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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唐永松作品 | 我的家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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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去世后,我忽地感到很孤零,就如一个人站在遮天蔽日的丛林中,凄冷,迷惘。这种感觉随着日子累日子的增加,也在一天又一天厚积和扩散。我不知道这种过于沉湎于往事的思愁会达到怎样的高度,又会产生怎样的危险。

我有些觳觫。

我有些徘徊。

父亲去世时,我都没有这样的感觉。14岁那年的我,只是概念性的觉得父亲去世了,以后再也没有父亲了,父亲这个人和这个称谓从此空空荡荡,再也不存留。仅此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伤痛,也没有预想以后的生活中没有了父亲是何等的风雨湿透,也没预想以后的岁月里没有了父亲又是何等伤痕累累,更没有预想以后的人生行走没有了父亲又是何等的山高水险,竟然还在父亲的丧事中无知无痛地与垂髻的小伙伴嬉嬉笑笑,追逐打闹。到今天每每想起豆蔻时的无知和不懂事,甚是羞愧。应该说这个时候还有母亲在,有母亲在就有家的温暖和甜蜜。

母亲是家的凝心力。母亲就像大蒜的花茎,兄弟姊妹就是花茎上一个个紧紧围绕着的蒜瓣。母亲在,兄弟姊妹无论有多大多激烈的争争吵吵,多宽多深的磕磕碰碰,都会在母亲的温暖和甜蜜中水一般的洗涤,然后付之东流。

父亲去世后,母亲自觉剪断了与本家族的来往,也剪断了所有亲戚的往来,埋着头每天早出晚归与几个家庭同样困难的邻居妇女赶牛溜场养活我和两个妹妹。这种自我剪断的方式主要来自母亲内心的自卑,以及家庭坠落后的低微和悬殊,使得母亲自戕似地低下头,如老水牛一般拉着这辆破破烂烂的木架子车使力前行。母亲唯一抬起头看看远方说话的时候,就是教育我和两个妹妹要好好读书。母亲殷切地说:“土地下户一个人就半亩土地,我们一家五口人两亩半土地无论如何也养不活,你唯有读书才能改变你自己的人生轨迹。”

我看着这个只有两间泥土房屋,一个偏厦作厨房和厕所,四壁空空的家,内心悲凉、哀沉。于是我死死读书,苦苦读书,挣扎着离开这个四壁空空的家,离开生我养我的土地。然而,当我真真实实离开生我养我的土地,离开四壁空空的家和劳苦中的母亲的时候,我又是万般的惆怅和无垠的缱绻。那天,我端端正正地手捏着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到派出所办理户口迁移的时候,内心霎时愣住了,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棵树瞬间就要被移栽到陌生的地方。这个陌生的地方是什么状况,适不适合我生长,一切皆是未知数。顿时,我内心猛地生出几多的难舍和疼痛,随之逐渐扩散和蔓延,紧随而来的是越来越浓烈,越来越沉重。于是我的身和心都搁浅在派出所门口,犹豫着,彷徨着。

我不想迁移,但又不得不迁移。到后来这种飘移其实也就在生我养我的土地和四壁空空的老屋相隔几十公里不等的地方挪来换去,但就是回不去。我曾试图费了百倍的努力千倍的努力,甚至是作揖磕头的努力,但最终一切都是徒劳的。反倒是眼鼓鼓看着像我一样漂泊的那些外乡人在生我养我的土地上似乎是自由自在地进进出出,而我却成了排斥在外的外乡人和多余人,内心的伤痛汩汩流淌。于是在多少个有月的夜晚,我常常对着投射在月光中的生我养我的土地,四壁空空的老屋孕育出崔颢式的发问和悲悯——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我的家在哪里?

对于生我养我的土地和四壁空空的老屋还有景有物可目睹可摩挲可寄托的方式在前几年又突然山体崩塌一般消失了,甚至可以说是连根拔起的消失。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这种干脆、彻底、焕然一新的消失是不是就让人不再有思念和愁肠?不知道。但生我养我的土地,四壁空空的老屋规模性、全面性的消失,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份无言的疼痛。

生我养我的土地上载有母亲与几百个群众一道挖地,挑粪,种红薯,栽包谷,掰包谷,埋甘蔗种,砍甘蔗,背甘蔗……沉重的剪影和撒下的汗水。她们在这片上千亩却又由一个生产队承担的土地上播下了厚实、温暖、汗水和友情。以至到今天,生我养我的土地上这个生产队300来户人家无论谁家有丧事,只要听说,不管有多远,不管本人来得到来得到,他们都会把情带到。

母亲舍不得老屋,老屋凝聚着父亲母亲泥一把瓦一片燕子衔泥般的垒起,老屋刻录着母亲生育三个孩子的血迹和撕裂,老屋叙述着我打烂一个细碗惹来父亲暴躁的呵斥和母亲偏袒式的庇护,老屋衬垫着父亲直挺挺躺在堂屋正中间落气时的香蜡灯烟,老屋萦系着我小学时每天放学回家就与母亲一道在檐坎上推米浆卖三角粑的摇晃,老屋还有太多太多,沉淀着难以描述的悲悲苦苦和曲曲折折,这种独特的情愫外人无法体会和感受,这也是母亲不愿拆迁的根由。

