胡同。相继在东北两面箍了十几孔箍窑,做了队里的饲养室。东北角挖成的半明半暗地坑院做了村里的小学),面向正南,四面方正,长宽均为三十几米,深近十米,合上窑垴的场面,面积近四亩大。始建于解放前一年,终成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历时近二十年,耗费两代人的心血。整座宅院算上出口的洞子四面大小共计十二孔窑洞。其中,背北面南的三只正窑最为大气。高近五米,宽愈三米六七,深过八米。中间的那孔略高于左右的边窑。在十二孔窑洞中,它位处龙首。东西两面的六孔窑洞由北向南洞口依次变矮变小。到了南面已是附窑,不仅洞口矮小,深度也不过五六米。院心是个敞口丈把深的渗水坑。(后来,嫌占面积过大,填埋后挖了阴井。)

山西大槐树当年的大移民虽使许多人背井离乡,骨肉异地,在中华民族的根文化方面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也造就了许多家族的可歌可泣的漂泊史和奋斗史,使千百年来黄土高原上衍生的忍性、韧性和斗志进一步弘扬。我们的家族也是大槐树移民的一支。曾先迁于陕西旬邑职田,后再次分流,才在甘肃正宁县冯柳村落户。

每每听父辈们讲起家族历史,便心潮涌动,久久难以平静。想当年,曾祖父兄弟二人拖家带口漂泊冯柳,生无片地,住无片瓦,向当地土著方姓租来城北壕背阴遗弃的几孔破窑洞落灶安家,游离的日子才得以告别。

落户了还算不上安居,在那样一个虽远离战乱,但土豪乡绅盘亘多年,土著中兴的小村落要立足,绝非易事。毕竟无土不安,地是农民安家立命之本。一安顿下来,二位曾祖父先用少有的积蓄置办了几亩薄田。有了自己的土地,心才落到实处,日子才真正开始。兄弟二人一边务好自己的土地一边做短工,随着祖父们相继出生成人,光景才显景气。好运并不垂青于那些勤劳的人,飞来横祸,老二死于非命,曾祖母被逼改嫁,中年失手足,该是多大的痛苦。好在人丁渐旺,土地渐广,日子盈实了,得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一座可安身的宅邸了。

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岁月已移到祖父辈了,父辈们也相继到成年。天时地利人和兼备,于是选址、丈量、筹划,心里有了宅邸的大样,就开始动工。一年四季,没有间歇。农忙时,白天干农活,晚上起土挖坑。一上冬天,全家上阵。说是全家,其实好多时间是二叔和四叔在干(大叔守山,父亲上学,五叔六叔尚幼)。先用笼两人合着抬土,继而每人一担笼担土,后来有了独轮木车,改为推土。一部分土垫在了窑垴,一部分土垫了牲口圈。日复一日,南面的三孔窑洞被他们生生地挖成了。当新窑落成的那一刻,我想他们一定会喜极而泣。就这样,一个真正的家经过三代人的努力终于筑成,根也真正地扎在了这片土地上。其实,最值得高兴的是两副扁担挑来的家,最终有了真正安身的宅邸,成了兄妹十几人的大家族,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方热炕头。

口子一旦拉开,其余三面开掘的速度也就快了。日子过得飞快,光景愈加景气,人驮驴拉,东西两面的窑洞也掘成了,开拙出路就拉上议事日程。门洞的位置选在南面的正中间。斗转星移,一孔长近二十米,北口宽大,南口外接胡同的一人多高的长洞终于掘成。随着出入道路的方便,被踩踏了近十几年的与外界联系、他们运土的唯一通道也退出舞台,一座宏大气派的地坑四合院就被他们用最简陋的工具、用双手双肩、用日复一日韧性创造了出来。平地上突然生出的这一个方方近一亩半的深坑惊艳了世界。那一刻不只是单纯的潸然泪下,还有双脚牢牢地踏在地上的安稳之感、直起腰杆顶天立地的牛气。那一刻,日子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亮堂!

