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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韦玉红作品 | 故井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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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现在已经很难看到井了,何况是遍布青苔、年代久远的老井。

但是最近,我常常在梦里看到一口井,一口老井。我这才记起,在我曾经以《老村》为题写的一组文中,偏偏将那么重要的一口井没录进去。

心里,禁不住生出一种深深的羞愧来。

那可是一口养活了我们几代人的井啊!

2

我说不清那口井的年龄究竟有多老,因为母亲说打她记事的时候,大半个村子的人就在那口井里挑水。

井的东边紧挨我家的西山墙,南边连着我家厨房的后墙。小时候,我曾经用我的小步子丈量过,长和宽刚好都是十步。我那时候惊诧于它的巧合,但大人们没工夫给我解释。

井口很圆,比水桶仅仅粗了一圈,刚好能掉一个小孩儿下去。井口周围没有任何遮拦,砌井的青石经过挑水人长年累月的踩踏,被打磨得光滑发亮。趴在井口往下看,只看到碗口大的亮晶晶的一捧水。井壁上生长的湿漉漉绿油油的苔藓,更让人产生无边无际的神秘联想。如果是夏天,会有逼人的冷气从井底冒出来,感觉很爽。但这种爽的机会几乎没有,因为大人们如果发现有小孩儿趴在井沿上,不管是不是自家小孩儿,都可以扯过来一顿狠揍,小孩的父母不但不会护短还要千恩万谢。

井上当然架着一个辘轳。精铁打造,被同样是铁做的井绳一圈圈勒下来,不但没有丝毫的痕迹,反而透出一种白光。辘轳把也是铁的,同样被一双双大手摩挲得光滑透亮。穿辘轳的木头的另一头,插进我家厨房后墙。木头底座,是两块巨大的石头。石头上方有个凹槽,恰好将木头放进去。架着辘轳的木头和辘轳上的井绳不知换了多少次,但那辘轳和凹槽却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虽然只有十步见方的井台,却是当时村子里最洁净的所在。早上打上来的第一桶水,必定被用来冲洗井台。井台边儿修一小水渠,冲过的水经那小水渠流走。这规矩因为沿用百年,已经成了习惯,一代一代传下来。

井台两侧还有两棵柳树,很粗,就连大人也要两三个人拉起手才能勉强围够一圈。树是我家的,据说是我祖父栽下的。盛夏,柳树垂下的枝条几乎将整个井台都环在它的怀里。井台就成了天然的纳凉圣地。

3

村子里其实还有一口井,但因为这口井的井水格外甜,所以很多时候,连后村里的人也到前村来挑水。

挑水的桶大多是铁皮箍出来的,耐用还轻便。但用久了难免在井沿上磕磕碰碰,加上天长日久水浸日晒,会渐渐生锈甚至漏水。我小时候常常看见有人挑了水急急地走,桶底渗出的细细的水流曲曲弯弯地洒在路上。

有多少年没有喝过井水了呢,是习惯了自来水管下流出的那种乳白色的液体?即使是通过净水器净化过的水,也绝对没有井水特有的那种甘甜。一桶水打上来,清亮透底,没有一丝杂质,弯腰伏在桶口,连自己的眼睫毛都看得清楚。如果口渴了,直接就桶喝个够,然后抬起头极其舒畅地呼口气,用手背擦去沾在脸上的水珠,完全不用担心会因此喝坏肚子。我印象里最美丽的镜头,便是下地干活归来的农人路过井台时,顺便将脸伸进别人刚打出来的水桶里猛喝一气,然后站起身,酣畅淋漓地拍着胸口大呼“得劲”“过瘾”,明晃晃的水珠子从庄稼人的脸上往下淌,都顾不得伸出手去擦拭。

那井水还是神奇的,就像诗人所咏的“兼冬积温水,叠暑泌寒泉。”越是数九寒天,打上来的水就越是温热。而到了盛夏酷暑,从井里刚出来的水,反而冒着丝丝冷气。它真是贴心,知道人们什么季节需要什么样的温度。因此,冬日里阳光好的时候,井台上便有了女人们洗衣服的热闹。到了夏天,有人家买了西瓜,会提前提一桶水放在里面,等切开吃的时候,就是如今冰镇的味道了。

4

那口老井,演绎过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呢?

最常见的,谁家夜里添了人口,那这家男主必定早早起来,去挑当天的第一担水,并在穿辘轳的木头下压上一片红纸,告诉全村人这个喜讯。压红纸也是有讲究的,若生的是女娃,红纸是单层;若生的是男娃,红纸则对折一下。就这事儿我还曾问过母亲:那若生的是双胞胎里的龙凤胎,可怎么压呢?不记得母亲怎么回答我了。但那时候,十里八乡能看到一对双胞胎就已经很稀罕了,至于龙凤胎,好像只发生在传说里。

