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16
四川成都 梅柳影
车子过了轮台，轮南一带的胡杨林稀稀疏疏的延伸过来，在伊犁河谷看多了白杨和苹果树，这儿的绿就带了点灰，像勉强给夏天凑个数。这片中国最大的胡杨林带是属于秋天的，当它惊艳的时候，也许我们的脑袋里仍留着这片灰绿，想象着大自然的幻化，却往往逃不出目力所及。
从轮台到民丰纵贯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公路，是我们的目的地也是另一段旅途的开始。此时，烈日凌空，大漠上再没有其他车辆的影子了，一条路箭矢一样地射进沙海，我们的车寻迹而去。曾在电视广告上看某品牌车用航拍的方式在这条路上展示其孤车前行的矫健。其实，路太好了，和车的性能关系不大，踏上去除了需要耐心和一点点勇气，剩下的只需一番性情了。在路和沙漠之间，总会有想象冒出来，不是一沙一菩提的静敛，而是一车一世界的旷放。车是佩了金络脑的神驹，有快走踏清秋的酣畅，是沙海里激浪的船，一条奋力奔游的鱼，不是北冥的鲲，不能化鸟为鹏击水三千，行迹却是一道闪电，一道星轨，留痕在天地之间。不止风景是风景，人也是风景，车也是风景。
不知外面的温度是多少，偶尔发现胡杨枯树林跑去拍照，一推开车门，总会被热浪呛个趔趄。脚下的沙好细，如尘末，完全不是海边沙粒的模样。踩上去绵密滚热，像刚掏出炉膛的炭灰，几乎要把鞋底烫化。赶紧躲回车里，想起有风来时，卷起这些尘末简直轻而易举，有大风来时它们干脆就是风的显影了，会漩口直上，会如墙压顶，会横扫怒抛，助纣为虐，让天地色变“沙飞朝似暮”。而现在，车窗外，它们是风摆好的积木，运筹下的沙盘，柔顺而千姿百态，沙垄如黄莽蜿蜒，沙丘浪涌到天边。
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本叫《绝境的地图》的书，书里一位亲历的记者讲述了1993年中英联合探险队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壮举。探险队日行20多公里，历时两个月，历尽磨难走完1500多公里的沙海，成功到达罗布庄，创造了一项奇迹，举国赞叹。正好家里有一本1993年第五版的《中国交通图册》，翻开新疆一页，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位置还是一片空旷，仅有两条虚弱的纵向河流线条：和田河，克里雅河勾着淡淡的蓝消失在小麻点里。沙漠公路那时还不存在。
一位美学家感叹过：“大自然只有对人类不构成危险时，它才是美丽的。”现代人也许更愿意看到大自然的美丽存在，不征服只利用，仅仅靠勇气和力气的探险已不会再引发举国赞叹了，那个为精神胜利的时代已经过去，于是有了这条沙漠中的路。一路上，有溪流般的平静，甚至路旁的植物一度挡住了视线，沙漠隐去。是的，有很长一段路让人恍惚，这是在世界第二大沙漠里行进吗？红柳婆娑摇曳，芦苇幽幽荡荡，像走在湿地边缘。下车探个究竟，才发觉这些植物的根是睡在温柔乡里的，它们和大漠风沙隔着无数个滴灌孔的距离。这些滴灌孔源自沿公路铺设的毛细血管一样的水管。这条公路长550公里，水管铺了一万二千公里。百度里说为给这些水管供水，在沙漠里打了104口机井。于是沙漠和公路讲和了，路两旁各30米，延伸了几百公里的绿色植物带是讲和的砝码。如果路是为脚步和梦想而生的，当代人的梦大胆精美而执着。
到塔中镇已是傍晚了，今晚住这儿。它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腹地。和沙漠公路的修建一样，得益于附近的油田。这儿是国家重要的能源开发战略储备基地。一条不足500米的单面小街就是整个镇子，单面的街道是因为一边是几间店铺，另一边是浩瀚沙漠。站在店门前，觉得整个街就完全失衡的，如果上帝有视角，陷在沙海的这条街该是个奇迹吧。街上店铺不多，样样齐备，旅店停车场川湘菜馆，竟还有KTV和洗脚房。在德阳人开的饭馆里，点了一盘70元的大鲤鱼，被我们笑称“沙漠活鱼”。第二天早上的十元自助餐也丰富的令人乍舌。看到另一桌穿着红，蓝工装的石油工人，才知道什么叫财大气粗，沙漠中心的生活水准一点不低于一路走来的伊犁河谷。
天光暗下来之前，我们去爬沙山。穿过停车场的坝子就是沙漠了。远处最高的一座沙山上不知谁插了一根红旗，我们想去那儿，才走几步鞋里就灌满了沙，干脆把鞋脱了，赤脚而上。软软的沙子一步一陷上坡很吃力，渐渐双脚发软，只想找个下坡曲折向前。下坡可以腾云驾雾，脚步散漫胡乱往下踩也能稳稳当当。最终没能爬到那座沙山顶，在只到它半山腰的地方不停喘气，口干舌燥。眼前沙山起伏，画着一圈又一圈巨大的抛物线直线……像个魔幻又无限的几何课堂，我坠在其中，如当年在数学课堂上一样茫然无措，那些赳赳而吟的诗句呢“大漠沙如雪”“黄沙百战穿金甲”“平沙万里绝人烟”，面对浩浩的塔克拉玛干觉得它们轻飘飘的，只适合印在一张张纸上。金庸小说里的人物一言不合就发誓“从此远赴绝域，永世不旅中土”，那该需要多大的勇气。又想起93年的探险队员来了，他们自觉“有蚂蚁之力，有骆驼的坚韧”，才发觉那是车行在沙漠公路上开着凉丝丝的空调体会不到的。
沙山铺展着表面的纹路如麟如羽，有一侧留下了我们一串弯弯曲曲的脚印，下山时已经淡了又留下一串新的。脑袋里却一直回旋着那一句还念出了声“峰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好像刚刚有“红旗半卷出辕门”的壮举发生似的。也许现实里的认怂和骨子里的英雄情结是可以相依相存的，都是和生活握手言和的手指。
晚上，塔中镇竟然飘了几点雨，落在窗户上又瞬间消失。好像老天爷一个不慎疏忽又马上悄悄抹平。沙漠毫无察觉，那一星点儿的湿润，于它只是几缕白羽飘过，是鸟还是云？
作 者 简 介
作者：梅柳影
梅柳影，喜欢四处周游，好奇敏感又常常游离于眼前景致，让我不得不随时想“情动于衷，而发于外”，把一切感觉到的写下来，虽然笔触往往不及万一。随笔日记积累了厚厚几摞，真正的散文写作才刚刚起步。作品曾散见于《市场向导报》《嬉侠客》《有书》《简书》等纸媒公众号平台，近10万字的表达是这些年一段段浅浅的却又异常丰富的印记。爱灵动的文字，愿谱之成曲。相信，有些遇见总会落地为诗，待随心而寻。
立足中原沃土 放飞文学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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