厄运令人叹惋,美好又何曾不让人留恋。属于第四代的我们都是在地坑院出生的,院里的核桃树、杨树陪着我们一起长大。光着腚的蹒跚学步;月光下的嬉戏玩耍;偶尔的磕碰争吵;被外姓欺负时的团结同心;冬季暖阳照射下三五成群玩扑克的情景;暴雨里爬在窗前,眼望渗水坑时的共同焦虑……当然家家锅碗瓢盆发出的声音我们再熟悉不过了。大院的生活从未让我们感到孤寂,尽管有不和谐的音符,但并没有因此而远离。

岁月荒芜了父辈们的容颜,但沉淀在记忆深处的,甚至溶入他们骨魂中的东西在眼底还会闪烁。时光饶过谁,已到耄耋之年的父辈们终将老去,那座刻了他们奋斗血泪史的地坑院被高挺的瓦房替代,被苟且的杂草荒芜,被向纵深延伸的塌败围困。鸟儿走了,连阳光都在嫌弃——这一基于黄土高原的地形地貌、浸透了黄土地人的血汗、磨砺了黄土地人的毅力的壮观人文景观即将消失,记忆即将断崖式断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几代人的血泪生存史会如无根之木,乡愁将无处可托。

风蚀岁月,人不抵草芥,缺了物质印证的文字又有几份力量能直抵人心?黄土湮灭肉体的同时也为灵魂勒碑,人创造出的超乎自身能力的神奇也不应“被消亡”。时光渐行渐远,不该遗失的终该被怀念,有了物质存在的丰盈,怀念才是立体的!

一株草长在黄土之上,却高不过黄土,一孔窑洞潜在草下的黄土里,却高于黄土,高于草,黄土窑孵出的人是黄土地的魂儿。 

当一片轻盈的桔红色的灯光透过白色的窗户纸静静地落到窑洞门口,牛的反刍不紧不慢、稳而有力时,被幽深的窑洞裏起来的日子在黄土地上生长起来,夜把这日子衬得愈加厚重而深邃。 

那么一个大院,四面十二孔窑洞,每孔窑洞顶上都有一眼天窗,在夜里,天窗就是窑洞的眼睛,星星的起落,以及一片树叶的飘零,萤火虫划破黑色幕布的光线织起的网,被这只眼窥取,沉淀在窑洞里,沉淀出农人的梦。你听,那声鼾声飞上了五月的麦子梢头…… 

窑洞里长大的孩子接着地气。他们的第一腔哭声落在一方土坑上,土坑把这份喜庆实实在在地接纳,并以坑角的温暖回馈。被窑洞包裹起的哭声在日子里发酵,窑洞的厚实安稳把日子也撑得实实在在。他们与外界联系的第一眼落在熏黑的弓形的窑洞壁上,还有被灯光映在窑壁上的神秘影子上。他们嗅到的第一种气味是从灶堂氤氲而上的烟火味,缭绕的雾气把他们的味觉撞醒。他们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从一个脸上嵌了两泓汪汪湖水的女人的两瓣薄唇里泻出的足以使他们安静下来的曲子。这曲子被窑壁回润的绵长温情,触到他们耳膜的那一刻,便长在了他的心上。后来,他们才知道——这女人就是妈妈。当然,窑洞给他们的所有第一次都不是甜的。日子和庄稼一样,都是会生长的,生长中怎么不会有痛呢?窑洞的土炕上,他们学会了翻身、爬行,还有扶着妈妈的双臂摇摇晃晃地行走,当然,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窑洞的土炕有沿,两手抓空或单脚踩空,“嗵”的一声后,疼痛从额角蹦出,他们第一次尝到了和甜不一样的滋味,使他们知道——有些沿绝对不能愈越。 

窑洞内的日子就够丰富了,当第一声鸡鸣破窗而入,一缕曙光给崖背划出一道眉时,窑洞外的日子把黄土窑孵出的新一代拽到十二孔眼睛围住的偌大院子里。他们认识了鸡,知道了鸡会生蛋,还知道了鸡有一对翅膀,会飞上墙头,以及一枚树叶睁开眼,再长到手掌大,然后变黄落到他们脚下,最终被一场雪掩埋的由生到死。 