至于桶掉进井里,也是常有的事。明明将链子栓得牢牢的,将锁袢扣得死死的,但桶放下去,摇晃几下,想着灌满了水,开始往上搅动辘轳,但越搅怎么越轻,心下觉得不妙,加快速度摇上来,那桶不知咋的就逃之夭夭,只剩下湿淋淋的铁链子。若来挑水的是大人,倒也没啥,顶多嘟哝骂几句,借用旁人的桶暂时用用。但若是换了半大孩子来挑水,遇到这种倒霉事,因为不知道怎么给家里大人交代而不知所措。往往得等了家里父母因为等不着人而寻了来,那又难免一顿训斥。

最好的还是夏天。晌午太热,睡醒了一身汗,于是出来坐在井台边的柳树下乘凉。女人们聚拢在这边柳树下,男人们就聚拢在另一棵树下。男人们抽烟插科打诨,聊地里庄稼或世道人心。女人们手上做着针线,嘴里说着闲话,间或呵斥自家的孩子。孩子们当然最自在。他们在两棵柳树中间起劲疯闹,甚至可以爬到柳树上粘知了,只要不靠近井口,都在大人们的许可范围之内。

偶尔也有因为挑水引起的纠纷甚至干仗。村里人挑水尽管不排队,但每个人都很自觉地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打水,鲜少发生争水现象。我见过一次,俩人都说自己比对方来得早,俩人都是急脾气烈性子,俩人家里都等着添水煮饭,旁边不但没有村里威望高一言九鼎的,偏巧还有俩唯恐没热闹看的半大小子。言语不合之间,矛盾很快升级,由口角演变为肢体。有看戏的,有拉架的,但似乎都起了推波助澜的效果,双方都不想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消息很快传回去,双方的女人匆匆赶来加入战团。井台上上演一出鸡飞狗跳的戏。最后,女人都披头散发,声嘶力竭;男人则灰头土脸,气喘吁吁。没力气折腾了,便在最后出面怒喝的村干部的劝解下各自撤退。不必再争了,各自的水桶里早有热心肠的人帮着把水打好了,只要各自挑着水领着自家女人离开便是。我回家兴致勃勃地讲给母亲听,母亲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才黑睡大明起,水缸里连水都不存,真不嫌脚大脸丑。我那时候没听懂,后来明白了,因为我家的水缸里总是满的。母亲总是一早起来,挑水扫院子,然后生火做饭。饭快熟了,才听见厨房外面人家的水桶和井沿相碰时叮叮咣咣地响声。

最热闹的莫过于淘井了。怎么说呢,就像是一种仪式,一种如今看来更像是祭祀的仪式。我不太记得淘井具体的步骤,只知道那是很严肃很隆重的场面,小孩子只能远远地看热闹。能出现在井台上的人,除了村干部和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就是年富力强办事稳当的壮年人。其余人众只能站在远处观望,小声地说着井里曾经怎么怎么的陈年旧事。如果谁家的水桶曾掉井里了,必定支一口人在旁边守着,等着淘出来后辨认领取。淘井那两天,有人在井下工作,有人在井上照应。这一班人歇息,下一班人接着。挑水就得到别的地方去,但没有一个人抱怨,大家都耐心等着井水重新变得清甜。奇怪的是,多少年过去,那口井淘出来的,除了井底的淤泥,遗落的水桶,以及村人不小心掉进去的诸如烟袋杆一类的小玩意儿,什么脏东西都没有。母亲说,那井养活了多少代人呢,有灵性了!就算每年有那寻死觅活的,也到别处去,绝不敢玷污了井水。不然,做鬼都没法托生。

5

林花谢了春红 太匆匆。这才几年的光阴?一切已不是原来的模样,物不是,人已非。

老家的房屋,已被易主。井台,已不复存在。那口老井,已被埋进了废墟之下。就连那都说成精了的两棵老柳树,也在一天之内烟消云散。

关于老井,终于成为了过往,成为了老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6

日子还在不紧不慢地过下去。

前些天回老家,看见大队院里围了很多人,在参加什么促销活动。母亲说,那是城里来卖净水机的,一台机子少说也得一两千块,但还是有很多人家买。母亲说,村里的自来水连漂白粉都漂不干净,实在是太脏了。母亲说,她备了两个桶,接下来的水至少要淀上一天一夜才敢吃。

母亲没有提起那口井。我也没有提。

但是我知道,母亲和我一定都想起了它。

母亲现在住的小屋,就是在那口井的废墟上建起来的。母亲执意留下,独自住在这间四面透风的小屋子里,也不愿意跟着她的儿女。

小屋只有十步见方,砌着一个灶台,旁边不大的案板,还有置得整整齐齐的柴火。曾经是那口井的位置上方,水龙头下放着一个塑料水桶,母亲用它来接水。那间厨房,改做了母亲的卧室。一道小门,将其与外面的灶房相通。

我每每回去看母亲,在曾经是井台的小屋门口,总是有不少老人们在那儿闲聊。他们面容沧桑,步履蹒跚。

几十年前,类似的场面曾经有过,但绝不一样。不一样的背景,不一样的年纪。

流年似水,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那口故井,只能活在我的记忆里。

也许若干年后,关于“井”这个词汇,人们只能从史料中去探寻了吧。


作者简介:韦玉红,七零后,河南卢氏人,喜读书、写字、旅行和美食,现为卢氏县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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