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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萧利作品 | 母亲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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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不是手艺人,可母亲有一身的手艺,从小到大,我们的日子都是过在母亲的手艺里的。

母亲的手不大,手指短短粗粗的,像一根根老生姜,手背上青筋突起,皮下像藏着一条条蚯蚓,手心有厚厚的老茧,像一层硬硬的锅巴皮,用过去的话说,这是一双劳动人民的手,的确,母亲确实是个劳动人民,她那双手,干过无数的粗活儿,脏活儿,累活儿,甚至受过伤。母亲出生在农村,小时候家境贫寒,又是长女,她没条件读书,8岁就开始放牛,她的童年是骑在牛背上度过的,放牛娃的生活,养成了母亲狂放不羁的野性和吃苦耐劳的品性,母亲16岁到父亲家做童养媳,过了一段用她的话来说,是暗无天日的日子,割草、喂猪、插秧,这些农活样样都干过,大概从那时起,母亲的手就被繁重的农活弄得粗糙不堪了,不过,也正是在生活这个大课堂里,母亲练就了十八般武艺。

日子像磨盘一样转动,母亲一年到头都闲不住,总是随着时令的变化,施展着各种手艺。印象中,童年的冬天,都是从母亲腌菜时开始的,每年初冬,母亲都会腌一、二百斤高杆白,这是冬天里最常见的一种大白菜,腌起来也不复杂,先将买回来的菜洗干净,然后搭在晒衣服的竹杆上晾干,腌的时候,放在偌大的木盆里,撒上适量的盐,开始搓揉,只见母亲脱掉棉袄,将袖子高高挽起,一副上战场的样子,揉菜是个体力活,是要一把力气的,那时的母亲浑身是劲儿,她像搓衣服一样,用力搓揉着白生生的大白菜,直揉得渗出绿色的水汁来,盐也完全浸入菜里了,就将它们一棵棵地绕成团,装进有一圈宽宽的凹槽的吸水坛里,上面再放一块大青石压住,大白菜腌个把星期掏出来吃,又脆又爽,是早上喝稀饭的下饭小菜。不过,我最喜欢吃的还是母亲腌的香菜,做香菜的料一般是高杆白的菜心,切成丝,然后放在又圆又大的竹匾或夏天睡觉的凉床上晾晒,等晒到七八成干的时候,放入盐、五香粉、辣椒粉、芝麻、香油等调料一起搅拌,再稍稍揉一揉,装进罐头瓶或糖瓶里,用筷子捣捣实,再用捣碎的蒜子封口,香菜腌制的时间比白菜要长一些,大约要半个月以上才能入味,入了味的香菜味道可真鲜美,又辣又香,江南一带都有腌香菜的传统工艺,母亲很年轻的时候就学会了腌香菜,那时父亲从江北农村到江南的南陵县印刷厂学徒,母亲则两边跑,上半年在家乡种田,下半年农闲的时候就到县城住上一段时间,那会儿母亲比较轻闲,就跟着父亲的师娘学会了做香菜,这手艺一直伴随着母亲,从青年步入老年,从乡村走向城市,母亲腌制香菜的技艺随着岁月的流淌,也越来越精湛。我上大学时,同寝室的人,都会带一些家乡的特产来,互相交换着品尝,我让大家品尝的就是母亲做的香菜,只要尝了第一口就放不下筷子,一瓶香菜很快就吃完了,可惜我们姊妹都没能继承母亲的这门手艺,虽然如今满大街都是那些小作坊加工的香菜,味道也很鲜,但感觉是放了太多的味精,哪有母亲做的那种醇厚的鲜味呢?

