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姚会娟：纪念我的爷爷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866】

纪念我的爷爷

   河南淅川     姚会娟

2001年农历10月22日中午1点15分，我敬爱的爷爷轻松地打了三个哈欠，“嗝嘟”一声停止了喘气，当时在他身边的只有我、我的姑姑、我的姑奶。“姑，我感觉我爷爷不行了？”姑姑大吃一惊，姑和姑奶都惊慌失措地去喊医生、喊人。老屋此刻更加寂静，剩下我和爷爷，空气在那一刻凝固了、甚至停止了跳动。我的爷爷静静地蜷缩在床上，像睡熟似滴。他眼睛深闭，古铜色的脸上沟壑纵横、煞白、没有一点血丝。我俯下身体趴到爷爷的鼻子前，爷爷没有了往日的气息。我又伸出手，探在爷爷的脉搏上，没有跳动，“爷爷，我的爷爷。”

 

这时，村医已匆忙赶来了，拿出听诊器，听了片刻，沉痛地宣布：“不行了。”我的心一惊，泪水无声地滑落，我的爷爷真的就走了，永远离开了我们。从此我的爸爸没有了父亲，我没有了爷爷。我不知道这21天来，我的爷爷是怎么熬过来，他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全靠输液来维持生命，21天呀！一个正常人躺床上21天都会躺不行了，更何况我心脏枯竭的爷爷？后来别人都说：“你爷爷在等你，因为没有见你一面。他死不瞑目呀。”我的眼泪止不住又流了下来。

 

我的心在流血：我可怜的爷爷，你真傻，我情愿你早点离开，我也不情愿你遭受病痛的折磨：你知道吗？当我看到你时，你喉咙里痰已经糊住了嘴，嘴上已经堆积了一层厚厚的壳，你要呼出每一口气该要多大的力气，你活着的每一分钟对你来说，又是多大的折磨，而我们作为你的亲人却束手无策，无能为力，不能减轻你的一点痛苦，你可知道我是多么心疼，心里不禁埋怨起家人来：爷爷病了，为啥就不告诉我呢？

 

从此世上那个最疼我的爷爷走了，天空垂泪，山河呜咽。爷爷走了，爷爷曾住过的老屋也像是没有了灵魂的躯壳，永远归于寂寞。从此爷爷的音容笑貌，爷爷的点点滴滴，永远只能去回忆，我可怜的爷爷！

 

小时候， 我常听邻居老人说：爷爷也曾有非常短暂非常幸福的幼儿时光：那时曾祖父曾是个大地主，家里有几百亩地，有三进院子，娶了都督的孙女，秀才的女儿，也就是我的曾祖母，也算是门当户对。可是曾祖父是个败家子，后来染上了鸦片和赌博。几年时间，败光了所有的家产。卖完地，卖房子；房子卖了，卖女儿；卖完女儿，卖小儿子；实在没啥卖，出去卖草鞋，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曾祖母受不了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眼睛哭瞎了。爷爷的舅舅看不过去，用筐子把爷爷和我大爷担到他们家，也就是我们现在的老家白草坪，把自己的两间茅草房给爷爷们住，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爷爷四岁就开始担粪，担不动就用小篮子担，担到地里，自己学着扒红薯谷堆。而且每天，天不亮还得去砍柴，爷爷害怕，想给邻居孩子一起，可人家欺负他们孤儿寡母，根本就不让他跟着人家，一个叫发娃的小伙伴同情他，每天早上悄悄起来喊他，让他轻一点，离他们远一点，别被别人发现。我小时候，爷爷每每提起这事，总是热泪盈眶。爷爷告诉我的爸爸和叔叔们：“你发娃叔叔是个好人，你们要尊重他，能帮助他尽量帮他，他可是咱家的恩人。”而且爷爷还告诉我们后辈，要做个善良的人，别人遇到困难，能帮忙尽量帮忙，如果不能帮忙，一定不能落井下石，这个世上，谁活着都不容易。谁都会有遇到难处的时候，不要掐断别人生活的希望。

 

渐渐地你长大了，成家立业，娶了奶奶，奶奶也是个苦命而又善良的人，从小失去父亲，你们组成了一个家，生了六个孩子，五男一女。遇上五八年，河南死了很多人，每天都有人饿死，甚至发生人吃人的现象。曾祖母也是在那时饿死的，曾祖母死时，人们已经饿得连棺材都抬不动，只好把老太埋在咱家房子后面，棺材还是分三次抬到墓地，先抬棺底，然后抬人，最后再把棺材盖抬去。那时家里实在没有啥吃的，三爹恰好在那一年出生，没有奶水，饿得奄奄一息。这时有熟人牵线，有一对商南的夫妇，不生育，想要一个孩子，希望能收养三爹，并保证一定会善待三爹。你看着嗷嗷待哺的三爹，看着愁眉苦脸的奶奶，担心三爹饿死，终于和奶奶商量做出艰难的决定：把三爹送给别人。我无从想象你和奶奶做这个决定是多么痛苦，听说，你和奶奶抱住哭了一夜。后来三爹的养父养母有了自己的孩子，对三爹很是虐待，你听到后，一向与人为善的你，却大动干戈，狠狠和他养父吵了一架，你说：你当年收养我孩子，你答应对他好，我看你们没孩子可怜，才忍痛把孩子给你，你以为我舍得吗？现在你却食言了，如果你现在不想要了，马上告诉我，我领回家，我养得活。你怎么可以虐待他，谁给你的权利？由于你强硬的态度，从那以后，三爹的养父母，再也不敢对三爹不好了。后来三爹养父的亲儿子不幸生病夭折，他们对三爹就更好了，你才放下心来。你使我们后辈明白：人穷志不穷，做人再艰难也不要忘了做人的原则和底线。要做一个有骨气的人，方能在社会立足，一个人要有软肋，也有铠甲。

