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期】
图片选自网络
二 爹
河南西峡 刘红娟
二爹没上过学，一辈子没有成家。二爹不傻也没残疾，长得也不差。中等个子，白净，精瘦。
二爹今年有六十六周岁了吧。但看上去颇显年轻像四五十岁的样子。二爹六岁时爷爷就去世了。爷爷是个穷秀才。上个世纪五八年大集体年代吃食堂时撑死的。说是撑死的，其实也是饿死的。饿的实在受不了了，就挑着两担书换了钱，饱饱地吃了一顿，撑死在十字街头。爷爷的坟至今还静静地躺在村口的小花园内，被树阴翳花草簇拥着，我们几十年每天都从他身边经过。小的时候我还爬上他坟头的桑树上摘桑椹。关于爷爷的概念和那片想象，零碎，空白，小的时候五姥姥像拍瞎话一样的告诉我的。爷爷饿死的，撑死了，当时家里穷得置办不起棺材，就卸了一扇堂屋门板，把爷爷直挺挺地放上去草草掩埋在村口。爷爷那携着苦难悲伤的年岁，在兵荒马乱饥寒交迫的年代里，苦难风干了一位老人的心酸和生命。村里老一辈人都说跑老日时爷爷都挑着两担书逃难。爷爷死的时候，父亲才十二岁，年幼的父亲不得不担起生活的重担，更是家庭顶梁柱的责任和生命的高度。
五姥姥说二爹打小身体就孱弱。三岁还不会走路。我想大概是缺乏营养受亏所致。奶奶个子高，一米七五左右，父亲个子就很高，一米八五往上。二爹一米七五左右。小时候听五姥姥讲:奶奶生了父亲，日本鬼子就打进了西峡口。奶奶就抱着父亲，拉着姑姑、和挑着书的爷爷一起跑老日。跑到城东回车八迭躲了起来。姑姑现在已经八十多岁了，提起那个年代的事，她回忆说,白天躲起来，夜深人静姑姑悄悄摸回去拿粮食。从那时起老刘家很多户就在八迭安家生息繁衍了下来。
我试图串联着脑海里关于二爹的一生。奶奶孕育二爹时，赶上艰苦岁月，缺吃少喝，二爹出生后，营养不良，瘦弱多病，爷爷又去世。二爹十二岁时自己去了车站附近国营第一旅社（系西峡食品公司）给人家打杂混口饱饭吃。二爹吃苦耐劳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这一干就是五十年。1991年食品公司给二爹转正。当时钱值钱，二爹回来跟父亲和母亲说公司要交五千元办转正，父亲二话不说，就给二爹安置了钱。
二爹没有过多的话语，阳光像是笼络了他的心。他总是那样沉默，像一个永远尘封的铁盒，即使磨平岁月的棱角，依然沉浸在历史里，我怀疑着总有一道鸿沟将我们隔在互异的端点。1983年奶奶去世，二爹更加孤僻了。几乎不言不语没有表情。二爹不近女色。有好心人给二爹提媒，带着孩子的寡妇，或精神稍有智障的妇女，二爹都明确拒绝。还有自己跑到我们家表示要跟二爹过日子的女人，二爹都拒绝了。
二爹并不冷漠无情。村里哪家有红白喜事，二爹都会去行情随礼。家人也劝他：现在的人有啥情，无非都是换情，你又没啥事，又不欠谁情，何必呢？二爹说“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人就这一辈子，下辈子遇不到了啊。啥还情不还情的。”。特别是队上谁家有白事，不用喊，二爹总是推着三轮车自觉去给人家收拾打扫卫生，把逝者的衣服被褥推到垃圾箱焚烧掉。而且从不要报酬，也从不坐桌吃酒，不喝人家一口水。村里人没有不夸二爹的。说二爹虽然不吭不弄，看着不是非精非能，可比一般人都要有情义都强的多。有人会在过年过节给二爹送件衣服或油馍、饺子，二爹从不接受。就连父母、我们给他，他也不要。几十年二爹没有吃过家里一碗饭，喝过家里一口水。二爹就是这么干板择己。
二爹心善。单位退掉不用的的床和门窗等，二爹六十多的人了，楼上楼下出力流汗跑上搬下的，都用人力三轮车一车一车推回来，给家里留些，其余的都分给邻里。二爹不爱言语，可村里人乡亲们见他，都会很礼貌和他打招呼讲话问候。
也许二爹享受爹亲娘娇被疼爱的日子少，二爹对村里的老人都很尊敬。特别是年纪长的老奶奶，二爹对她们如同娘亲。村里一九十多岁的靳奶奶没去世前，靳奶要回稻田沟娘家，尽管她孙子孙女都有本事有车，可靳奶喜欢让二爹推着三轮车送她。二爹从不拒绝。二爹说：她儿子二三十用雷管崩鱼炸死了，靳奶就跟自己妈似的。一年到头靳奶烧锅做饭用的柴火都是二爹给弄的。
