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955】
卖 房 记
河南南阳 申凤阁
去年到今年，最让我伤神的一件事就是卖房子了。
这套房子是我十年前买的一套二手房。当时，为了离上班的单位近一些，在千挑万选之中，我发现在一个国企单位的家属院里，竟然有这么一座楼，它的周边全是草坪和高大的树木，楼间小道边种着一些五颜六色的花花草草，草坪上间隔十米二十米还在树荫下布置有小石凳和小石桌，供人们歇息聊天，很有公园里休闲之意境。最可贵的是，小区虽然位置处在闹市，但因为面积大，楼房与楼房的间隔比较远，又加上这座楼在小区的最角落的地方，让人不由得感受到陶渊明“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味道。我看的这套房子在二楼，属于步梯房最合适的楼层了，双阳台、宽敞、明亮，虽然已有近20年的房龄，但初次相见，就像初恋一样，咋看咋顺眼，一下子就相中了。于是，不到三天时间，在中介的帮助下，房东就给我过了户，我喜滋滋地搬了进去。
因为爱所以付出。搬进去后，我把屋里的墙壁和门窗认认真真抹刷了好几遍，包括地脚线上的灰尘，我都一点一点地擦拭。我到卖壁画的门店挑选了好半天，买回来十几幅画，挂在每个房间和客厅的墙壁上。阳台上，我种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盆景。这样，房子一下子摇身一变，变成了很有格调的雅室了。
不知不觉，近八年的相知相处，这所房子就像我的亲人和老朋友一样，陪我度过了风风雨雨的日日月月。出出入入忙碌上班之余，我会站在阳台上，欣赏房前屋后的草坪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观看夏日暴雨下那些大树们在风雨中使劲挣扎的姿态，细听春雨中竹园竹笋拔节的声音。冬天则更有情调，大雪厚厚铺满一院子，小孩子们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喊叫着、嬉闹着……树枝上的小麻雀“呼”地一声被吓跑了，簌簌落下的雪沫儿映着阳光，又飘落在孩童们的身上、帽子上。这情景，就像书中、画中描绘的一样，让人看了不得不勾起童年美好的回忆……
最难忘的是，在屋后有一片荒地，因为在小区的角落里，几乎成年成载无人踩踏过一脚，长满了杂草，只有小狗小猫们在那里追逐、调情、打闹。我曾和邻居家的一位大嫂商量着，在这城市里，能有这样一块地，慌着怪可惜的，不如在那里垦荒、种菜。说干就干，我们两个把荒地从中间划开一条线，各管一半。于是，我们就开始刨地、捡土里的石块儿和垃圾、整地。我郑重其事地买来小锄头、小耙子、浇水用的水管，准备大干一场。每天，我俩比着看谁起得早，看谁的菜地耙得细。买菜种、菜苗，浇水、除草、施肥、给豆角番茄搭架……第一年的暑假，我第一次吃到自己亲手种的茄子、辣椒、韭菜、番茄、荆芥……只要市场上卖的时令蔬菜，我都种的有。我还把好朋友领到我的菜地，欣赏我的佳作，分享我的劳动成果。当她们边采摘边夸赞说“这是真正的绿色无公害蔬菜”时，我的心里就会涌起从未有过的自豪感！
那几年的暑假、寒假，女儿在外地上大学，回来的时日很有限。小区里的邻居们知道我是老师，就说把孩子领来让我辅导一下功课，一方面打发了我的寂寞时光，另一方面也帮孩子们提高提高，更主要是孩子们不出小区有人看管，家长也放心。于是，我的客厅就变成了教室。开始，只摆了几张书桌，坐了三五个孩子。后来，传来传去，小区里的小学生来了快一二十个，各年级的都有。我帮他们补习作文，给他们讲故事，带他们在院子里做游戏，然后再回来读书、写字。我经常给孩子们买瓜果、点心、冰淇淋吃。我还教他们下棋。每次家长来接他们回家时，孩子们都是恋恋不舍，非要再和小伙伴下会儿棋再走。后来，教育局不准在职教师办班，我就赶紧解散了。但孩子们在客厅留下的读书声、谈笑声仿佛已浸润在墙壁里，时不时仍在回荡……
哎呀，好景不长啊！刚住了不到八年时间，我调动了工作。为了离上班的学校再近些，我把老家的一处小院卖了，买了一套离新单位较近的在12楼的电梯房。此生第一次住电梯房，俨然是过上了现代人的生活。最初把这套电梯房装修好后，我还很不习惯去住。仅仅只是带一些生活必需品，中午歇息一会儿。晚上和周末仍然回到我的雅居住。觉得还是二楼的雅居接地气，有生命感。
久而久之，亲朋好友都劝我说，两套房子都占着，简直是资源浪费。要么把旧房子租出去，要么卖掉，还能有个租金或存在银行里有个利息什么的。