 

后来你和奶奶相继又有了两个孩子，随着六个孩子渐渐长大，你为了养家，走南闯北，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你不识字，但却倾其所有，把几个孩子都供到高中毕业，这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举动。尽管你是一个农民，却睿智长远。“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你尽管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你却以一个中国老农民的朴实本分，深深地践行着这句话。你为了改变家族的文化基因做了最大的贡献，你是我们家族的英雄。

 

再后来，为了给4个儿子盖房子，你用自己长满老茧的手，盖了两院子的房子，整整10间，那每一块石头，每一块土坯，每一根柱子，每一个根檩条，每一根椽子，每一块桖笆，每一片瓦，是你多少个黎明和夜晚辛劳和热血的见证，他们从四面八方被你一根根扛回来，一车车地拉回来。听爸爸说，很多椽子还是你冒着雪，从几十里外扛回来的，回来衣服湿透，手都冻僵，回来后坐在火堆边，身上像打了筛糠似地哆嗦成堆，衣服烤得滋滋地响。你就像愚公，为咱们家盖了两院子的大厦。愚公能移山，你又何尝不能呢？

 

爸爸叔叔们成家立业后，你依然闲不住，每天上地，挖地，种麦，锄草，施肥，收割，打麦，堆麦秸垛，晒麦，收麦，再犁地，丢种子，施肥，耙地，再锄草，掰玉米，割玉米秆，打玉米秆，再担回家………种菜，上山砍柴，挖药，割草，拾粪，割酸枣刺，拔蝎子，种红薯……在我的印象中，一年365天，爷爷你几乎天天都在劳作，没有一刻在闲着，你的手布满了老茧，像一把钳子，你的脚也布满了老茧，上山砍柴有时你都赤着脚。

 

那满脸的沟壑是岁月给你刻下的印痕，那满手满脚的老茧是常年劳作的见证。活到老，干到老。你用你的一生书写着一个中国老农不屈的誓言，正是像你一样的千千万万平凡而又勤劳的人民，创造了这个美好的世界。你们值得拥有世上最美的赞誉。

 

你总是沉默的，像一座大山一样沉默，你是忙碌的，忙碌的没有时间陪我们玩乐。但我们知道，我们一直都在你在心里，春天我们总能吃到你给我们抽的毛芽；夏天，你从山上回来，就像变魔术似的，会给我们分上一把红彤彤的酸枣；秋天你劳作回来，柿子，橘子，八月炸，甜高粱，甜玉米杆……让我们吃个饱；就是冬天，万物萧条，似乎没有啥吃的，你也总能给我们摘几个树上漏掉的柿子，橘子，挖红薯也不忘给我们烧个红薯，你的口袋是我们零食的宝库，里面有着无穷无尽的美味，让我们一饱口福。

 

 

你不识字，却是明理之人，那时我们大队，谁家有了矛盾，都会找你评理，而你总是不偏不倚，每次总能公正地解决，又让大家心服口服，和好如初，谁家说媳妇也喜欢让你去当媒人，你也总能使男女双方各种矛盾得到妥善的解决，大家私下都说：有青山在，我们就有了靠山，对了我爷爷的名字就叫姚青山。

 

你在乡邻中也算是一个有本事的人，可是一次在别人结婚，你帮忙当闪红时，一个老表给你开玩笑，把鞭炮扔到你的脖子上，噼里啪啦，尽管你赶紧往下打，还是把你的耳朵震聋了，从此，很多时候你都生活在一个无声的世界，和你说话，总需要趴你耳朵边，大声说，你才能听到，爸爸和叔叔们都要找那个人，让他赔偿。可是你却拦着：“你们想干啥，耳朵聋了已经聋了，人家家庭也很可怜滴！你们让人家赔无非就是问人家要几个钱，钱要来又怎么样？耳朵还是治不好。不许找人家麻烦，再说了，人家俗话不是说：人老了，要多装聋卖哑，难得糊涂，才能活得幸福。这样也好，免得我老了，好唠叨你们，惹人烦。”天呀，爷爷，你活得多通透呀！

 

今年阴历10月22日，是爷爷去世20周年的日子，谨以此文纪念我那敬爱的爷爷。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爷爷的精神将山高水长。

 

爷爷，作为后辈，我们都会牢记你的教导，虽然我们不能做到像《孝经》中那样：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但我们一定会努力做一个像你那样勤劳，孤勇，宽厚，仁慈，有原则有底线，对周围人有用的人。

愿爷爷在地下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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