一直以来，我总会以为亲情也会被二爹的沉默隔绝，封锁了自我，锁住了爱，锁住了回忆。可事实上，二爹重情重义知恩图报。哥哥家的侄子病了，二爹很大方给钱，哥哥家侄女出嫁，二爹随了最大的礼。我父亲病了，二爹回来坐在父亲床前掉泪，给枕头下压钱。我去年过年因为……(此处省略二十字)，二爹伤心地问父母多次，正月十五我回来了，二爹硬塞给我五百元钱。我不要，说：二爹，你挣钱也不容易。可二爹硬是塞给我，说去买件衣服。我心头暖暖的。去年，二爹晚饭后打着伞在路上散步被一骑摩托的青年撞出几十米，腿骨断裂，二爹在无人问津的黑夜里，蜷缩着疼痛着，被雨淋了一夜。还是第二天大清早环卫工扫马路发现了，一看认识是二爹，就去我家告诉了家人。家人送二爹去医院医治。二爹在医院住了一个月花了一万多，妹妹出的钱，二爹说，报销了加上工资他要还给妹妹。后来二爹的医药费报销了一部分，二爹果真凑了钱一分不少又还给了妹妹。今年夏天二爹总是隔三差五给我父母割大块的肉，买西瓜。妈妈总说二爹有情有义比自家孩子都强。
二爹退休多年了，他也闲不住。每天都骑着三轮车早出晚归，车上总带着长把儿大锤和钢钎子。二爹总去拆了的房子场砸楼板捡钢筋，每天顺路还捡些矿泉水瓶子和纸盒。我们劝他：二爹，你歇着吧，别再去砸钢筋水泥了，六十多的人了……
二爹总是说：没事儿，我还能动弹。
二爹喜欢听戏。豫剧、曲剧、越剧、宛邦、鼓儿哼二爹都喜欢听。二爹也很时尚，也听流行音乐通俗歌曲。他自己买有收音机、收录机。只要二爹在家，动听的音乐能传好远，响彻整个村子。二爹喜欢养花种菜。窗台上养的兰草长得很旺盛，弟弟家门前的花池里二爹一年四季种着不同的青菜和花草。二爹还在爷爷的坟周围开垦了一小片菜园，种上了青菜。每天早上从家里提了水去给他的花呀草呀菜呀浇水。
二爹老实，有时会被那些没道德没公德心的人欺负。有一次，二爹回来给哥哥说：两个小青年让二爹推他们去河西封湾，说好了送到地方给十元钱。可憨厚瘦弱六十多岁的二爹，把这两个青年送到地方了，不给钱，二爹问他们要，他们还动手打了二爹。哥军人出身，一身正气，听后气的带着二爹要去找他们算账。二爹说算了算了。去年秋天，一星期没见二爹的影子，门锁着。家人很着急，怕出意外。二爹回来了，高兴的说：我去北京转了转看看。家里人很高兴，都说趁能跑动，就该出去转转看看。当听二爹说是绿化的人看中他老实能干活，骗他说是去北京旅游，让二爹坐他们装满了绿化树和花草的大货车车斗去的北京。二爹给他们出气力装卸干活，还被他们骗着取了七千多退休金，一路上管他们吃喝。听他这么一说，家人都很气愤。想不通那些精明的人为什么要欺骗利用这些老实巴交的人？
一个被岁月磨透坚强的身体，被风雨烈日洗礼炙烤了的简单的心灵，在默默无声春华秋实的岁月，自立自强度过了几十年的光阴。我到山野间看到那些努力生长着，在岩石缝隙中、在悬崖峭壁上、在山涧水潭、在恶略环境中顽强生长的树，我就会联想到二爹。一个卑微平凡孤独倔强善良的人。我们每一个人都如同一棵树眷恋着阳光的温度，在生死的轮回里，在颠覆的记忆里，滚动着爱。二爹携着特有的静寂，填埋心灵的空白。
有时，生命像一抹夕阳，转过岁月的轮回，停留在天边，灰暗而又朦胧，在来来往往的记忆里，有的人来了，有的人走了。二爹前半生，是一段低旋律的曲调，六岁丧父的苦痛，物质的贫穷，然而他的坚强，却隐含在无声的岁月里，留下默默的痕迹。在这世上，有些爱纵然无声，但却深沉。对于生命中那些爱我们的人，我们要学会去感恩。
愿辛劳的二爹岁月无恙，健康长寿，开心舒坦，安享晚年。
作 者 简 介
作者：刘红娟
70后，河南西峡人，乐山水，爱静思，喜爱诗词文学书法，西峡作家协会成员。诗歌、纪实报道曾发表于《中国城乡金融报》《河南青年报》《厂长经理日报》。屡有诗歌、散文发表在《中州作家文刊》《四季文学》《中外文艺》《当代文摘》《最美作家》《河南文学》《文学同期声》《花洲文学》《刁河文苑》《西峡经典》《奔马先生微刊》等公众平台，不求闻达，聊以抒怀慰藉灵魂。《四季文学》《当代文摘》《中外文艺》特邀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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