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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鲁绪刚作品丨槐树(外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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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是沧桑的。

我一直都这么认为。不是由于回忆或是对理想和美的追求。见到槐树就有一种被灼烧的激颤、兴奋和忧伤。

追求完美有时也是一种伤害,且这种伤害是相互的内伤。我对槐树的感觉源自敏感多思的少年时代。槐树的静默、寂寞与荒凉的美带给我无边的想象与撕心裂肺的激动和愉悦,同时我也必须承认它对我性情和心理所产生的偏颇影响。

槐树是忧伤的。

槐树的出现使旷野更加空旷,使荒原更加荒凉,使蓝天更蓝,春水更绿。槐树生存的空间却没有空荡和旷静。到了深处便是伤害。

当利器一下一下刺向槐树的躯体,它们翻卷着深深的伤口,然后是血一样流淌下来的树汁。我抱住槐树拼命忍受着心头莫名的狂躁,慢慢地滑倒下去,把脸贴在它的躯干上,我看见我和它一样苍白。

而在山里更残忍的是另外一种伤害。

因为生存的需要和无知,人们剥开槐树坚韧的树皮,一圈一圈地撕扯下来,就像强行剥下一个美少女的素裙,美在扭曲中哭泣。

于是,我常常回忆起无知而野蛮的少年时代,那种无处诉说的情绪和对美好事物的敏感最终以暴力形式出现。就像面对湖水中那即将陷落的夕阳,我一次次想要剥开胸膛迎接它进入一样。

很长时间没有接近槐树了。从我这里到槐树林,中间隔着一千个日夜,隔着喧哗的肉体、欲望,隔着漫长的灰尘和永不回头的流水。

它们在张望在等待吗?

它们一定是在等着我回去,回到那秋日的氛围里沉浸下去,直到不能呼吸。

生活在山里,体验尽了那种与自然相融的舒畅和激动。让常常躺在槐林中不肯回去,我希望成为它们中一员,日日夜夜和槐树相依相望。风摇动高高的树枝,一大片的槐树一起摇动着枝叶,摇落槐花,摇乱了云朵,摇得我心旌飘荡,摇得世界和美都碎了。蓝天、绿槐、黄草、红叶,这斑斓的色彩让我不能自持。我躺在槐树林里听风声,我的心又一次狂躁起来,刺痛起来,我大口吸气,狂野地抱着槐树摇着喊着,像一只旷野里迷路的苍狼。槐树依旧无声,只有槐花纷纷如雨。

最终的结局是在意料之内的。

故乡槐树是最普通平常的树木,说不定在哪条路的尽头或是拐弯处它突然出现,一棵,两棵或更多的一片,让你忍不住地停下脚。我现在不知道它们的命运怎样,也许它们依旧坚持眺望和等待,依旧用穿透一切的光辉来面对现实和未来。

无论如何它们都是忧伤的。

槐树的忧伤、泪水和呐喊在体内。

我在写给槐树的诗中说:我只想回到你们中间活着,躲在你们的光辉之后绕过每一个黑夜,只想在爱与恨时拥有一个简单的理由。

鹰窝沟

鹰窝沟是秦岭脚下的一条沟,沿汉水往上走,腰带似的公路松松垮垮地缠在山腰,山越走越大,天越走越小,沟两边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在竹林深处,用细细地炊烟向你招手。

太阳高高地镶在半空,山风轻轻地吹,沟下面几丘细长的麦地里有人在一起一伏地收割着麦子,像移动的甲虫。一条狗在一只瓦罐旁打瞌睡;几个小孩弯腰弓背地拾穗子。

“他爹呢——吃饭——”

山腰上传来清脆的叫喊,那是娘的声音,远远地穿透空气落到沟底,沟底就应一声“嗯呢——”,但是无法直直地传上去,娘就站在那突兀的石头上不见离去,直到看着沟底的爹直起身子抹一把汗,停了手中的镰。那边的山腰却又接着喊:“他爹呢——吃饭——”,山后腰的小径上就闪出一头牛和一驼麦草,只见溜溜地往那屋子靠近。

爹回家走得快,喉咙里早已等着那煨在灶洞里的一壶甜杆酒去润了。

大碗喝酒大身地冒汗,大口地吃饭大声地喘气,辣椒儿送进嘴里咝溜溜一顿嚼,鼻尖上的汗豆子就滚落到饭里再被吃进肚里了。鸡将尖嘴巴狠命地伸进饭盆里去,未曾啄得半口即被踢了屁股,它却知道了报复,在飞出门去的刹那“哗”地拉下了堆湿屎,臭气迅速弥漫开来,吃喝的却照常吃喝;我端了碗在门前的大树下贪图阴凉,不想碗中掉入一条青青的虫子,用筷子夹起来喂狗,狗却跳将起来把碗儿打个底朝天。只得骂一声“发灾的”,又在爹娘的白眼下去舀碗饭。