除了腌白菜,做香菜,每年冬天母亲还要腌咸鱼、咸肉,灌香肠,煮饭时切几块咸鱼肉,或一两根香肠,放在饭锅里蒸,吃饭时揭开锅,顿时,扑鼻的香气,像雾一样氤氲开来,还没吃,腮帮子就渗出了口水,特别是到了天寒地冻的雨雪天气,买不到菜,都是这些咸货当家,咸鱼咸肉特下饭,只一小块,就能吃一大碗饭,不像现在,满桌的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几口,在那些个寒冷贫乏的冬天,母亲都是用这些咸货滋养着我们的味蕾。到了春天,母亲会腌一点菜苔,黄梅天做蚕豆酱,夏天腌老蒜头、咸鸭蛋,秋天里,母亲更是别出心裁,摘些南瓜花,在面糊里拖一下,炸给我们吃,又脆又香,感觉母亲的一双手沾着仙气似的,再平常的东西,经她的手一调制,就有了美味佳肴。家里人大多喜欢吃元宵,隔一段时间,母亲就会买回几斤糯米,磨元宵,我们家的石磨子,是母亲用的最多的工具之一,常见母亲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握着磨子的木柄,一圈一圈地转着,另一只手一勺一勺地舀着水里泡着的米,放进磨子的“嘴”里,母亲的手臂转一圈,磨子就“吱呀”一声,像个听话的奶牛,一会儿,糯米就变成了像牛奶一样稠密的浆汁,母亲磨的元宵面很细,吃在嘴里像丝绸一般柔软、韧滑,不像外面买的,掺了太多的大米,吃起来又粗又硬。母亲包得一手好粽子,每年的端午节,母亲会早早买回几捆粽叶,泡在水盆里,端午前一天开始包粽子,我不爱吃粽子,却喜欢看母亲包粽子,只见她用三片粽叶,卷个圆锥型的小桶,抓几把糯米放进去,用手将米塞紧,然后用粽叶尾部盖住口,如果是小脚粽,则窝成一只小脚的形状,再插一片粽叶在上面盖住口,最后用一根事先剪好的纳鞋底线,一头用牙齿紧紧咬住,一头绕在手上,用力将粽子紧紧捆住,不管是三角粽,还是小脚粽,母亲都包得紧致有型,棱角分明,像工艺品,特别是小脚粽,真像旧时女人的小脚,母亲将包好的粽子五个五个地系在一起,不同馅儿栓上不同颜色的线,端午节一早,我还没起床,就闻到了浓浓的粽香味,啊!母亲的粽子已经煮熟了。

母亲的手受过一次伤,那是她进城后,在一家机械厂当电镀工的时候,一次上夜班,母亲帮一家单位加工削猪刀,在抛光的时候,刀不知怎么一下子飞掉了,找了半天才发现,长长的小刀子斜插在她的手背上,她竟没有知觉,母亲一咬牙将刀子拔了出来,血飙了老远,同事们吓坏了,将她送到医院,一下子缝了4针,那时的母亲真勇敢,哼都不哼一声,我隐约记得那晚母亲是被人送回来的,我已经睡下了,从此母亲的手背上留下了永远的疤痕。就是这双粗砺的、受了伤的手,不仅能干粗活,也能做细活,母亲的针线活一直不赖,小时候,我们的衣服,也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至今记得母亲用两块大手帕,给我做了件小汗衫,穿在身上特别凉快,后来家里买了缝纫机,母亲学会了自裁自做,每到过年母亲都会给我买块花布,做件漂亮的棉袄罩衫。母亲那双拿过锄头的手,也能拿细小的绣花针,家里的枕套,还有我穿的白衬衫上的花,都是她亲手绣的,她绣的花,针脚密实,色彩搭配协调,很有立体感。母亲喜欢做鞋子,每年冬天,我们都有新棉鞋穿,平时也总见母亲偷着空纳鞋底,母亲是个戏迷,特别喜欢听家乡的庐剧,经常是边听着小戏,边一下一下地抽着长长的鞋底线,母亲纳的鞋底密匝又厚实,新棉鞋穿在脚上合脚又暖和,走起路来“嘣、嘣”响,母亲不识字,从不看书,可她却有本旧杂志,里面夹着厚厚的鞋样儿。

记忆中,我唯一比母亲做的好的是打毛线,起初,打毛线也是跟母亲学的,小时候穿的毛衣,也都是母亲打的,只是母亲打的是比较简单的平针,我后来买了一本《上海棒针编结花样500种》,学会了各种高难度的花样儿,可母亲看不懂书,常请教我,我总是缺乏耐心,讲了几遍,她还不明白,就觉得她又笨又烦,说话就比较冲了,搞得母亲很生气,她最恨别人冲她了。后来,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我不织毛衣了,直接买羊毛衫穿了,可母亲还坚持打毛线,她甚至打了一件厚实的毛线大衣,足足有十来斤重,我不得不佩服母亲,她比我这个所谓的大学生聪明多了。