我觉得大家说的对，就决定卖掉。因为租给别人，遇到不合适的人家把房子里的家具弄得乱七八糟，又心疼，又麻烦。孩子也大学毕业了，早晚要成家买房子，我总得支援吧？没得说，就决心卖了！
于是，找到一家中介公司，让他们经营卖房子的事。
“能卖多少钱？”我试探着问。
“标108万，最终能到手103万或102万应该差不多了。”
我参考中介经理的建议，让他们在网上58同城进行广告卖房，标价106万，心想，只要有人出100万以上，就卖给人家算了。
一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
怎么没有任何卖房的消息呢？我忍不住打电话问中介经理。
“房子的事有人问吗？”
“哎呀，现在形势不好得很，有人看，但没有人实心买，都说价太高。要不再往下调一下价？”
“好吧？多少？”
“那就调到98万吧？前两天我们卖了一套和你的差不多的，只卖了93万。”
“那好吧。”
又过了三个月，仍然没有音讯。
“房子的事咋说的？”我忍不住又拨通了中介经理的电话。
“姐呀，今年这房子确实难卖。因为疫情，好多人都失业了，工资都发不下来。从大城市到小城市，这房价都在刷刷地往下滑。你没听说，现在新楼盘都没人买，好多贷款买房的人都房贷断供，买的房屋都被银行拍卖了，房地产公司的老板都急得要跳楼。”
“那可咋办？难道卖不出去吗？”
“也还是有人看的，不过多数都是看看就走了，嫌咱的房子旧，说什么电线、水管都老化了啥的……也有个别想买的，就是比过来比过去，还嫌价高。要不，再往下调一下？”
“……调多少？”
“干脆调到89万吧？”
“我的天呀，一下子少这么多？”
“我就说89万少一分也不卖？说不定这样能好卖一些。”
“那就这样吧。”我实在无语。
又过了三个月，已经把房子挂网上九个多月了。
一天, 中介经理打电话过来说：“姐，今天有人想要咱的房子，不过只递价80万，你看……”
“开玩笑吧？怎能递这个价？不行，太低了，不卖！”
“那好吧，再遇遇看。现在好多以前没有房产证的房子，政府都让办证了，所以，咱这房子……太旧了……确实不好卖。”
这一通电话后，又杳无音讯了。在这期间，我一直一如既往地每隔一周就回去，把房间打扫打扫，给阳台上的花草浇浇水、松松土。总想哪个看房子的也许会被我屋里的干净整洁和有着绿色生机的氛围所感动，会喜欢上我的这所雅居，能快速把它买下来。每次给花草浇完水要离开时，我都会恋恋不舍地环视屋里的每张桌凳，墙壁上的每幅壁画，暗自叹息：这么幽雅的房屋怎么就遇不上欣赏它的伯乐呢？
在单位里，在和朋友们聚会闲聊时，我也听到大家都在谈论如今国家房地产日益颓废不景气的消息。一位同事说：“我的那套旧房子，去年人家给130万我没有卖，前天105万我给卖了，没办法呀！谁让赶到这形势呢？”“我大前年买的那套房子，本来给儿子结婚用的，谁知他又要在外地发展。这不，赔了几万又卖掉了，哎，谁也没想到这房市咋成这样了！”
听来听去，我也就只能感概了，真后悔前两年没舍得把房子卖了，那时，正好赶上房价高的时候，至少也卖100万左右呢！唉，谁也没有前后眼呀！
终于，一天，中介经理打电话来：“姐，这次真的有人相中你的房子了。他们家有孩子上小学，需老人过来招呼孩子。你的房子是学区房，又是二楼，正好符合老人的心愿。”
“他说给多少钱？”
“这家人是农村来城市打工的，也是看了很多地方，最后才决定买咱这套。他们说，经济比较紧张，只能拿出75万。”
“嘿嘿，这简直是开玩笑吧？哪有一下子给这么低的价？这房价比坐滑梯还溜得快。不卖，至少82万！”
我嘴巴一动，竟然说了底价82万，连85万这个数字也没有勇气说出来。
“那好，我再给他们谈一谈。”
就这样，一谈又等了一个多月，杳无音讯。
看样子，82万也没人肯买了。
在无奈中，我继续等待着。
“姐，今天那个想要咱房子的客户又回来看房子了，还把他的父母都叫来了，是真想买咱的房。但我跟他们说死说活，最后他们最多只添到75万，你看怎样？”
“这个落差实在让我接受不了，不行！”
“要不，你们双方见面直接谈，你看他们还能添不能？姐，我怕是错过这一户实心实意买的，还不知道能否再遇到能看中咱房子的人。哎，现在年轻人都想买电梯房，步梯房特别是咱这房龄已超过25年的房子真的是不好卖，能遇到买家就不错了。姐，我劝你差不多卖了算了，今年这形势，说不定房价还会落。啥办法？我们也没有想会降价这么快……”
经过中介经理的一再劝说，我答应第二天下午六点去和客户见面。
