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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不由分说把天地罩进一张灰蒙蒙的大网中，几只飞鸟挣扎着扑进大树的怀中，委屈地叫了几下后也悄无声息了。
靠着路沿，我踮起脚尖，避开那些直愣愣横在小道间扎脚的石子们。很多时候，你越刻意，反而越适得其反。我终究还是被一块石子得了手，脚底一阵刺痛，我忍不住叫了起来。
停下脚步，揉着刺痛的脚。田野上，早已绿草萋萋，桃李争妍。
春，如约而至。心，三尺寒冰。
那年，也是绿草萋萋，桃李争艳的季节。
水晶生意特别的红火，我和爱人跃跃欲试，拿出全部的积蓄创业。天遂人愿，日进斗金，生活质量也是水涨船高。朋友如雨后的春笋般遍地都是，亲戚相见也是赞誉有加，一时风光无限。
贪心好比一个套结，把人的心越套越紧，理智也不见了踪影。盲目的自信与冲动下，我们又向朋友借了一些资金，加上原有的利润全部投资成生产线，雄心勃勃地谋划着更大的发展。谁也没有料到，车间里隆隆作响的机器，就像一列快速奔驰的火车，径直驶向了万丈深渊。
巨额的利润之下，人们一窝蜂地进入了水晶行业，市场严重饱和，产品滞销，价格狂跌。机器更新换代的速度更是让人瞠目结舌一一原价十几万的机器，不到三个月就贬值成一两万，甚至几千。整个水晶行业就像一锅滚烫的炸锅的开水，让人猝不及防，遍体鳞伤。几乎一夜间，我们倾尽所有的投资血本无归。
我，曾经的富翁，成了一个大负翁。
恐惧、绝望，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落，彻夜不眠，我像一具躯壳苟活于世。曾经温暖滋润的家，变成我们夫妻吵架的专场，孩子的眼里只有恐惧与不安。
往事不堪回首。硬生生地把痛苦又连根拔起。
材料供应商冷冷地扔下一句，如果下个月不还钱就法院见。曾经觥筹交错的朋友逃避着我们，亲戚也是冷嘲热讽。我上哪儿去借钱？那一刻，泪如雨下。窒息般的绝望。
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脑子一片空白。无助的眼睛掠过玄关的照片墙，看见了盈盈笑靥的她，心里瞬间升起一丝希望，就像将死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
茶室。她，化着精致的妆容，鲜红的嘴唇如同一枚新鲜欲滴的草莓。涂满粉色指甲油的白皙双手摆弄着那价值不菲的名牌包。她说这是在国外经商的老公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我读出了她眼神中的百般得意。
我端起茶杯，微凉的茶水浸湿了苦涩的心。目光转向窗外，环卫工人忙着架起那棵斜靠在土墙上的大树，树叶仿佛被弄疼了，不停地颤抖着。
半死不活的树，还不如咔嚓一下直接了断。她瞟了一眼说到。继续摆弄着包包，就像妇产科医生在仔细检查出生的婴儿有无缺陷一般。
现在我的处境，与眼前这棵半死不活的树不是如出一辙吗？忐忑不安的我，嗫嚅着，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向她借钱。
我已无路可退。
自以为，与她二十几年的亲如姐妹的深情；自以为，也曾全力帮助过深陷困境的她，终于，我鼓起了勇气。
一个钱字犹如猛烈的闪电击中了她，她的脸瞬间凝固，像一个土灰色的水果冻。她紧紧地咬着那新鲜欲滴的嘴唇，仿佛正使劲地用门闩把着门，生怕嘴巴胡言乱语。
空气死一般的静寂。她僵硬的脸抽动了几下，像是要唤醒惊吓过度的大脑。
她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拿起名牌包，低下头，飞快地说到：我与老公商量一下，先走了，茶钱我来付。说完，快速地转身离去，大红色的高跟鞋像两只煮熟了的螃蟹钳子，发出一阵刺耳的噔噔声。
我一下子明白了她说的那句话：半死不活的树，还不如咔嚓一下直接了断。了断二十年的姐妹情谊？了断我曾经帮过她的记忆？了断我们相识一场的缘分？
果真如此。我与她，曾经的一切交集干净彻底地了断了。
回忆像一把钝刀刺着我的心。泪眼朦胧。我径直向前走，小道的尽头是一座公墓。著名学者许子东说过：人生如果有什么事情想不通，到墓地看看就通了。因为，墓地，就是人生的缩影。
我慢慢走着，慢慢看着，冷冷的墓牌上镌刻着一个个曾经鲜活的名字。也许，他们生前和我一样，也被生活的网紧紧地包裹在其中，人生的旅程或辉煌、或平淡、或亨通、或落魄……此时此刻，一切化为尘土，一切烟消云散，一切归于永恒的黑暗。
公墓边上，一大片种植葡萄的大棚整齐地排列着。褐色的葡萄藤攀附在立柱上，像是紧紧地缠绵着自己的爱人。枝条扇面似的散开在铁丝网架上，嫩绿的芽儿仿佛一个个天真可爱的孩子依偎在枝条上。
夜色越来越浓，天地有些模糊起来了。我正欲转身回家，冷不防，从葡萄大棚里冲出来一只大狼狗，睁着狰狞冷酷的眼睛，一声声激烈的狂犬声，如暴风骤雨般瞬间淹没了我。我吓得一动不敢动，脑海中不断浮现被狗残忍撕咬的场面。
双腿瘫软的我，就近折断了一根樟树枝桠用来防卫，小心翼翼尝试着一点一点往后退。大狼狗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马上紧逼过来，叫声一阵比一阵高亢，充满着挑衅与不屑。
跑，不敢；打，不敢。对峙。如此漫长。
狭路相逢勇者胜，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紧盯着大狼狗的一举一动。还真的让我发现了端倪一一大狼狗虽然气焰嚣张，却一直在二米之外徘徊不前，好像有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猛然想起来，葡萄种植户为防止闲人进入，一般在地的四周会用铁丝网住。于是乎，吠得口干舌躁的狗，也是白忙活一场。由于天色暗，黑色的铁丝网我没看出来而已。
我一下子有了底气，把手中的枝桠用力朝大狼狗扔过去，大声地喊了一声：去你的，滚吧！大狼狗吓得退后几步，倏忽地隐藏于夜色中。犬吠声也有一声没一声的，就像一阵激烈的鞭炮声之后，灰烬中冷不丁发出一两声挣扎的呻吟声。
黑色的铁丝网默默地挡住了大狼狗的攻击，让我得以全身而退。而我曾经尽情追逐、炫耀、沉迷的人情网，关系网，金钱网……以为拥有了强大的网就可以无所不能。当我落魄时，那些强大的网却一文不值，一切化为乌有。
我唯独放弃了世上最重要的网一一心网，即构建自己强大的内心世界。《文子·上德》曰：“怨人不如自怨，求诸人不如求之己。”当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时候，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即使曾经狼狈不堪，屡战屡败，也要相信自己，只要心不死，终有一天会站起来。
远处的小木屋亮起了灯光，心也亮堂起来了。那一刻，我听见了春天的呢喃！
作者简介：王海燕，浙江金华市浦江县人，教师。作品在《海外文摘》《散文选刊》《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2019金华作家年选》《九州诗文》《瓯江文艺》《岁月原创》及报刊上刊登。散文《难忘细桥月》在散文年会评选中获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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