母亲说,给多少钱也不拆迁,这是我的家,这是我用生命倾注的家。拆迁,哪里由得个体的主观意愿呢。最后在不得不拆的情况下,母亲提出唯一的夙愿,就是在拆迁的时候,希望能守着拆,看着拆。然而,母亲这一萤火虫般星点的愿望也没能实现。拆迁那天上午,拆迁的人在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他们是担心母亲反悔?!不可能,字都签了,这点诚信母亲还是有的。那么是什么让拆迁的人违约呢?哦,大约是他们自己担心夜长梦多,也就心急火燎,迫不及待。我想是这样的吧。

等待母亲急急忙忙赶到时,老屋如一头耕耘多年的垂暮的老水牛被突如其来的一个电击,訇地一下,匍匐在地。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狼藉。大坨小坨的泥墙块横七竖八地躺着,缺胳膊少腿的椽子檩子梁子东倒西歪地夹杂在大坨小坨的泥墙块缝隙间,有的仰天,有的插地,有的横着,有的竖立,至于那些经不起摔打的瓦片更是零零碎碎的一地都是,一片呻吟。再加上几个捡垃圾的妇女背着背篼攥着一根一米来长的铁钩在瓦砾中翻寻着,一爿破败落荒场景就这样突兀地呈现在母亲眼前。

兴许,母亲还想到了老屋旁生的凝聚多年的厚厚实实的邻居情,为鸡毛蒜皮轻轻重重吵过架的邻居情,相互帮助过的邻居情,也在房屋的訇然倒塌中打散了,再也寻找不到了。

母亲仿佛听到了倒塌在地的泥土墙,泥瓦,以及缺胳膊少腿的椽子檩子梁子…在痛苦地呻吟。我看见母亲的脸突然灰暗、扭曲、悲楚,亮晶晶的泪水在眼眶里滚动着无奈与酸楚。

我看见母亲极力抑制着几近失控的情绪,颤抖的身体,时不时假装举止泰然地抬头仰望着天,也时不时用手搓揉着眼眶还自圆其说是风吹来了一粒沙子钻进了眼。母亲这一自以为能瞒天过海的方式——不让泪水掉下来,不让周围的邻居看见她在流泪,不让周围的邻居看见她的脆弱,其实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她身旁几个相处很好的邻居段五嬢、杨二嬢、唐大姐、李大嫂……看见母亲在眼眶边抹过来擦过去,已读懂母亲内心的难受,她们唯恐母亲发现她们看见母亲掉泪也就红着一双眼睛扭过头,也假装这看看那望望,一无所知的样子。稍后,母亲如祥林嫂一般嘴里不停地唠叨着、哽咽着:“为什么不让我最后看一眼。”

段五嬢说:“老屋没有了,邻居的感情一直都在。”

杨二嬢说:“我们赶牛溜场的记忆永远不会忘记。”

唐大姐说:“相处几十年的邻居啊,这一分开,真的舍不得。”

……

那辆功勋赫赫的挖掘机疲倦地停息在旁边,引擎里的机器虽然已经停止轰鸣,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工作后热度还没有立时降下来,白皑皑的热气从引擎盖边缘缝隙处钻出来,一缕缕的,袅娜着,然后穿过空荡荡的老屋上空,与半空中还没有散去的尘埃及白云融为一体,再继续飘荡。几个拆迁的工作人员戴着黄色或蓝色的安全帽站在挖掘机旁边各自攥着一个高级的老板牌水温杯哧哧地喝着水悠悠地抽着烟。他们开怀畅饮,他们谈笑风生,他们时不时用眼睛,用手,用嘴对眼前捡垃圾的,攥着钢钎、铁锨的几个工人和倒塌的房屋指指点点,嘴巴也在不停地翕动着,呵斥着。

承载母亲大半生苦多乐少,泪多笑少的房屋就这样在瞬间说没有就没有了。母亲顷刻间感觉家也没有了。

是的,我也感觉老屋不在了,家也就没有了。以后,母亲跟随着我雀鸟般无可奈何地吊在城市中药柜式的高楼里,这里一段时间,那里一段时间,内心空空洞洞的,总觉得居无定所,不踏实。直至母亲去世她也没有享受在自己所谓的真真实实的家里,也就没有把自己的灵柩停放在自己真真实实的家里,也就没有让疾劳一生的灵魂得到安息和释放。仅这一点,母亲没有父亲幸运。

到现在,生我养我的土地全然一新了,破破烂烂的老屋没有了,母亲没有了,那我的家在哪里?以后我的灵魂又安顿在哪里?


作者简介:唐永松,水富市博爱小学教师,昭通市作协会员。有作品入选《中国散文大系》《中国文学》《文学月刊》《热土》《凉山文学》《井岗文学》《昭通文学》《昭通作家作品精选》,2007年获云南“云五液”第二届北大门全国征文散文一等奖,2019年获“我的平凡的世界”全国征文入围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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