为了表达我对价格不满意，我这个干什么事都比较守时的人故意晚去了20分钟。我在心里叮嘱自己，一定记住低于80万，咋说也不能卖。半路上，中介几次打电话问我到了吗？我不紧不慢到了后。一看，买家是一个30多岁的年轻小媳妇，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温柔善良、勤劳能干。谈话中间，她一再表示刚和老公到城里开店，老公前段时间因车祸受了点伤，走路还需拐杖。现在孩子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龄，想让孩子有一个好点的学上，正好婆婆过来帮他们照顾，相中我的房子，但就是钱不足，添不上去了。
我一再表示价太低了，看在你们是好人家的份上，那么不容易，为孩子上学，我再降一下，至少78万。否则，不成！
看样子，她也是铁了心了，在中介人员分开给我们做工作的情况下，她又添了1万，说最大努力出到76万。
最后，不欢而散。我在心里感慨到：我已经超越自己的底线，又降了2万，还不行，那我就真的不卖了！等一等，说不定房价还会涨上去呢！
我也在盘算着：卖房子也是心理的博弈，如果她真的相中了房子，回去后，也许她家人一商量就会添上来的。出78万能买到我这样好环境的房子，估计全城只有我这一家。
谁知，又过了两天，仍然是没有音讯。晚上，中介经理的话又一次在我耳边回荡：说不定错过这一单，很难再有人看中房子了，或者下个月房子还会掉价……
晚上，我辗转反侧，实在不忍心这么低把我心爱的房子卖出去。这也太不尊重我的雅居了吧？
可是……
鬼使神差，我拿起了电话，对中介经理说：“那好吧，就76万了。但我确实心里很不好接受……”
“姐，我再次对你说，卖了是对的，虽然低了点，但总比遇不到想要的人好一些。”
就这样，在合同上签了字，对方付了定金，到房管局过了户，我把钥匙交给了对方。那个年轻的小媳妇带着拄着拐杖的丈夫、可爱的五岁的儿子高高兴兴走进了房子。当看到小孩子一进屋，就拿起我书柜里没有收拾完的图书看起来时，我欣慰地想，总算让房子找到了一个好人家。
有人说，房子是有灵魂的，也许，这所房子生来就是给书香家庭准备的。我一高兴，忘记了贱价卖房的事，和小孩子攀谈起来，又给了他许多玩具和棋类的东西。孩子高兴得像小兔子一样，在屋里蹦来跳去的。这里，真的就是他的家了！
我整理了一些我放在原来衣柜里的衣服，虽然是旧衣服，但每件衣服都是有故事的。这件是为了讨价还价跑了三趟才少了5元的，那件是和闺蜜一起逛了整整一天才发现的；这件是第一次学会在淘宝上买衣服时买的，那件是在外地学习开会时转了半天才买的，当时花了好几百元呢……但是，现在这些衣服早在柜子里呆了好几年，几乎都没有碰过他们，寂寞的他们今天该何去何从呢？
正在犹豫之时，我的一位邻居听说我卖房子了，就赶来看望我，帮我解决了这个难题。她是个性格爽朗的人，三下五去二，帮我把衣服分了流：还可以穿的，带走；样式过时的，打包送给车子棚里看车子的大嫂，她家是农村的，三个孩子，身材和我差不多，送给她也算周济别人做好事。一会儿功夫，衣柜清空了，小东小西也装好了。家具家电全留给新买房子的主人了。
当他们帮我装好车，拉着一车旧衣旧物离开我生活了八年的老屋，回头再次张望时，真有点想落泪的感觉。离别了，我的绿草坪们；离别了，我的小书橱、大衣柜们。愿新的主人能好好利用你们，过得幸福。
再美好的东西如果不利用就失去了价值。我也为我的房子能找到合适的主人而庆幸。
卖房子的经历，让我感慨万分：任何美好的事物都会成为过往，就好像“好汉不提当年勇”一样。房子属于身外之物，你曾经住过、拥有过，只是在那段时间属于你，但最终它属于和它朝夕相处的人。每个人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你所拥有的东西都将会留在这个地球上供他人所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每个人的兴趣和幸福观都不一样，你不要强求别人和你一样对某种事物爱好或感兴趣。时事的变幻不是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有时候，人只能随波逐流，让自己的思想随着社会大潮的发展往前赶。意想不到和明天谁先到来，也没人会提前通知你。放下过去，珍惜当下，用最阳光的心态面对每天的新生活，才是正确的人生。
于是，整理好心情，在12楼的电梯房里，我又买来花盆种下了许多花花草草，把绿色和生机请进房间，与蓝天白云为伴，开启了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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