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923】
“戈壁玉”
玉，十分珍贵，人称石头的精华，大地的舍利。天圆， 地方，中文的国就是大地包裹着玉，它已化为了代表纯洁和道德的精神图腾，可见国人对它的钟爱。
我将一种结晶盐称之谓玉，自有我的道理，若不在此文的开头讲清楚会遭非议，说我有损玉的美誉——
早年，我在高原“天路”铁马驰骋许多年。
一次，我往井队送料，卸完车已是午时。戈壁滩雪后晴日的阳光特别明媚，人们围坐在篝火旁，为采出含油的岩芯举行庆祝午宴，一坛白酒，一只大腕一块洁白如玉的东西在人们手里传递。轮到喝酒的人捧起酒碗，朝着井架上方猎猎飘扬的红旗高高举起，仰起脖颈一口将酒灌下肚去有滋有味的舔那块“白玉”，分享找到“油藏”的欢乐。
图片说明：《矗立在戈壁滩的井架》
钻井队长老茂田抓住师傅和我的手，带着几分酒意执着的大叫：柴达木盆地挖出石油也有你们一份功劳……这酒，必定得喝！
师傅李大壮婉拒：卸完了车，俺就要走，喝酒影响行车安全……
老茂田醉醺醺说：球！戈壁滩一马平川，方向盘上绑块肉狗熊也能开起车跑……何况，你们是双班司机，你不喝，不摸方向盘的人应该喝。
老茂田话锋一转，将酒碗和那块“白玉”递到我的面前。我连忙摆手叫：俺和酒无缘！
老茂田扫兴，不悦道：不是俺慢待客人……这里，难得见到青菜，腥荤，吃饭都是喝盐水啃干馍。吃酒无肴，你们凑合点，舔这块东西下酒，爽口！
我听老茂田喊声悲壮，接过酒如壮士断腕，豪爽的捧起碗来也学井队工人模样，朝着井架上方在寒风里猎猎飘扬的红旗仰起脖颈'咕咚，咕咚’带着响儿将酒吞下。但是我对那块白玉似的东西浑然不知，拿着它左看右瞧，不知何物焉可下口？踟蹰时，老茂田说：来，俺陪你喝先干为敬，舔给你看！
老茂田夺过酒碗喝下一口，抓过那块“白玉”就舔，嘴里“吧唧吧唧”响好似有品尝不完的滋味。
我眼馋，抓过那物就舔。立时，我的舌头咸津津麻酥酥似有千万个芒刺在扎，舌上敏锐的味蕾经受不住那物刺激，疼得我像猴子吃辣椒吐不出，咽不下，急的我抓耳挠腮额头沁出了汗珠。
我的浅尝辄止如同演了一场脍炙人口的小品，惹得井场上爆出一阵笑声。
我精彩的演艺引来一个刚懂事的小男孩，他伸出小手对我叫：叔叔，我要……
我知道，他是讨要我手里的“白玉”。
老茂田跑来，一把将小男孩搂进怀里，亲着他的脸蛋叫：儿子，这东西你舔不得！火堆旁边暖和，去那儿玩。
我趁酒兴，向人询问这块白玉似的东西出自何处。井队工人告诉我是在附近荒滩盐湖附近寻来的，它不像光卤石浸泡在盐湖色彩浮荡的卤水里，瑰丽无比招人喜爱。它是埋在碱土堆里，经历了多少个世纪的淬炼孕育出如此晶莹洁白的形体。它棱角分明如砖方正，有人叫它砖盐；也因它光洁无瑕，透明澈亮，有人叫它玻璃盐；也许它生于戈壁滩润滑如玉。我恋物情痴叫它“戈壁玉”也恰如其分。
我见师傅经不起人们纠缠，也吆五喝六畅饮。他端起酒碗大口的喝，抓起“白玉”吃劲的舔，样子很是洒脱。我怕他喝醉劝他别喝，他兴冲冲对我叫：今日是个好日子，破一次例……到一边玩去，回去是空车，你开……
我合上嘴的时候发出一声由衷的感叹：啊！戈壁蜃楼，在机声隆隆的钻台上能看到如此美景也是一种享受……
图片说明：《戈壁蜃楼》
从此，“戈壁玉”系在我的心上。
再次往井队送料，卸完了车我没急着返回，撒腿朝荒滩跑去。眼前，雅丹风蚀地貌一派迷人景象，风雨雕琢的土丘，黢黑隆凸的盐碱疙瘩形态怪异，跌宕起伏似万马奔腾，千舸争流。偶有旋风骤起，或孤烟如柱直捣苍穹，或浮尘晕光浩渺似海。
我停步，静听天籁，耳畔似有天风云鹤，松涛飞泉，虫吟鸟啼恍若仙境。我蹲下身扣开如铁凝重的碱土疙瘩，眼前倏然一亮，咋见天日的“戈壁玉”无比鲜活，绽放出璀璨夺目光彩。我喜出望外，抱起挖来的“戈壁玉”回井队与人共享却没见队长老茂田。
有人告诉我，老茂田的妻子从河南老家千里迢迢来油矿探亲，她终日帮助井队光棍汉子们缝洗衣被，顾不上照看孩子，井架下的沙地就是她三岁小儿感情的牧场……或许，小家伙童蒙好奇追逐旖旎的蜃景走失在戈壁滩里。人们寻到时，那孩子已经冻死，好似精美的石雕跪在一座沙丘上，翘首凝目无际的荒原……
老茂田的妻子携子千里寻夫共度天伦之乐，同享骨肉亲情，不料，却成了生死诀别。锥心泣血的痛苦和高原缺氧使这个女人几度昏迷，而今，老茂田已送她住进了油矿医院。
我朝人们手指方向望去，巍巍井架旁有座新隆起的沙丘，它是这个幼小亡灵的栖息地，那么孤独，落寞……深深的感伤漫过我全身。我意识到生命的脆弱——人，只不过像一株小草，随便一点什么都可以把他摧毁。我想，这个为追寻美丽的戈壁蜃楼殒命荒滩的孩子在告别生命之际爬上沙丘向大地作最后一个叩拜时，他那稚嫩可爱的眸子里肯定蕴藏有荒漠，蓝天和太阳。一种对生命的尊重和感悟令我激动不已。我想起几天前在井架下火堆旁那场庆贺采到含油岩芯的午宴上小孩向我讨要“白玉”我没给他，心里一阵酸楚泪水就涌了出来。我默默的从寻到的“戈壁玉”里检出最大，最光灿的一块埋入了孩子的坟冢，让它去抚慰那个幼小的亡灵。
此刻，太阳透过云隙，将万道金光射向广袤的大地。我举起手中的“戈壁玉”把它当作一本奇书研读时，望到了里面云蒸霞蔚落英缤纷，美的令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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