真正走出这黄土围成的院是从牛背上开始的。那个被他们叫做爹的男人用有力的双手把他们扶上牛背,驮了犁头,在牛“扑嗵扑嗵”的四平八稳的蹄声里,穿过一孔幽长的洞子,第一次来到了让他们恐惧又难得让每个毛孔都舒展的望不到边的黄土大塬。当犁头插进土里,犁出一道一道沟时,他们第一次知道——黄牛拉着的犁头在被他们叫做爹的男人手里可以画画,画出柴米油盐的碰撞和日子的丰腴幽长。 

日子生长得很快,这个黄土窑孵出的新一代也生长的很快,窑洞壁上被灯光壮大的那个被他们叫娘的女人纳鞋底的声音把他们一个个脚板扯大,千层底的布鞋已经裹不住成长的脚步时,这群新生代沿着黄土塬的肋骨潜入到肋间的沟壑割草放牧了。风雨勒石,峭壁林立,山崖突兀,一株两株的树木点缀悬崖,傍崖而筑的半明半暗的地坑院子的鸡鸣声可以传到沟底,牛儿走不远,他们走不远,崖畔旋起的一股炊烟足够拴住他们的脚踝。 

土窑在黄土塬上比皆是,你瞧,沟里向阳的半山腰上不正有几孔正望着河滩上的新生代么?天上的云由白变灰,并开始扎堆,风很静,知了却很焦燥。树下的新生代们翘着腿哼曲的当儿,一场暴雨即将来临,牛的一声长哞,这群后生一阵连奔带爬,第一滴雨跌落头顶时,他们己经坐在半山腰的小窑洞了。雨帘成门,窑洞成了最好的避难所,窑壁上丝丝暖气沁出,温润着受惊的心。 

最好的时光是麦收季节,被窑洞孵大的新生代们可以驾着架子车拉麦子了。窑垴上码放整齐的一捆捆麦子威武的站立着,麦香压住了整个场面,场面下的窑洞躬身驮着麦香,也驮着这群半大孩子的脚步和笑语。黄牛迈着沉稳的步子画着圈儿,碌碡贴着麦香吱吜着曲儿,场畔一株杏树上坠落的杏子引得这群孩子蜂拥而上。大人们隔场赶着牛碾麦,不时的说道着今年的收成,声音此起伏彼,在四个场面上散开来。场面上流火,场下的窑洞里一碗凉粉鱼下肚就己泄了多一半火,再到土坑上一躺,窑壁上的凉气从土粒的缝隙里沁出,一袋烟的功夫就原气恢复。大人们开始起场,这群半大的孩子就是最好的帮手。日头将树影拉长铺在场面上时,一堆颗粒饱满的麦子早已躺在场心。这群半大孩子经了这一场七月地气的熏蒸,这一柱黄土窑烟火的熏染,以后比这麦场再大的场也见怪不怪了。

窑里长大的孩子离地心最近,地心把最好的精气赐给了孩子,所以,至今每一次回望黄土地上的窑洞,对精神都是一次沐浴。黄土是有根的,根向深处扎了万年,黄土是会生长的,土上的万物向高处长了万年,育出的黄土大塬至今还在生长。塬上的每一根草木都是有灵气的,当然,黄土塬上的窑洞更是有灵魂的。

假如根断了,魂会消失吗?塌败的窑洞被荒芜浸淫,阳光下,生生刺得人心痛。倘若再回来,还能找到那些年的路么?黄土地一旦贫瘠,该叩问谁?

立着生的黄土地倒不得。


作者简介:赵会宁,男,七零后。笔名巍巍子午、叨客。现供职于正宁县某中学。长于乡土散文写作,作品散发于《甘肃日报·百花》《甘肃农民报·春雨》《陇东报·北地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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