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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校八十周年校庆，场面盛大。校友来的很多，权当作一次难得的校友聚会了。不过，像我等这样年逾古稀的，来的却很少，多半因为身体状况不允许吧。我倒是早早就盼着来母校看看。因为，这故园里不光留有我们豆蔻年华的倩影，更记录着我们弥足珍贵的青春故事。
开完校庆大会，我离开欢闹的人群，穿过老校区的曲径，来到了在校读书的那些年我们时常光顾的小湖边。
几十年过去了，除了湖边多修了几栋高楼外，小湖没多大变化。这里依然垂柳依依，夏荷满塘。这可是那些年我们复习功课和散步的好地方哦。抚着一枝柳稍儿，脑海里便像放电影一样涌现出了那些年的一幅幅美丽画卷。
五十多年前，在校园里，有一个女孩，正值蓓蕾初绽的花季，在青春的雨露里，她像花儿一样娇艳地盛开着。林荫道上，有她飞扬的裙裾，课桌旁，有她如花的笑靥，操场上，有她婷婷玉立的身影。
可是，突然的家庭变故，让她坠入了痛苦的深渊里。
由于父母的离异，母亲的出走，她瞬间丧失了家的温暖，丧失了母爱，丧失了一切快乐。爱的天空在她心中彻底地坍塌，她感到茫然无措，仿佛突然经历了一场暴风骤雨的袭击。
从此，人群中，不再有她欢快的笑声，课堂上，她也总是沉默不语。同学们的眼眸里，留下了她忧郁的目光，校园林荫道上，留下了她孤独彳亍的步履。
白天，她把所有的精力都默默地投入到了学习中，对其他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夜晚，则独自望着天上的星星发呆，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盼望夜色中有一方亮着桔黄色灯光的窗口，能有属于她的温馨。
焦虑、孤独和恐惧，撕碎了她稚嫩的心，她抑郁了。快乐从此离她而去。
这时，一个男孩友好的目光，灼热的注视，撞进了她的心扉，她不由自主地跟随他的目光前行。
课外活动时，他约她一起打乒乓球；自习时间，他们一起讨论难题；周末，他还帮她借阅她想看的小说。
男孩纯真的神情，爽朗的言谈，灿烂的笑脸像一缕金灿灿的阳光，温润了她的心，像一支温暖的手臂，热情洋溢地把她拽出了那个令她窒息的痛苦深渊。让她又有了青春的活力，又有了甜蜜的笑靥，又有了对生活的激情和希冀。
一个周末，放了学，男孩拿着四张电影票，和另外两个同学一起，约她去看电影《红湖赤卫队》的首映。这是一部歌剧片，电影中那一曲曲优美动人的歌声听得她又激动，又欢畅。原来，生活并不都是痛苦，还有那么多的美好，那么多的绚丽。
那些天，她一直沉浸在看电影的欢愉中。每天走在路上都哼着电影的主题曲：“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打浪呀……”。
然而，生活总是苦乐相伴的。
一天，弟弟来学校告诉她妹妹住院了。她立刻请假和弟弟一起赶到医院，得知妹妹腹内长了一个肉瘤，需要立即手术。她焦急地向学校请了一周的假，到医院陪护妹妹。
返校上课时，她拖着疲惫的脚步刚走进教室，坐到自已的座位上，他就递给她一大叠手抄的课堂笔记。有数学的，有物理的，也有外语的。她缺课这一周的上课内容几乎都在里面。她默默地翻看着这一页页笔记，倾刻间倦意尽消，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感激和阵阵的暖意。她迅速写了一张字条向他表示感谢！可是，她想了想又没有将字条递给他。因为，她觉得感谢并不能说清她当时的心境，于是回过头不无歉意地给了他一个涩涩的微笑。
下午下课后，他抱着个排球来教室找她：“走，打球去！”“哦，好！”她有些迟疑地点点头默默地随他来到球场。还没等她站好位置，他的球就发过来了。她慌忙用双手把球接了过去。“哈哈哈哈！”他爽朗地大笑起来：“小心！别打着你的眼镜！”她也欢快地笑起来，摆好了接球的姿势。球场上荡漾起一阵阵欢声笑语。
她非常明白，她的快乐是那个男孩给她的。那个引领她走出痛苦深渊的男孩，就是她花季的阳光！她除了感激他，也喜欢他的目光，喜欢他的声音，喜欢他的笑脸，喜欢他的一切，甚至喜欢天天和他在一起……
那时，他们都非常非常年轻，根本不懂这只是感激还是恋或爱，只感觉在一起的愉悦和快乐。
我情不自禁地轻轻吁了一口气，把一块小石子扔进了湖里。湖面上立刻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是啊，这幽静的小湖畔，就有当年他们在一起留连的足迹，这依依垂柳下，就有当年他们一起背唐诗宋词、背俄语单词的身影。
后来，他们一起上了高中，后来他们分别插队到了农村，后来，他们各自有了自己的工作。
光阴荏苒，他们阴差阳错地生活在了不同的城市，生活在了各自的家庭。
可在她心里，那个男孩，那一束花季的阳光，却永远那么明媚，那么美好，那么不可代替。无论天涯海角，沧海桑田，这温暖的阳光，都一直在她心海中荡漾，都一直在她生命中闪亮。这温暖的阳光，也成了她生命中永远的相思。