母亲没进过正规的学堂,年轻时只上过几天夜校,认得几个字,她一向自嘲为大老粗,可她的语言却生动如花,一出口不是句谚语就是句歇后语,她一生几乎没拿过笔,我只看过母亲写自己的名字,她也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到老了连名字都不会写了,母亲写字像画画一般,一横一竖写得歪歪扭扭,母亲的名字笔画多,比较难写,她姓俞,她总告诉别人是“人则”俞,可中间的“嗣”字写起来颇费劲,要磨蹭半天,但她的“珍”字却写得很漂亮,特别是收尾的三撇,一撇比一撇长,有层次感。没有文化的母亲,却养了个喜欢写字的女儿,记得我出第一本书时,父亲调侃母亲说,想不到大老粗的女儿还能写书,听了父亲的调侃,母亲也不生气,嘴咧得合不上,我知道,母亲心里欢喜着,她为我骄傲。遗憾的是,我出第二本书时,母亲已不在人世了。母亲病了大半生,那么多年她都是拖着一身病,为我们操持的,家务活儿,几乎她一人包了,我们淘汰的衣服,母亲穿,我们吃剩下的汤汤水水,母亲舍不得倒,撑破肚皮也要喝下去,还唱着戏里的词儿逗我们:“东瓜也是汤,南瓜也是汤,将我个老先生当个猪水缸。”我们被母亲逗得前仰后合。

母亲生过五个孩子,只存活了我们姊妹三个,母亲生我时已32岁,幼年时,依稀记得母亲的模样,已不年轻了,小时候的我,体弱多病,自然没少给母亲添麻烦,母亲到哪儿都将我带在身边,有时连上班都带着我,做为最小的女儿,我也总是享受母亲更多的温暖,至今记得我过麻疹时,起了一身的疹子,奇痒无比,又发烧,还不能见风,母亲用一件黑衣服蒙住我的头,连夜背着我去医院。“文革”后的那段日子,是我们家最艰难的日子,祖母去世,父亲去了五·七干校,姐姐下放农村,母亲带着十一岁的哥哥和七岁的我在家,上班、买菜、烧饭、洗衣服,里里外外全靠她一人张罗,她像上了发条,匆匆来,匆匆去,跟一阵风似的刮来刮去,那时,每天最期盼的是傍晚时分,站在母亲下班的路上,望眼欲穿地等她回家,经常等到暮色苍茫,每当远远看到母亲一摆一摆地划着两手走来了,我心里顿时闪过一道霞光,像小鸟一样飞进她的怀抱,可如果迟迟看不见她的身影,我就像个失落的孤雁,魂不守舍,那时的母亲是我的全部世界,是我的太阳。后来我工作了,母亲病退在家,她也常常等我回家,那时调到一个新单位,工作特别忙,经常晚上搞活动,回来都快半夜了,总看到母亲站在半路上迎我,见到我就埋怨:“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急死我啦!”可我总不耐烦地说:“有什么好急的?又不是小孩了。”却不知母亲在风口里已站了多时,她那份焦急和担忧,我竟不知去体会。

母亲在操劳和病痛中,一天天苍老,直到老得病得不能呼吸,其实,我最心疼,哭得最厉害的时候,并不在母亲的葬礼上,那天,我并没多少眼泪,我看着她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般,我哭得最凄切的是三天后,去复山,哥哥捧出母亲的骨灰盒的那一刻,我崩溃了,眼泪似飞瀑直流而下,因为我再也看不到她的身躯,母亲变成了灰。

母亲是一个人的仓库,既有物质的,更有精神的,那些不经意的,常被我们忽略的东西,其实早已流入了我们的血管,成了生命的回响。一天中午,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小憩,迷迷糊糊中,竟被母亲临终前的一句话惊醒,“我就要…看不见…你们了,我舍不得…你们啊!…”,那断断续续带着颤抖的拖音,如此清晰,仿佛是贴着我的耳朵说的,我一下子弹坐了起来,抚摸着“嘭、嘭”乱跳的心,半天定不下神来,难道母亲真的来到我的身边?可她老人家离世已经六年了呀!六年来,她说的最后这句话,仿佛躲在身体的某个角落,不时跳出我的脑海,惊得我泪流满面。


作者简介:萧利,本名李莉莉,安徽省芜湖市人,在《安徽文学》《山花》《佛山文艺》《神州》《新华日报》《北京日报》等报刊发表散文、诗歌、小说、报告文学近百万字,曾出版散文集《缤纷岁月》、长篇小说《因为爱,所以痛》,现供职于安徽省芜湖市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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