搁下碗筷,打着饱嗝的同时把背回的麦子摊开在院坝,背篓往左边肩上挎,就一颠一颠着浑身劲下山了,娘用一把锁看门,提着竹篮子赶着牛羊往后山去了。只有鸡鸭乱飞乱叫,从这边的丝瓜棚飞到那边的冬瓜棚上,一只老母鸡领着几只小鸡很谨慎地偷吃着院坝的麦子。

一个下午的汗水浸湿了太阳,太阳就站不住了,将月亮从东山翘起来,镰刀上蹦出几颗星星。爹把头从麦穗里抬起来,吆喝一声“收拾”,把一座小山似的麦捆背在背上,狗从他的腿间挤到了前面,后面光脑袋的孩子晃荡晃荡着一只瓦罐,与溪水里的那条小鱼告别了。

月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透过窗棂,静听土炕上错落有致的鼾声,像有旋律的音符,又像是一首舒适的小诗。

煮酒无锡

总觉得现代人生活得匆忙而潦草。

我和朋友坐在无锡玉祁镇的一间酒馆里,各自往椅背上一靠,没有一句诉苦,没有一语相诘。要了一瓶无锡老酒各自倒上一杯,说着分别后各自的生活,偶尔插一句从前的笑话。窗外是亮丽的夜景、车流、俊男美女,衣香鬓影,私语与欢笑在风中相互追逐。玉祁镇的魅力像杯中的酒在这种时刻散发着浓郁的芬芳。灯光轻轻地洒在桌上那晶亮的玻璃酒杯上,杯中的酒微微漾动,与一个彼此深知的好朋友喝上一杯苏南传统老酒,真好。

想想平日在生活上,精神上还是太苛刻自己了。也许人生只不过几盏茶几杯酒的功夫,不像我们想象得那么来日方长,原以为明日复明日,却不知是雪泥鸿爪。许多事不用心挽留,真的是稍纵即逝的,包括风景,包括心境,甚至友情与缘分。

听朋友介绍,玉祁镇上最早的酿酒糟坊始酿于1816年前,现在生产的双套牌、玉祁牌系列黄酒,色呈琥珀、质地醇厚、香浓可口、风味独特,俱属酒中珍品。

我们每天经过的地方,或许有让人怦然心动的风景,我们可曾为之驻足片刻,如果它是一座城市,一座村庄,有我们喜欢的人和酒,风景和故事。可曾想留下一些什么?想做的事,现在就去做,也许今生都不能如愿,谁也不能预料明天的世界与明天的心情。

几杯酒下肚,头就有些晕乎乎的。不知是朋友的盛情还是无锡老酒的香浓?内心就多了一些伤感,也多了一些憾意。我和无锡的这位朋友虽说算不上交情很深,也有一年多没有联络,这次到无锡抱着试试的想法,谁知道手机一接通,随着电波而来的是滚滚热情,就像这座城市里的酒,一下就被灌醉。

我虽然被无锡老酒醉倒,但老酒的自然甘甜却让我回味无穷。

从前的世界是半凝固的。一个人在一个城市,几十年不挪窝;在一处住,便与那儿的一砖一瓦都住成了一个整体。如今的天下,一切都开始流动,且流动的很快。一个原本熟悉的人,几个月不见,已不知他名片上换了什么头衔,在那头衔之下又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甚至,他原来的家也不存在了,连根拔起到了别的城市,别的国家。而一种酒的生产和传承需要在漫长的岁月中提取和凝炼,发酵和开拓。

明天的风明天才刮起,而今天的酒只在今天才能品出真正的味道。

灯下,透明的酒杯中已注入绵柔、醇和、甘甜的酒水,浓浓的香气袅袅上升。窗外无锡玉祁镇的夜色已浓,且让我们一洗尘心,不辜负手中的这杯酒。


作者简介:鲁绪刚,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康市作家协会理事,参加第13届全国散文诗笔会。在《延河》《文学报》《青年文学》《中国校园文学》《北京文学》《山花》《南方文学》《飞天》《广西文学》《滇池》《北方文学》《奔流》《山东文学》《作品》《青海湖》《陕西日报》《延安文学》等国内外四百余家报刊发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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