有人说，遗忘，是相思的救赎。其实，有的相思是不用救赎的。因为，美好的相思相念，一定会酿就岁月的温柔，一定会在阡陌上芬芳出隽永的悠香。有了幽幽的相思，一路向晚的生命一定会增添一抹嫣红的色彩，有了幽幽的相思，一泓沧桑的心海也会荡漾出深情的涟漪……
一张张粉红色的画卷，潮湿了我的心，潮湿了我的眼。风儿柔柔地吹过，柳稍儿飘来飘去地抚弄着我卷曲的白发。我又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怅然地望着湖边走过的一队穿着校服的少年，初夏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他们的脸上，一张张笑脸活泼、清纯，让我的心止不住地一阵悸动。我摘下一片柳叶儿，拿在唇边，轻吻着，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我与馥郁青春的又一次重逢，离开了我相思中最灿烂的那一缕花季的阳光。
那是六十年代的一个十月，天高云淡。在这秋风萧瑟的晚秋，我收到学校的毕业分配通知书，我被分配到湖北省江汉油田工作。马上就要离开家去湖北油田报到。
想到就要离开家，离开老父亲，离开相依为命的弟妹们，我一连几天都泪水涟涟。
我们家是单亲家庭，从小没有母亲，只有爸爸一个人带着我们四姊妹长大。我是大姐，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那些年，正逢国家困难时期，人们吃饱穿暖都成问题，我们几姊妹，几乎是相依为命地一起在苦水中泡大的，所以感情极深。
今天，必须要走了。爸爸要上班，弟妹们要上学，我决定自己走。可小妹却坚决要送我到车站。
我背着铺盖卷，小妹帮我提着网兜。一路上，姐妹俩心里都很难受，都没说话，默默地走到了车站。当妹妹把网兜递给我的那一刹那，我看见一串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我红着眼眶，强忍住眼泪，抚着妹妹被风吹乱的头发，哽咽着说：“你回去嘛，听爸的话…”话没说完就和妹妹相拥着哭成了一堆儿。
是啊，十几年了，我们姐妹俩从没分开过。多少苦多少难都一起经过了，这一下天南地北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啊。
一会儿，车就来了，我无奈地哭泣着，一步一回头地往车上走，妹妹也啜泣着转过身去。我从车窗上看见妹妹瘦小的身影，有些凌乱的头发，头发上还有一片风吹来的黄叶，心里痛得如刀绞。妹妹还不满十二岁，还没上中学，今后谁来照顾她呀。
看着妹妹逐渐远去的背影，真想跳下车去。妹妹是我一手带大的，妈妈离开时她只有两岁。我和她情同母女。
记得小弟和她上幼儿园全托时，我和大弟正上小学。他们的幼儿园就在我家附近，每天傍晚我和大弟放学后都要带点零食去看小弟小妹。他俩每天到时候都会趴在幼儿园的木栅栏门上眼巴巴地等我们。
有一年中秋节，我和大弟晚上没吃饭，省下一点钱，买了两个月饼给小弟小妹送去。刚走到门口，小妹就叫起来：“姐，哥，我们给你们留饼干了！”我赶紧跑过去一看，是幼儿园发给他们的饼干，他们没吃，给我们留着的。我接过那一块快要被捏碎的小饼干，隔着木栅栏门抱着弟妹嘤嘤地哭了。
想着这些，看着妹妹的背影，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是啊，俗话说，无娘儿，天照应。那些年，许多家庭中的孩子都为了吃多、吃少吵嘴、打架。我们几姊妹不但不吵不打，还这么相互惦念着、关爱着。这真的就是我们有着浓浓亲情厚爱和姊妹间相依为命的深情。
有一次，小弟放学时不小心摔了一跤，额头上摔裂了一条很长的口子，当时就鲜血直流。吓得我们几姊妹都哇哇哭起来，连忙一路哭一路跑地把他送到医院去缝针。
想到这些，我的心真的很痛，很痛。
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小妹腹部长了一个肉瘤，住院动手术时。我因为要上学，不能每天都去照顾她。弄得我在学校一天到晚都坐立不安，而且每天晩上都做恶梦哭醒，总怕妹妹有个三长两短。
车子越开越远，妹妹的背影越来越小，马路边，梧桐树的树叶一片片地在风中飘荡。深秋的风吹进我心里，冰凉冰凉的。妹妹她冷吗？以后，如若她有个凉寒病痛的谁来照顾她？我忽然觉得我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种极度的痛苦和无奈向我袭来，我趴在车窗上嚎啕大哭起来。
都说，生离死别是人生最深的痛苦。是的，从此，与妹妹的别离，与家的别离，就成了我心中永远的伤痛……
作者简介：仇树碧，女，71岁，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山东省胜利油田《胜利报》上发表过散文、话剧、报告文学等。现是重庆二月文学社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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